夜的苍凉彻底退去,天边一片绯红,最后的玄灵境的气息在归云剑的浸染下全部蜕变为幽皇,沈洛溪望了很久,从那蹭亮的剑身上,他能看见自己。
父亲,你看见了吗,终究是如你所愿…
他默然收回了归云剑,沉寂了两百年后,终于有一个沈家子孙再次得到了归云剑的认可,与谁而言,都该是一件喜事,可沈洛溪的内心却没有什么起伏,执世间最孤凉之剑,练这世间最孤寂之剑法,他的心境只在一瞬便彻底改变。
众人随着他回到太清殿前,萧家军在萧裴煜的指示下忙活了一夜,才将战死的归云宗弟子尸骨罗列整齐,看着底下百步盖着的一个个人,沈洛溪只是握紧了归云剑。
“少主!”
忽有一人从背后喊了他一声,原是归云宗大弟子苏玉灵,如今也不过二十三,他身上有伤,踉跄着走来。
“师兄。”沈洛溪上前扶了一把,见他还活着,苏玉灵很欣慰,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出来。
“好,只要沈家尚有一人在,归云宗便不会倒!”
沈洛溪心中不是滋味,可他也明白,顶着沈这个姓,他已不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少年,他是归云宗最后的希望,谁都不想看到一个偌大的门派在一夕之间轰然倾倒。
他点了点头,问:“现在还有多少弟子活着?”
苏玉灵哽咽着,答道:“已不足两百人…”
“足够了…”沈洛溪喃喃着,随后一阵铿锵有力的步伐传来,与此刻狼狈的归云宗格格不入。
那是萧军的将士。
为首的壮士单膝跪地,扬声道:“世子,时辰不早了,该起身了。”
萧裴煜在心中暗骂了一声,他是答应了可以回去,但这帮人在这个时候出现,不是太闹心了吗,于是他上前解释,他本想像以往一般走过去拍拍沈洛溪的肩,可沈洛溪似早有预料,一侧身,自然躲了过去。
萧裴煜一愣,停在空中的手一下无处安放,最后只能挠挠自己的头,尴尬道:“你别多想,就是我那爹嫌我闯祸了,让人来接我回去。”
萧裴煜好像听见沈洛溪笑了一下,他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沈洛溪随后便知是冷冷回了他一句:“他们说的对。”
而后他转向萧裴煜身后的其他人,拖着自己疲累的身躯,用了最大的努力稳住自己的仪态,道:“归云宗经此一劫已无暇顾及各位,诸位,请回吧。”
这是一个十分委婉的逐客令,众人本想留下帮忙打理,但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他们来的时候,谁也没想过会让归云宗落到这个地步。
谁也没想过,这个还未成年的少年会在这个时刻失去一切,成为一派宗主。
秦落衣上前一步,沈洛溪心中有怨,有恨,她明白,这也许是冲着自己,但这是理所应当,这是轻痕引发的悲剧,少年原本惊才艳艳,年纪轻轻便在良玉榜名列前牟,拜得名师,有一个好的家世,轻痕的出现夺走了他的一切,祸从琉璃阁而起,她终于成为了始作俑者。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上前一步,他方才对于萧裴煜态度的转变十分明显,秦落衣也不敢靠他太近,他应该也不想见到自己,但她还是要说一句:“我已经传信给你师父,若他收到了,一定会赶回来的。”
师父这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深深在沈洛溪心口刺了一针,他背过身去,望着南海的方向,司空千尘正在那个方向。
他此前多么想跟在司空千尘身后,如今便有多排斥,独忧已毁,他已执剑,也没有脸再去见司空千尘了。
良久,他只能轻叹一句:“多谢,秦阁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不必了…”
“…他只当,没收过我这个弟子罢…”
从前的沈洛溪也已经死在那场婚礼中了,这段师徒之情,也作废了吧。
待萧家军随着众人撤出归云宗,大牢的门也被打开。
门锁掉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刺耳,花农听了外面一夜的惨叫和兵剑声,他本以为自己会很痛快,可听着听着,却好像没有喜色,徒留一片茫然。
如今这牢房再次被打开,他还有些惊讶,他依旧缩在光照不到的角落,可来人是苏玉灵。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带自己去了一个地方,一个他,或是他的先祖奢望了很久却无法踏足的地方——归云宗祖师祠堂。
苏玉灵让他自己进去,整个庄严的大殿,摆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牌位,居于最中央的,是沈崇明,他还看见了沈景瑜,跪在中间的,是一袭白衣的少年——沈洛溪,不同的是,他的面前,架着归云剑。
花农移步进来,他的鞋上还沾着泥土,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残破的脚印,他慢慢来到沈洛溪身旁,他也曾幻想过这一天,可这这一天真正来临,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感觉不到。
良久,沈洛溪开口:“既入祖师祠堂,从今往后你便是沈家一份子,不再是无名无姓的花农。”
花农心中闪过一丝震惊,他没有想到这是沈洛溪的处决结果,若是按照沈景瑜,按照沈崇明,断断不会是这个结果,
他愣愣的看向沈洛溪,那眼神中没有怜悯,没有同情,有的只是一潭死水。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沈洛溪答道:“我不是我父亲,我也不是沈崇明,你恨的太深,忘了哪怕留着一样的血,也不会生的一颗一样的心。”
明明是抱怨的字眼,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有一股释然。
“冤冤相报何时了,让他们的错,在我们这里终结吧…”
“往后你不必困于一方天地,走出去,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如果你愿意,就娶妻,然后生子…”
“未来归云宗宗主的位子,我会传给他。”
他说完自己的决断,转身离去,花农亦及时从震惊中缓过来,慌乱叫住了他,问:“你的琴呢?”
