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自发轫以来,以其独特的思悟隐喻言说缘构、涌现式的文本缔结、表现领悟之美的审美生机和弹性魅力,生动影响着人类思与言的意蕴世界,为人领悟世界开疆拓原。文学形态的多元化,文学言说的非焦点化,价值取向的多极化和审美意趣的多样化催生出文学发展的树状发散结构。
那些唯美隽永、充盈着纯思穿透力的作品,就像一束暗涌、奔突的黑火,关照着人存于世灵动的思言领悟与行径,触动我们的美感体验,引人入那言而不言、言未可言的纯“思”与美的蕴境中,恣肆徜徉,以致灵性升华。她祈祷光明以及以此为导向的世界,也批判错觉以及以此为契机的秩序,文学曾经走上神坛,闪耀着绚灿的光芒;也曾被遗弃在梦以外的角落,执著低语。但撩动的声音,从不曾泯灭;或许,惟有燃烧,才是她的生命!
一、文学的缘在视域
在回答文学是什么的问题上,从实在论的生存经验或者从现象学的“直面事物本身”发端,都从不同维度进行着探索与诠释,于是对于文学本体的论证一直淆混着求同存异的争辩,这种争辩自文学发轫启始,就不曾止息过。
倘若我们回溯文学的自身缘在,不难从纷繁的具象中梳理出这样的视域,即作为构成文学基底的文学作品,包括诗歌、小说、散文、戏剧、寓言、童话等不同形式,从来不曾脱离感、思、悟的技艺性舞蹈和语言的“解释”、“隐喻”与“诗性言说”缔造的文本这个母体。也就是说,文学作品因人的感、思、悟技艺性言说而缘在,并通过缘构隐喻语言的语境文本涌现。因而,文学是这样一种以语言言说文本缔结,穿越现象触及纯思审美,境域或语境式引发式的意蕴性表达艺术。
“虚极自持”的世界,从“空无”中创生出“虚—象结构”——现象,并运行于自身的“空无”。“世界是语言的世界,语言是世界的语言(维特根斯坦语)”,现象世界隐秘着语言的隐喻和隐喻的语言,世界以语言隐喻的方式言说自身,语言以隐蔽的方式隐喻世界,透过语言的隐喻,“世界”总在隐晦的、以隐喻的方式言说着什么,向我们敞开及隐匿着什么;而我们栖居于“世界”,又在表象着世界的什么,并为世界所“表象”。而文学作品的语言,朝向对这种语言的隐喻和领悟缘构,即总以隐喻语言反构、征象语言言说,诗性地发掘“世界”本身。
人这种缘在,“认识”世界或与世界打交道的方式,在源头处并非主体感知对象式的,而是境域化式的。即世界并非是孤立于人感验之外的一个感知对象,人立于世界之外,对其进行观察、审视、描述;而是,本身即为世界的“虚—象”结构,葆有世界赐予的同原同构的隐秘结构,并从其缘发处,即已“投入”世界其间,“环视着、打量着、感觉着”,总已在某种领会语境之中,处在一个凭空维持和构成着的境域之中,总处在或真或假的“虚-象”和领会这种“虚-象”的状态之中,从根本处就充满了美感体验或活生生的自由感知的可能。领略了人与世界的缘在关系,也就为领悟世界之言打开了“天窗”。而且,你越是不意识到它的实物对象性和观念对象性,越是出神入化、融会贯通地领悟它,你与它的关系就越是具有缘在与世界之间的那种境域关联。
人栖居于世界,聆听世界的律动和召唤,以“解释”与“隐喻”的语言言说着领悟,直接诱发出语言和文字的技艺性文本建构的根脉,从此汩汩流淌出鲜活的文学之清流。她像指引人通向世界及自身的路标,孤伫在思与言的岔路口。
二、文学作品的现象学还原
文学自发轫起,始终无法也不可能脱离“建构”的魔咒,即文学作品总是通过建构实现的言说表达。文学作品的现象学还原,就是介入文本所建构的“存在者之真理自行设置入作品”的语境,处于“正在当场体验的、正在意义的构成之中的”,凭语境而交流感应的“居中体验”视域,领会作品本身意蕴、意义的不断生成。
(一)领悟文学作品极易实施“词的暴政”的方式
