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世间的第一个夜晚,卿绾睡得极是不踏实。一整夜,她都被一个声音死死地折磨着。那声音柔柔弱弱的,卿绾猜声音的主人应该是宫家的五闺女傻姑,也就是她现在这具身子真正的主人。
那声音回荡在她的耳畔,直到天亮时才散去。卿绾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房间里的摆设,什么破瓦罐、簸箕、窗棂上挂着的一小串鱼干……一切都变得熟悉起来。奇怪,人醒了之后,对做过的梦一般是没什么记忆的才对啊。可为何她将梦里的事记得一清二楚呢,傻姑所说的每一句话,像是用刀刻在了她的脑海中,她差点儿误以为那是她原本就拥有的记忆。
相对的,关于她的重生前的那些事,竟一点一点的从她的脑海中消失了。她现在唯一记得的便是,她是成宁公主朱卿绾,生于天启七年,死在崇祯十七年的三月间。
而现在,她不再是什么公主,她唯一的身份是宫家的五闺女傻姑。
除了她和郁贞以外,宫家还有三个女儿。分别是二闺女宫桃花、四闺女宫阿瑛和小老六宫六月。
阴盛阳衰。是卿绾对这个家庭客观的具有总结性质的评价。
天未明时丁长石就出发去向楚家庄。卿绾走出小屋时,发现郁贞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大门口,正望着地上的一只小鸡仔发呆呢。
卿绾不去劝她,想着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也好。卿绾找了一块手巾和一点水,回房蹲在瓦罐前,对着那散发阵阵馊味的水镜开始净面。
昨儿无盐氏说要带她去找什么刘瞎子治病,她总不能顶着一张花猫脸出门吧。
正当卿绾在奋力的搓着脸上的污垢时,无盐氏进来了。
“你……你在干啥?”无盐氏的两只眼睛睁得老圆了。
卿绾呵呵干笑了几声:“……我搓泥玩呢,娘……”
无盐氏听了,惊异的表情果然消失了。
“玩啥玩,快跟俺去祠堂口找刘瞎子。”无盐氏拉起卿绾便走。
出了门,无盐氏的脚步飞快,卿绾连跑带走才能勉强跟上她。
走到半路,卿绾瞧着四面青山,听着流水潺潺,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兴许是刚才下了雨,山上雾气弥漫,远远看着,一团团淡绿的雾云罩在山头,就如天上的仙女不小心丢落的一条碧云巾披在了青山之上,实在是好看极了。
环绕四面的是一条小河,卿绾走到一户人家前,瞧见那户人家门前晒着一些野菜,便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无盐氏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脑袋板正了。
“还看,你还看!怎么的,你还想让孔栓把你骗去塘子那里,回头又成了一只落汤鸡,受了寒又让俺带你去看病?”
卿绾听着无盐氏的话,忍不住扭过头又往那儿看了一眼。
这户人家的主人和无盐氏有什么过节么?
“嘿,你还给俺看!”无盐氏正要拧住卿绾的耳朵,不知看到了谁,她忽然换了一种语气,阴阳怪气道:“真是说狗屎,狗屎就来了!”
卿绾顺着她的目光朝前看去,发现小路上站着一个头发蓬乱,裤腿一边长一边短的小男孩。看到小男孩的第一眼,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小男孩长得普普通通,若不是那两条清溜溜的鼻涕,她肯定不会注意到他。
小男孩瞧着她们,响亮的吸了一下鼻涕。他裂开嘴,露出缺着的门牙,一脸挑衅的意味。瞧见无盐氏朝自己冲过来,他跑得比猴子还快,一溜烟就跑远了。
“孔栓,你这吃鼻涕的臭小子,你给俺站住!”
无盐氏骂骂咧咧地在后面紧追,卿绾无法,也得跟着跑。
“丑婆娘!”孔栓像是故意要气一气无盐氏,跑了一截路他就不跑了,干脆往树底下一坐。看到无盐氏追上来了,他腾腾腾地几下就爬上树去,坐在了树窝里。
“丑婆娘!”他嘻嘻笑着,看向卿绾,他叫得更是大声:“傻姑娘!”
……卿绾一头黑线。
“臭小子,小小年纪不积点口德,老娘打赌你以后取不了媳妇讨不了亲!”无盐氏暴跳如雷,偏偏又爬不上树,只得在底下跳着脚大骂。
“嘻嘻,丑婆娘!”孔栓是认准无盐氏爬不上树,便在树上肆无忌惮的唱起歌来,“丑婆娘生了个傻姑娘~丑婆娘生了个傻姑娘!”
卿绾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此时听着孔栓这歌,实在是觉得可恶至极。她看到栅栏边有一小截木杆,便拿来递给无盐氏:“娘,给——”
无盐氏拿过木杆,眼里怒火腾腾。
她抄起木杆就往树上捅去:“吃鼻涕的臭小子,俺让你无礼,俺让你坏心眼,俺让你把傻姑踹进塘子里!”
孔栓被木杆捅得哇哇直叫。他揉着屁股大哭:“俺告俺娘去,丑婆娘欺负俺!”
他的哭声越来越大,吵得人心烦不已。
卿绾捂住耳朵,喊住无盐氏:“娘,给他一个教训就是了。咱们快去找刘瞎子吧。”
无盐氏扔下木杆,仍觉得不解气,转头狠狠地瞪了孔栓一眼,才带着卿绾往祠堂口走去。
来到刘瞎子的屋子,无盐氏让卿绾自个进去,她在外等着。
卿绾进去后,半个时辰后才得以出来。
“傻姑,刘瞎子熬药给你吃了没?”无盐氏问。
卿绾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抹去残留在嘴角的药汁,她简直是欲哭无泪。她一进去,就看到一个头戴一顶破竹帽,身穿青布曳撒的老汉。老汉约莫六十来岁的样子,他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抠着脚指头。卿绾闻着满屋子的药味本来就不舒服了,再看老汉抠脚抠得正舒坦,她差点就夺门而逃了。
老汉就是刘瞎子。刘瞎子给卿绾把了脉,便为她抓了药,熬了半个时辰让她喝下。
卿绾瞧着刘瞎子用才将抠过脚丫子的手抓来的药,半天没咽下去。刘瞎子虽然眼睛看不到,但他仿佛能猜到卿绾有没有喝药。嘭地将蒲扇掷在地上,他冷着脸不说话了。
卿绾见他这样,硬着头皮将一碗乌漆漆的药汁喝了下去。
她离开刘瞎子的屋子,刚舒了一口气,无盐氏拿了一碗扁食,让她送进去给刘瞎子。
“娘,你怎么不进去呢?”卿绾见无盐氏死活不肯进到屋里,有些奇怪道。
“傻姑,你啥时候才能变聪明点儿呢!”无盐氏道,“快进去吧。人家给你看了病,咱们也得有所表示不是。”
“嗯……”卿绾不得不再次进到那个药味弥漫的小屋子里头。
将扁食送给刘瞎子后,她就和无盐氏往回走去。
走到半路,一个农妇突然急匆匆地从小路另一头跑了过来。
“婶子,婶子!孔家那口子带着邻村几个没营生的伙子,去你家桃园闹事去啦!”
无盐氏一听,脸色忽然变了样。她拉着卿绾,三步并作两步往桃园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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