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锚已起,大舟缓行。
湖风吹进舱房内,翻乱案上摊开的书卷。
书页掀起的“簌簌”声,清脆好听。
苏檀看向面前的人,沈修妄鲜少穿这般鲜艳出挑的衣衫,绯红色衬得他眉宇间的桀骜不驯愈发浓烈。
整个人张扬恣意至极,褪去生杀予夺的凌厉,犹似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少年郎。
姑娘抿了抿唇,屈膝行礼,亦是顺着他方才的话锋半开玩笑道:“公子若真要卖掉奴婢,念棠无力抗争,也只得替您数钱。”
姑娘临窗而立,身后便是滔滔连绵的流水。湖风吹乱她鬓边碎发,青丝拂面,温婉可人。
一副任君采撷,别无二话的淡然模样。
沈修妄心悸瞬息之间,忽的生出一丝悔意。
方才说什么卖不卖的,纵使有人出价千万两黄金,他也不卖。
奈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
他无趣地勾了勾唇:“爷还不缺那点银子,勉强养着罢。”
苏檀心里默默腹诽,无声问候他一句。
沈修妄撩开袍角,坐于桌前,转移话题道:“午膳不是差人送过来了么,布菜。”
“是。”
苏檀走上前揭开食盒盖子,依次将菜碟端出来,一如在府中伺候他那般,布菜过后就站在一旁候着。
沈修妄提箸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她,似笑非笑:“你可知道何为宠妾?”
苏檀目光一滞。
宠妾,顾名思义,不就是很受宠爱的小妾?
但她没说出口,而是睁着漂亮的眸子望他,似乎寻个明确示下。
沈修妄搁下银箸,伸手拉着她的腕子,稍一用力将人拽入怀中。
姑娘稳稳当当坐于他腿上。
公子左手搂着她的腰,右手提筷,夹起一片脆笋送到她嘴边。
笋片白嫩轻薄,裹着油润的鸡汁,香气扑鼻。
苏檀愣住。
公子薄唇轻动:“张嘴。”
苏檀明白了。
“多谢公子。”
她乖巧低头将笋片吃入口中,缓慢咀嚼。红唇沾上少许鸡汁,油润诱人。
沈修妄饶有兴味地抬眼看向她,仔细端详,坐得近了这才发觉她眼尾略红。
似是哭过。
公子眉头拧起,“府中有人欺负你了?怎的又偷摸掉眼泪。”
苏檀咽下口中脆笋,揉了揉眼睛,摇头:“没有,奴婢方才站在窗边吹风,被迷了眼。”
沈修妄半信半疑,噢了一声,攥着她的腕子挪开手。
“别揉了,仔细越揉越红。”
姑娘停住动作,乖巧点头。
这般听话,沈修妄稍抬下巴,蜻蜓点水啄吻一下她的唇瓣。
眉峰上挑看她,语气温和,再次转回方才的话题:“现在明白什么是宠妾了?”
苏檀点头:“奴婢明白。”
同眠同起,同饮同食。
沈修妄蹙了蹙眉:“宠妾会自称奴婢?”
现下她这副模样如此正派,毫无亲昵之态。
沈公子端正神色,故作玄虚:“此次南下广陵,若是因你而露出马脚,后果可要自负。”
以她的聪慧自然能明白他话中的深意,沈修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姑娘长睫颤了颤,显然会意。
无妨,演戏她最会。
宠妾而已,信手拈来。
苏檀随后伸出藕臂怯生生搂住公子的脖子,嗓音甜软:“妾身知错,官人息怒。”
孺子可教也。
沈修妄受用至极,箍着她的细腰,循循善诱:“若是官人不息怒呢?”