传统主体对象感知式介入作品的方式,多从开启作者原发弹性构意机制和读者发掘其暗含(或者内在)的线性构意机制关联之门入手,通过对作者文本话语的解剖,凌迟般地对作品进行鲜血淋漓的解构,进而剖析出作品所泛含的内容、表达式以及语境等意义缔结机制,由此衍伸出有关文学形态领域内容与形式的本体论,即认同事物的内容与形式,是事物不同角度不同维度的有机聚合,前者是感觉与直观的抽象,后者是体验与思维的抽象,而将此二者融为一个生命的整体,既不是感觉与直观的抽象的“形式”,也不是体验与思维的抽象的“内容”,而是另外一种“存在”,这个“存在”就是事态,从文艺学来看文学,这个融统文学内容与文学形式的“存在”,就是文学形态。所以,文学形态是文学内容达向文学形式的中介,是融统内容与形式使文学成其为文学的内在凝聚点。以此推演出文学形态首先是关于世界、关于人的存在形态,其次是关于世界精神、关于人的精神世界的文化形态。[1]
后现代文学评论则直接剥离了作者与作品之间的关系,其原则是反本质主义,即认为一部作品呈现的同时,作者就已经“死亡”,继而对作品进行无边缘的诠释和建构,这直接造成了作品的虚无化和文学评论的无边缘化。“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利波特”成为后现代文学评论反本质主义的滥觞。
两者都从不同程度上,对文学作品强横地实施着“词的暴政”(萨特语)。
(二)对文学作品“居中”体验的现象学还原
任何文学作品都持存于使其自身呈现的“虚-构”的缘在视域,对于此一缘在视域投入式的“居中体验”,即“直面作者作品本身”,通过一种体验与言说相交合的、凭语境而说话的言语方式对文学作品现象学还原,为我们领悟作品打开了觉悟之门。
1、文学作品创作的“虚-构”态势。
文学作品的创作隐含着人的纯“思”意识活动,这种活动呈现的特点就是文本语境缘构的“虚-构”态势。
“虚”是指现象意向性构成中的任何体验和想象张力可能(感、思、悟、情等),即人这种缘在与世界交流感应过程中,体验到的现象或意识的实项内容本身,也是构成文学作品语境原生的经验和质素。这里的“现象”并非指经验主义者们所讲的观念、印象、映射,也非自然主义者们所讲的生硬的实在,而是指显现活动本身,以及与其内在相关的在这显现之中显现着的东西,也即“向我们显现者”。所谓“意识的实项内容”,指的是构成现象的各种要素,比如感觉材料、质素或意识行为,它们以被动或主动的方式融入一个原发过程,波动激荡地构成那超出意识的意义和意向对象,即那些人们所经历过的、所感觉到的、所知觉出的、所想象出的、被意志所把握着的、被感情所体味着的等等“趋势”、“意义趋向”。古人在总结文本建构话语方式时,曾提出“意在笔先”,“有感而发”,这就深蕴着现象学的意义生发机制。
“构”则是意识活动的话语形态缘构,即作者通过对“虚”的意向性活动、领悟和统筹,通过体验式技巧性的语言文本言说形式,建构、具结为独特的文学作品存在态。
文学作品通过这种“虚—构”的缘发建构创作过程,透过人言说向语言言说的予让,护持着、葆有着、构成着呈现自身的世界。
2、文学作品的缘在视域。
任何意向性活动都要运作于其中的缘在视域或边缘域。以感性知觉为例,当我观察天上一只飞翔的鸟时,不可避免地要同时以较不突出的方式也看到围绕着这只鸟的周围环境以及其中的各种事物,而这种边缘域式的“看”以隐约的或者隐蔽的方式参与着、构成着对这只鸟的视觉感知。在我看这只鸟之前(那时我正在看渺远天际处的浮云),我已经以依稀恍惚的方式看到了它;再往前,我则是以更加非主题的方式知觉这只鸟所处的环境。而当我的注意力或意向行为的投射焦点转向这只鸟时,它就从这个它一直潜伏于其中的边缘域里浮现出来;当我的注意力转开后,它又退入隐晦的知觉视域之中。这就是意向性活动运作于其中的视域。
文学作品的边缘域即是这样一种人与世界交通感应的同时,便原发于这种意向性活动的、“使作品成其为作品”的范畴直观。文学作品首先受作者所处的世界境域与语言的制约,总是不同程度地折射出其所处世界境域的幽灵,即世界境域的视域边缘,一如维特根斯坦所言,“语言的边界就是自我世界的边界”。其次,文学作品的意蕴、意义在创作的同时,已处于动态的意蕴性的“存在者之真理自行设置入作品”的视域原发构成之中。这里含有一个意蕴生发“趋势”,这个“趋势”的基本动态结构是:意识或意向行为总是不断地激活实项的内容,从而在激荡回旋中,由初阶构成着那超出实项内容的、内在的复阶被给予者,也就是意向对象或被显现的事物。这个“趋势”,既体现在显现活动一边,又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于被显现者那一边。这也就是说,任何现象和意义都不是现成地被给予的,而是被构成着的;即含有一个生发和维持被显现者的意向活动的“趋势”。当然,初阶的意向对象可以成为复阶的意向性构成中的实项内容,这样一来,复阶的意向活动及其构成物则是“被趋向缘构的”。[2]文学作品在此维度上,即是缘构出这样一个终极形势,并虚持、运行于这个终极形势“之中”。
