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断下沉的过程中,桃花塘边人们的尖叫声越来越弱,取而代之的水声。水声被放大了很多倍,卿绾只听到咕咚咕咚的水声。
冰凉的水从她口鼻中灌进去,好不易重获新生,此时当生命再一次面临威胁,她害怕了,可是她浑身软绵无力,就如漂浮在水里的一根水草,即使挣扎,也只会越坠越深,最终,被这冰冷刺骨的池水给吞噬掉。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自己?
内心的寒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当身子接触到池底的那一刹,她闭眼,或许自己没不如傻姑那样幸运吧。
脑袋沉沉的,回忆却逐渐清晰起来。
崇祯十五年,三月。正是桃花开得正好的时候,她下嫁给梁欢为妻。
那时候的她,双眉用上好的螺子黛描画,两腮用胭脂擦过,唇用甲煎口脂轻点。然而再好的粉脂,都不及她唇角勾勒出来的一抹浅浅笑意。
嫁给梁欢,她的双眸中都不自觉地含了笑。
她身着大红霞帔,头戴九翟凤冠,缓缓登上车辇。她身子一动,凤冠上衔着的珠滴便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车辇行到右门内便停住了,帘子忽然被人掀起,车内光线一亮,她往车窗外望去,映在眼里的人面若冠玉、样子英武十足。
这就是她的夫君梁欢。
一顶玄色纱帽,一袭紵丝直缀,一条玉带,一双斜皮靴——梁欢的装束中规中矩,完全和《大明会典》所规定的一致。
她定定地瞧着梁欢,梁欢的眼窝周围有一圈淡青,他形容憔悴,嘴角却还是微微扬起,对她笑了一笑。
梁欢那两扇薄唇轻轻地张开,说了一句话。
接下来,车辇继续前行。仪仗鼓乐在前引导,于她身后,则是观礼的百官命妇。
那样的场面,让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热闹。许多细枝末节她都记得,却忘了梁欢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苏醒之后,残留在脑海中的大半部分记忆都是关于管家婆、宫娥、公公、马夫等无关紧要的人,关于她最爱的人——梁欢,至少是在上一世,梁欢在她心里的位置很重要。可是这么重要的一个人,此时关于他的记忆却只有零星的几个片段。
上一世的记忆犹如潮水,匆匆袭来,又匆匆退去。
当那些记忆逐渐从脑中消失后,卿绾睁开眼,再次看到那满是油圈圈、脏兮兮的床帏顶部时,她舒了一口气。
看来,她虽不是很幸运,却也没有倒霉透顶。
还是有人跳进桃花塘将她救起来了。
听到有低低的哭声,她侧头一看,只瞧宫家的人都守在床边。
宫老酒垂着头,蹲在地上像是在生闷气。
无盐氏挺着个大肚子坐在布墩上,一面唉声叹气,一面用手背抹着发红的眼圈。
桃花和郁贞站在窗边,一人杵在一边,都是抹眼擦泪的伤心模样。
哭得最厉害要属六月。
隔着房门,卿绾都可以听到小丫头撕心裂肺的哭声。
“爹……娘……”卿绾揉揉发痛的脑袋,坐起身子来,“我没事……我没事了……”
听着屋子里突然有人说话,四个正在伤心的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朝卿绾这方望来。
看到卿绾醒了,他们又惊又喜,连忙围了过来。
“傻姑,你醒了便好!”宫老酒长舒了好几口气,才道:“俺刚才还和你娘说,若你再醒不过来,俺就找姜大平借牛车来,拉着你去城里看郎中!”
宫老酒正说着,无盐氏就扑了过来,伸手就给了卿绾一个巴掌。不过那巴掌又轻又软,落在脸上也不疼。
“你这臭丫头!你吓俺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俺恨呐怨呐,不后悔生了一个傻丫头,就后悔生了你这么一个让俺不省心的丫头!”
卿绾看着无盐氏急得两眼红红,心里很是过意不去,鼻子有些发酸:“娘,是我不好。为了肚里的老七着想,你可别再发脾气了,成么?”
桃花掐了一下她的脸,吸着鼻子道:“娘打得好。就该打你这馋嘴儿,不就是一块花糕么,孔家那小五家子要,你赏他就是,何必跟他抢呢?家里还有白面红豆,若你想吃,还怕没得吃的?”