苏檀本就坐于他腿上,身形视线皆略高于他。
姑娘抿了抿唇,微微垂眸与他对视。
沈二公子撩起眼皮看人时,眸中潋潋碎光晃得人心神荡漾。
眼尾弧度弯得刚刚好,多一分太过邪魅,少一分又太过坚毅。
总是被他处于上风压制,苏檀竟生出些许不服气的劲头。
姑娘壮着胆子,右手松开他的脖颈,沿着清晰的下颌线条往他下巴滑去。
粉白指尖捏住男子的下巴,巴掌小脸居高临下,樱唇微张。
一如他惯常对她的那番霸道模样。
沈修妄不禁眯了眯眸子,清冷凸出的喉结不受控制,上下滑动一下。
他向来不喜被人牵制,此刻却莫名燃起一丝兴奋。
阖目以待美人垂青,却不料预想的吻并没有落下。
姑娘拇指指腹打着转儿,浅浅揉上他的唇瓣。
一下一下,似乎瞬间挑逗起体内某根酥麻的筋脉。
小手柔若无骨,指腹滑腻,摁得他方寸大乱。
“官人,妾身真的知错了。”
姑娘轻柔嗓音响起,注入媚人蛊。
这一声官人可谓是百转千回。
沈修妄只觉脑中闪过一句话:温柔乡,英雄冢。
突然很想她一直这么唤自己。
也只许她这么唤他一人。
或许从广陵回来后,宠妾的名份给她坐实也无不可。
公子再忍不住,反客为主,抬手扣住姑娘雪白后颈,强势仰头索吻。
……
一顿午膳,吃了足足一个时辰。
晌午过后,沈修妄更衣沐浴一番,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苏檀收拾他换下的外衫,船上有浣衣娘,给些铜板就能漂洗的干干净净。
伺候沈修妄几个月,除了近身的活儿,这些粗活是从不许她沾手的。
苏檀随手叠好外衫放进铜盆中,目光一顿。忽的瞥见他的袖口花纹处,有一道清晰的脂粉印迹。
因他的外衫本就是绯色,不容易看出来,不过苏檀还是能辨别的。
她自出了流芳楼之后,从不抹脂粉,所以断然不会是她蹭的。
难怪沈修妄这么一个向来守时的人,方才险些赶不上开船,定然是在何处绊住了脚。
好奇心驱使,姑娘低头轻嗅一下。
粉质细腻,香气幽微,经久不散,堪为上上佳品。
想来脂粉的主人,定然身份高贵。
苏檀挑了挑眉,轻轻将外衫放好只作不知,端去外头交给浣衣娘。
沈修妄临行前去见了谁,不在她的知情权限之内,她也不想知道,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
毕竟领着一份价值不菲的月例。
晚间。
窗外水浪声渐缓,舱房内行路人沉沉入睡。
苏檀依旧睡于床榻里侧,沈修妄一手箍着她的腰,侧身将人拥在怀中。
夜梦来袭,苏檀只觉一片昏天黑地过后,再次坐于那辆失控的过山车之上。
耳边呼啸而过的疾风,旁人惊恐万分的尖叫,机械失控疯狂碰撞摩擦的金属音……
她汗如雨下,却喊不出,动不了。
拼劲全力想要抓住身旁人的手,一转头却没看到人。
她慌了,彻底慌了,心跳砰砰,从嗓子深处硬生生挤出一声呼唤。
“小鱼哥哥!”
而后,劫后余生般忽地睁开眼睛。
泪湿满面。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前剧烈起伏,犹如缺水濒死的鱼。
腰上禁锢的力道传来,她手中也确实紧紧抱着一个人的手臂,苏檀一个激灵从梦中回到现实。
她抬眸看向身旁的男子,沈修妄显然已经清醒。
掀开的凤眸中盛着滔天怒意。
清浅月色透过糊窗的明纸洒在两人身上,他凝着她的双眼,四周瞬间升腾起危险的气息。
沈修妄咬紧了后槽牙。
睡在他的榻上,躺在他的怀里,拉着他的手臂,口中唤的却是别的男子。
好,好的很。
他抬手扣住姑娘的下巴,双眸迸射寒意,一字一顿质问。
“谁,是你的小鱼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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