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桃花都落尽的时候,皇上春猎的日子来了。
皇上换上了明黄色的行猎服,率领着一众臣子勋贵,浩浩荡荡地往郊外猎场出发。
每年的春猎都是项大活动,时长半月,加上随行的宫妃、皇嗣、御医、禁卫军、侍从、御厨等等,总人数有上万之多。
这是瑜高祖定下来的祖制,已延续数代。
当今皇上对打猎并不感兴趣,但是想到这么多人一起热闹地出去玩,他还是觉得挺有趣的。
而且偶尔穿骑装的感觉也不错,这让他想起很多年前,随先皇秋猎的情形。
那时他还是个清瘦少年,穿着一身亮蓝色的骑装站在窈窕淑女前,眼含期待问:
“容姐姐,你想要什么,我给你猎回来。”
少女笑着说:“六殿下若有空,可否带一只兔子回来?”
他一个劲点头:“好!”
后来,他们打猎回来。
大皇兄猎了狼,二皇兄打了鹿,三皇兄和五皇兄让人抬了头熊。
只有他,当年的六皇子,怀里抱了只兔子。
他们全都把猎物带给那位温柔窈窕的少女。
三皇兄道:“容妹妹想要什么,尽可选。”
少女微笑着谢过。
她花纹繁复的裙摆经过了猛狼鹿熊都没有停顿,直接走到他面前,接过了兔子:
“多谢六殿下的兔子。”
至今,他都忘不了,少女怀抱兔子言笑晏晏的模样,如同传说中的月上仙子。
时光一晃,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如今就算再猎一窝兔子,想送的人也不在了。
“父皇,你想什么呢?”
云朝容策马走到皇上身边,穿着利落的红色骑装,英气张扬。
她今日没有坐马车而是骑了马,皇上纵着她,也无人敢说什么。
“没什么,以前的事情罢了。”
皇上转过头,在女儿的脸上找到故人的痕迹。
眼睛和鼻子都像。
“父皇,这次我肯定给您挣脸,夺个头筹。”
“朕的容儿这般聪慧漂亮,不管夺不夺头筹,都给朕挣脸。”
“父皇此言英明!”
云朝容父女谈笑风生。
云沧澜骑马在另一侧,眼中也有笑意。
他的目光时不时瞥向后方沈家的马车。
风吹起车帘一角,隐隐现出里面女子的衣角。
他正想细看,就见沈卿之一屁股坐在了车帘前面,把后面遮挡得严严实实……
庞大的队伍走了半日才到猎场。
之后便是安营扎帐、整理东西、仪式开场、宴席等一系列流程。
大家一直折腾到晚上,才困倦地离场,各自回帐篷。
云朝容一时开心,喝了几口酒,步子轻飘飘的。
觅春和映夏非要扶着她走,她甩都甩不开:
“我告诉你们,你家公主厉害着呢,才不会喝两杯就醉。我就算喝一坛子,也能猎一只虎回来。”
觅春只管提着灯笼照亮脚下:“公主当心脚下。”
映夏又好奇了:“公主您之前不是喜欢兔子嘛?打虎做什么?”
她记得以前春猎的时候,公主总是满怀期许找谢将军,请他猎一只兔子。
公主曾送过谢将军一把精良的云纹弓。
可是谢将军,一次都没有猎过兔子。
“兔子?顶多做个围脖吧。”云朝容很不屑,“打虎才威风。而且我想要一张虎皮,秋天赤着脚踩在上面,多舒服啊。”
“何须劳烦公主亲自猎?让内务府送来就好了。”
“那不一样。”
“……”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帐子。
帐外,阴影处,一个颀长的身影伫立。
谢楠竹凝眸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谢将军为何在此?”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
谢楠竹思绪被打断,回头看见苏靖远。
他神色如霜,身上的披风被黑夜染成墨色,如一把暗中出鞘的剑。
“原来是苏公子。”谢楠竹的语气也谈不上热情。
“谢将军,为何在此处?”苏靖远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喝了几杯酒,有些热,四处走走。”
“此处靠近荣阳公主的帐子,为避免惊扰贵人,谢将军还是少来此处好。谢将军有这时间,不如回帐去陪谢夫人。”
谢楠竹沉了脸,反问:“那苏公子又为何在此处?”
“我担心公主多喝了几杯,身体不适,便来看看。”苏靖远说得极其自然。
他是皇上钦定的驸马,来看望公主,并无不可。
谢楠竹心中愈加不快,他最不喜看苏靖远摆出未来驸马的架势。
他不愿再看一眼苏靖远的脸,走之前扔下一句:
“苏公子也好生休息,明天才好切磋一番。”
苏靖远却道:“明日我与公主要单独练箭,无暇奉陪闲人。”
谢楠竹脚步一顿,随后脚步加快地离开了。
袍角翻飞,像一把黑色的火焰。
苏靖远按紧了手上的血玉扳指,眼底的寒意凝成阴鸷。
沈卿之对容儿是玩伴情谊,他信。
但谢楠竹,到底又怀了什么心思?
……
谢楠竹回到自己的帐内,已是月上中天。
他一路走回来,总会想到晚宴时,云朝容喝得微醺的面庞,双颊绯红,眼如弯月。
堂堂公主,却在群宴上贪杯,真是不知端庄。
可见她被侍女扶着离了席,他居然鬼使神差地跟上去,脚步都由不得自己。
见到苏靖远堂而皇之地站在云朝容的帐外,再想起之前他们的亲密相处,他心中古怪难受得很。
像是自己被人抛下,又像是被人抢了自己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谢楠竹被自己惊了。
他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他已经是珊儿的丈夫了,温婉柔顺的珊儿才是他的妻,还是他在皇上那讨旨求娶来的。
“夫君,可是累了?”
在帐中等待的云静珊见谢楠竹回来了,起身迎来。
谢楠竹看着云静珊温顺的神情,急迫地想要甩去脑中云朝容的影子。
他一把抱起云静珊,把人扔在了床上。
简易的木床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外面巡逻路过的士兵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
夜深人静,木床的吱呀声停下。
云静珊累极地趴在谢楠竹的胸前,脸上带着一抹娇羞:
“夫君,这次再像从前一般,给珊儿打一只貂好不好?”
猎貂?
谢楠竹在黑暗中睁着眼,没有说话。
是了,前几年,他总会猎貂,然后送给珊儿。
珊儿在宫中过得不易,有一次冬日见她,她的双手冷得僵直。
碧荷说内务府捡着好的貂绒,都送去了朝阳宫给云朝容做大氅和暖手抄,她们只能冻着。
云朝容这种生来高高在上的公主就是这样,行居奢靡,不顾他人。
于是,他拿着云朝容赠他的良弓利箭,为珊儿猎了貂。
年年如此。
每一次,云朝容见他归来,眼里都有藏不住的失望:
“楠竹哥哥,今日,林中也没有兔子么?”
他总是冷淡地道一声:“公主恕罪。”
而现在,他忽然有些动摇了。
其实,也不过是兔子而已。
他让她失望了那么多次。
为什么就没有遂过她的心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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