沈洛溪停下了脚步,归云宗的少主爱琴,不爱剑,这已经是江湖人尽皆知的事了,不少人曾明里暗里担忧过归云宗的未来,怕这历来的传统要被颠覆,如今,他尘封了已毁的独忧,握起了沉寂百年的归云剑,归云宗上下都吃了颗定心丸,归云剑再度出世,也让剩下的弟子有了个盼头,归云宗不至于分崩离析,这就够了。
至于那个一心向琴道的少年,忘了吧,他已经弹不了琴了…
最终,沈洛溪什么也没说,径直离开了祠堂。
萧军在城外扎营,而众人则在城内找了个客栈,商量着接下来的事宜。
魔教已经拿到了两只三尸虫,琉璃五剑中,月引梭,明华和轻痕已经被破,剩下的便是琼雪和凤囚凰。
如今这一路走来,她走到的地方无一没有一场劫难,晏家和归云宗都已经倒下,如果魔教大功告成,武林,再也集不齐与之抗衡的人马,所以琼雪和凤囚凰十分关键。
可眼下没有什么思路,所以秦落衣决定,要去一趟百晓堂,百晓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大敌当前,他那死规矩也该放一放。
萧裴煜一路闷闷不乐,先是沈洛溪的事让他明白,他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初入江湖就交到的兄弟,其实说起来,同辈中,他也只结识了沈洛溪和慕青,或者,叶盼姝也能算一个,而迫于自己父亲的威严,他必须要回镇西侯府一趟。
在江湖中流浪了快一年,忽然要他回去,他是十分不舍的,毕竟他已经没有了玲珑心,不再一尘不染,他不想回到那种权力斗争的地方,也害怕父亲要把自己变成一个权力的奴隶。
可他也没有信心,秦落衣抛弃过他一次,又焉知不会有第二次?那所谓的师徒之名也是齐王强迫的,可她讨厌蓝铭熙,还愿意带着自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吧…
他耷拉着脑袋,其实想想,有人结伴闯江湖的日子比在侯府逍遥,若是当年正儿八经行了拜师礼,秦落衣碍着师徒的名份,也该顾及顾及吧?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秦落衣毫不客气拍了拍他脑袋,打趣道:“世子殿下是怕进了镇西侯府,就逃不出来了吧?”
萧裴煜正伤心呢,叹了口气,没搭理他。
可他不知道的是,秦落衣没有要放弃这个少年,相反,她想保住他的玲珑心,这是不可多得的天赋,她知道齐王打得什么主意,萧裴煜确实有名扬天下的资本,可少年人的侠义不能作为朝堂上争权夺利的棋子,武林也一样,朝廷一直想控制武林,可武林是一匹无法被驯服的野马,也注定和朝廷那种地方是两个世界。
眼下魔教势力远远大过武林,她不会让蓝铭熙的野心毁了任何一个人。
她笑道:“你呢,先跟我去百晓堂,别的先不想。”
他眼珠一转,瞬间来了精神,嘀咕道:“那我们偷偷溜走吧?”
众人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在此休整一日,打算明天去百晓堂。
刚入夜,晏清羽敲响了黎念笙的房门。
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反倒十分严肃,问:“他们去百晓堂,你也打算跟去?”
黎念笙点了点头,他自己觉得天经地义,不明白晏清羽烦躁的点是什么。
晏清羽气的来回踱步,道:“不行,你明天就跟我回衍月宗。”
黎念笙觉得奇怪,问:“可是门中出了什么大事。”
晏清羽气的笑了一下,反问:“宗主快死了算不算大事?”
黎念笙于是垂了眸,闭着眼任他念叨。
“你是真不知道你现在有多虚弱吗?本来,魔教还会顾忌我们还有一个从圣,可你看看现在,他们都知道你内力不济。”他说的烦躁,上前探了探他的脉象,已不足四成,便翻了个白眼,甩开了他的手。
他坐下冷静了一会儿,即使知道黎念笙是个倔脾气,也知他闭关十年为了什么,哪怕他听不进去,可他作为师兄还是要说:“我说句难听的你别不信,照你现在的内力,你也保护不了她。”
至此,黎念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又问:“你为她出生入死,她心里可有你?”
黎念笙不答,只是沉默着。
晏清羽不会将话说的太白,例如什么所谓十年之约不过是那人一时兴起,因为他知道黎念笙听不得这个,只能倒了杯茶端过去又好言劝一句:“师弟啊,你回去闭关养伤,和你要保护她这件事,并不冲突啊,你想,如果你及时恢复了,最终我们还有赢的机会,但如果你还是这样,我们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黎念笙深吸一口气,道理他又怎会不懂,可眼下秦落衣的身子,他怎么放心?
他这反应,便是听进去了一些,晏清羽心中安慰着自己,起码他还听得懂人话,又道:“我把她叫过来,你好好说,也不算不辞而别,现在我们人手严重不足,要再没个从圣,可真要再败一次了。”
黎念笙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端起他倒的茶,喝酒般一饮而尽。
看着他喝完,晏清羽也松了口气,慢慢退出了他的房间,他真的去找了秦落衣,其实心中还有点忐忑,那茶里他下了点东西,也是看着黎念笙一番痴情,怕他要错付了,才要给他们加把火,反正他有转息诀,如果二人都不愿,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黎念笙死了这条心。
他心中安慰着自己,敲响了秦落衣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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