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云朝容又睡到了中午,没去打猎。
苏靖远也在帐中休息。
而有些人勤劳如小蜜蜂,一早又去打猎了。
卫旬带上弓箭,在熹微晨光中走入林子。
昨日他和瑞王殿下都讨了个好彩头,各猎到了一只鹿。
女眷场那边,殷国公府的殷檀姑娘打到一只老鹰,也得了赏。
尤其是瑞王,居然猎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白鹿,好看得如神仙坐骑一般。
大家纷纷称赞是祥瑞之兆。
皇上高兴,另外又赏赐了瑞王。
可是瑞王没有将白鹿上贡给皇上,而是将鹿送给了沈家姑娘沈雅芝。
卫旬感叹,看来瑞王殿下对未婚妻还是真花心思。
就是林相站在皇上身边,好像脸色不太好看。
今日,卫旬想再看看还有没有神鹿神貂之类的东西。
他也很需要打个神物,挣个祥瑞。
因为他实在受不了了,家里还天天逼他抹香膏,但京中姑娘提起他就会想起脚臭的传言。
再不树立点正面形象,他日子没法过了!
他在林中一边走,一边猎,过了半天,马背上就挂满了战绩。
只可惜都是些小动物。
到中午的时候,周围人已经很多了,时不时就有人打招呼。
“卫小将军收获颇丰啊。”
“卫哥,你可真猎得勤。”
“卫贤弟啊,你等会猎个臭鼬,听说吃了那个以毒攻毒……啊别打!”
“……”
卫旬琢磨着这附近人多心烦,索性往更偏更远处的山里走。
碰碰运气,说不定会猎到大的。
越往里走,人越少,树越静。
卫旬吃了口袋里的干粮当午饭,然后走了半个下午,只见到各种颜色艳丽的蘑菇,一只动物都没见到。
“真是不走运。”
卫旬撇嘴,打算出林子了,不然天黑就不便出去了。
嗥——!
一阵虎啸声响起,震得鸟雀飞起。
卫旬眼睛一亮,调转了马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去。
走了一小段路,又听见咆哮之声,声音嘶嚎凄楚。
估计是有人下手了。
卫旬加快了速度,绕过几棵百年大树,先是见到草丛里一匹被咬死的马尸。
然后就见一只老虎在嘶吼。
老虎的背部和侧腹都中了箭,痛苦不已,却仍在挣扎。
他的爪子下按着一个人。
卫旬一看情况危急,立刻就拿箭对准了老虎要救人。
千钧一发之时,被按着的人手中挥出一把匕首,捅入了虎爪,然后又刺入了老虎的颈部。
轰地一下。
老虎应声栽倒。
被按在地上的人爬起来,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是兽血还是人血。
“谢楠竹?”卫旬赶到近前。
谢楠竹见到来人,略微点了一下头,身上的血顺着衣角往下落。
他弯腰似乎在地上找什么。
卫旬见到谢楠竹背上的衣服和皮肉都被虎爪挠烂了,血淋淋地看着可怖。
“快跟我回去找御医。”卫旬说着就去拉他上马。
可是谢楠竹甩开了卫旬的手,在杂草中摸索出了一截断弓。
他的云纹弓断了。
“人都伤成这样了,还管什么弓,赶紧回去治伤,你不要命了!”
卫旬看不得谢楠竹这样子,趁着谢楠竹虚弱,把他直接抡上了马背。
“谢兄放心,这虎是你打的,我不会抢你风头的。”
谢楠竹趴在马背上,身上的血腥味浓重。
意识很清楚,只是因为累,所以不想和卫旬说话。
他今日没有猎兔子,也原本是想打一只貂的。
可看到这只巨虎的一瞬间,他脑中反复回荡着云朝容醉酒后的话。
她说她想要一张猎回来的虎皮。
她说秋日寒凉时想要赤脚踩在柔软的毛皮上。
她又是这样任性无知,不知道猎虎有多难,只想着生活的骄奢舒适。
可谢楠竹控制不住地想她的话。
他几乎在眼前勾勒出一个画面,少女珠翠满头,一双雪白的玉足却光裸着踩在虎皮上。
白嫩的皮肤与黑黄交错的虎皮形成鲜明对比。
她踩在上面嬉笑打闹,脚边香炉青烟袅袅。
好看得令人心惊。
身随心动,他射中了巨虎。
巨虎扑来,压断了他的弓箭,他用一把匕首,死里逃生。
匕首刺进虎颈的那一刻,他笑了。
仿佛看见少女喜极而泣地抱住他递过去的虎皮,珍之如至宝……
谢楠竹被卫旬带出了林子,感到风大了许多。
吹得他更加清醒了。
“放我下来。”
谢楠竹声音沙哑地开口。
牵着马的卫旬不解:“这才刚出林子呢,我直接带你去王御医那。”
谢楠竹已经自己爬下来了。
卫旬连忙扶住他,以为他急着要去圣前邀功:
“你先去御医那,皇上那边我帮你说。”
“不必了。”
谢楠竹推开了卫旬,一个人往营地的背面走。
又到了傍晚时辰。
夏天还没有来临,却起了一阵南风。
正在练箭的云朝容乍然闻到血腥味。
“嗯?今天也有蠢人掉兔子?”
苏靖远此刻不在旁边,被皇上叫过去陪着下棋了。
云朝容身边只有觅春和映夏跟着。
映夏颤着声提醒:“后边那怎么有个血人?”