卿绾低声道:“我都说是我不好了……”
郁贞不说话,用袖掩着脸还是在一旁哭得抽抽搭搭的。
“你俩快出去。”无盐氏挥手将郁贞和桃花赶了出去,“就说傻姑醒了,快叫院子里那哭死哭活的小丫头歇一歇。”
郁贞、桃花两人应了去了。
“孔栓那小恶人!”无盐氏也要冲出去,“俺今儿就去找他孔家讨个说法!”
害怕无盐氏吃亏,卿绾忙道:“娘,我好了!”
无盐氏愣住:“你好啥好?”
卿绾指指自己的脑袋:“我这儿好了。”笑了笑,“最近几日,我肯定做了很多奇怪的事吧?”
无盐氏和宫老酒面面相觑,随即各自拍手一笑:“俺们就说呢,俺家的傻姑这几天咋奇奇怪怪的,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傻姑呐,你跟娘说实话,你这里……”无盐氏坐在床沿边,摸着卿绾的脑袋道,“到底是咋好的?”
卿绾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也不知道。自从前几天落水后,我就将好多事都记起来了。莫名其妙的,我识字了、知礼了,也知道出门之前要净面了。刚才再一次落水,我现在的脑袋里像是照进了光,亮堂堂的,一点都不糊涂了。”
她说到一半时,就见阿瑛缩头缩脑的进来了。
听她说罢,不仅是宫家老两口如释重负的“噢”了一声,就连阿瑛脸上的表情也松缓了很多。
阿瑛不再用那种奇怪的目光盯着卿绾了,她甩了甩头发上的水,低下头又开始拧着湿漉漉的衣裳。
卿绾瞧着阿瑛浑身湿漉漉的,起先没反应过来,她盯着阿瑛脚下的一滩水迹,愣了半响,正欲开口,阿瑛抄起搭在桌上的一个小杌子便往门外冲去。
“四姐!”卿绾想也没多想就将阿瑛喊住了。她控制自己的表情,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过惊讶,然而一种既强烈又复杂的感受在她的心底蔓延,她努力拼凑感谢阿瑛的话,最终却只从齿间挤出几个字,“四姐,你要去哪儿?”
阿瑛回过头,杀气腾腾地道:“孔家那兔崽子太不叫人了,俺这就把他给活剥了!”
“四姐!”卿绾急得只差要下地来,“你将他杀了,他的爹娘能饶过你?”
阿瑛闷声道:“不饶就不饶,俺不怕他们孔家。要是俺们再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俺们永远都要受他们孔家的气!你们受得,哼,俺受不得!”
“什么受得受不得的。”卿绾瞧着阿瑛倔得跟头牛似的,一时气结,缓了缓语气,她才慢慢道:“四姐,你听我说。孔栓推我落水,确实让我受了不少罪。不过——换个方式想,如果他不推我,我的傻病可能永远都不会好了不是吗?所以,从这方面来说,咱们还要感谢他们孔家呢。”
阿瑛听着有道理,嘭地一声将小杌子重新扔回桌上,她抬脚跳上去,坐在小杌子上,吊着两只腿道:“照你的意思,俺们不找他家的麻烦,反倒要做一笼肉馍去孝敬他们才是?”
卿绾笑着摇摇头:“你只需将我恢复正常的消息传出去,那阿莫氏听到后,必会气煞。咱们只需动动嘴,就可以治一治她的事,何须舞刀弄枪,倒时候两家闹起来弄得得不偿失呢?”
“俺同意傻姑这法子!”无盐氏站起身来,走到桌边,一巴掌就将阿瑛给扇了下来,“瞧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要是你真想做野小子,俺现在就把你的头发给剪了!”
阿瑛落地时没站稳,撞到了桌子角。她一面龇牙咧嘴地揉着腚,一面嬉皮笑脸地回嘴道:“俺的头发是你给的,你若舍得剪,大剪子一挥剪去就是。嘿嘿,舍得俺难得打整!”
“你这小无赖!还敢跟老娘顶嘴了!”无盐氏笑骂着,一脚踢到阿瑛的腚上,“你莫要杵在这儿了,俺看见你就烦。你这就出去,将傻姑好了的消息告诉阿蓉。阿蓉那妮子嘴巴大,估摸天黑时,这消息便可以传遍整个桃源岭了。”
“遵命!”阿瑛“刷”地一下就跑了出去。
“这野丫头……”无盐氏低声念叨着,见卿绾有些困倦了,便拉着宫老酒悄悄地退出了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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