觅春往前迈了两步,挡在云朝容前面。
“会不会是刺客?映夏,快去旁边叫人。”
云朝容倒是淡定些:
“不是刺客,要是刺客伤成这样,早就有禁卫军到处抓人了。应当是谁家儿郎打猎受伤了。”
她看着那浑身是血的人,身形好像很眼熟。
那人走得越来越近。
觅春拉着云朝容:“公主还是避一避吧。”
“公主且慢。”
谢楠竹唤住了将要离开的主仆。
血迹在他的脸上半干,他仿佛刚从战场上浴血而归。
觅春惊愕:“是谢将军,怎么这副样子?”
谢楠竹只看着云朝容:“公主,我有几句话想说。”
云朝容斜睨着他:“本公主没心情听,你还是找御医说去吧。”
谢楠竹自顾自道:“公主赠的云纹弓,今日断了。”
他手里拿着半截弓,上面被血污得看不见原本的纹路。
云朝容并未失落:“噢。”
“我猎了一只虎,可赠予公主。”
风吹动谢楠竹身后的衣衫,牵动他翻出来的皮肉,伤口还在流血。
他恍若未觉,眼中不错过云朝容脸上的任何一个微小表情。
他欲从她脸上看到惊讶、欢喜、心疼……
这些情绪,一个都没有出现。
她只是冷漠道:“不过一只虎,本公主不稀罕。”
语气疏离得如陌生人。
此时此刻,谢楠竹才发觉,原来她也有眉如刃,眼如刀的一面。
她毫不留情地刺进他的伤口。
可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她生的一副姣好面容,往日撒娇讨好的时候,眉眼柔和可爱。
十五岁那年,他在演武场受了伤。
她私下跑出宫去看他,给他带了一大盒的上好伤药。
他不过是手臂被划了一刀,缠了绷带,算不得什么重伤。
她一看见他的伤口,眼泪就扑簌扑簌落下,像只红眼的小白兔。
“楠竹哥哥,我回去就抄写佛经,求菩萨保佑你平平安安的不受伤。”
当时,他心中嗤笑,像她这种人的生命里,估计求神拜佛就是唯一要做的事情了。
可现在,他就在站在她面前,身上的伤口被风撕咬得生疼,脚下的草地都染成了一片红。
她高傲地站在对面,眼中不见一点关切。
为什么?他不明白。
他便开口问了:“敢问,我何处得罪过公主?”
如不是得罪了她,她怎么会对他态度大变。
云朝容不屑于再和他说一句话,心道你个傻逼以前何处没得罪过?你特么对原主像个人么?
挡在前面的觅春反而冷笑了:
“谢将军如今来问公主此话不觉得太晚了吗?
谢将军已娶妻,公主也有了准驸马,谢将军还是莫要来扰。”
映夏带着人去而复返。
一列禁卫军赶到。
同行来的还有苏靖远。
苏靖远从皇上那下完棋就来找云朝容,正巧看见脸色不安的映夏。
一来此处,就看见谢楠竹的目光直勾勾落在云朝容的脸上。
“容儿,可有事?”苏靖远走到云朝容身边,用自己的披风将心上人裹起来,“天晚了,莫着凉。”
云朝容在披风里握住苏靖远伸过来的手:
“我不冷,不打紧。你才是,你看你手这么冷,要是受凉犯旧疾怎么办?”
苏靖远轻咳了两声。
“又咳嗽了!”云朝容当即牵着苏靖远就往营帐走,觅春跟在后面。
云朝容:“映夏,去叫李御医来给看看。”
“是。”映夏得了吩咐又去了。
而禁卫军留在原地,认出了满脸满身血的人是谢楠竹。
有人瞠目结舌:“谢、谢将军怎么受了这般重的伤?快去送去王御医那。”
谢楠竹问那人:“你如何知我重伤?”
那人更惊了,觉得谢楠竹可能伤了脑子:
“这还用说?一看就知道了啊。”
谢楠竹看着云朝容和苏靖远执手离去的背影,苦涩在心中蔓延。
是啊,他伤得重,一眼便能看出来。
苏靖远只是咳嗽了一声,她就关切地去召御医。
而自己重伤在身,她却没多看他一眼。
她大概,真的不再看向自己了。
那些以往,终究是如烟散。
谢楠竹这一刻精疲力竭,往身后的草地倒下去。
“谢将军!”
“谢将军晕过去了,快抬走。”
“去禀报皇上和瑞王殿下。”
“……”
一群人分头行动,抬人的抬人,报信的报信,很快就都离开了。
空阔的草地上,凄凄凉夜袭来。
云静珊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
她走到谢楠竹站过的位置,一双绣鞋沾了草地上的血。
她蹲下身来,揪着沾了血的草,涂了豆蔻的指甲陷入泥土里。
血腥的味道让她几度作呕。
之前发生的一切她都看见了。
本来云静珊只是出门走一走,却刚好遇见回来的卫旬,得知谢楠竹受了伤,往北面练习场去了。
她随着卫旬指的方向往北走,却看见谢楠竹站在云朝容的面前,神色恳切。
他看着云朝容的眼神,有深情与失落,亦有悔恨。
他在后悔什么?
后悔娶了自己而没娶云朝容吗?
云静珊想到成婚以来的种种经历,恨得心口发麻。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谢楠竹做倚仗。
若是失去了谢楠竹,她只会一无所有!
可是谢楠竹只要见到云朝容就会失态。
“云朝容,你有了苏靖远,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你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要和我抢?”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尽是狠毒。
云朝容,这是你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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