3、对文学作品的“居中”体验。
人这种缘在,从根本处就与世界境域关联,心领神会。老子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海德格尔视老子之道为一种“诗化的思想”,是“能为一切开出道路之道域”或“湍急之道”,足见现象本身的冲力及魅力。而文学作品所技艺性言说的正是这种活生生的“现象体验”。
语言的迷雾造成的隔阂,不足以表达人与世界境域由根本处息息相通的关联,也就是投入式体验着现象本身的美,“其囫囵不解之中实可解,可解之中又说不出理路”,缘起而性空,处于“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状态,那是一种身心完全融入蕴境的,类似拈花微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渊深而不可落实的意蕴化发生境域,冥会暗通着“虚极自持”的不可感的不可说之境。纵使此种领悟经过语言之后,已然散失了某些东西,即语言的交流是无法完全实现的(德里达语),但人对于现象世界那种生动空灵的体验,已经原发于这种语境缘构之中,“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究其实,是种“无状之状,无象之象”。所以“直面作者作品本身”,对文学作品“居中”体验的现象学还原,是介入文学作品最直接最生动灵活的方式。
这种“居中”体验并非是先知道了两极端(过度和不及)再“取其中”,就如同亚里士多德讲的美德:放纵和冷漠之间是节制,鲁莽与怯懦之间是勇敢,等等;而是不得不居中地先行,因为它从根底处无物可持(而只有“质素”可用),而不得不处于自作自受着的、“自由活动”着的构成之中。所以,“美”或“意境”并非只是人的心理状态向某种现成现象的投射所造成的,而是现象本身在其被构成的势态处天然形成的。[3]
胡塞尔认为:“一部艺术作品从自身出发对[实体]存在性表态要求得越多(例如,艺术作品甚至作为自然主义的感官假象:摄影的自然真实性),这部作品在美学上便越是不纯。”[4]对于文学作品而言,从自身出发对作品存在性表态要求得越多,这种领略便越显不足。文学作品作为存在者之真理呈现方式与审美领悟的缘构言说表达,存在态定是自在自持自由的。
作为自由的美的言说艺术表达,文学创作从来都是个体化或者说是私人化的行为,唯其作品才使创作者最终以恪守个体(己域)的姿态,从个体(己域)走向全体(群域)。以文学为核心格致的世界境域,将使人类对于秩序的建构,趋向于并非因果关系的唯美性和非理性的错觉追求,这样的世界亦非真正如人所愿般“完美”;而文学的边缘化,则或可导致群域审美失衡或者“缺乏”。文学边缘化包涵着文学作品缘在的边缘化;创作者自身的边缘化;以及受众无法穿透共生话语形态的黑霾,认同文学作品的准边缘化等现象,尤其是诗歌表现得尤为突出。接受者与创作者疏离的间隙,造成了接受者的误读和拒绝。他人处既是天堂,也是地狱,所以这个认同过程也是必要和长期性的。
三、从文学发展的树状发散结构思文学的发展
文学发轫以降,一直致力于解决“写什么”、“如何写”和“写给谁”的困境,并在这种困境中不断突破,渐次求新,寻找并界定属于自身的“缘在”。
文学作品“写什么”的困境从人领悟世界,现象的“虚-构”技艺性语言文本缔结维度,似已得到了解决,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可谓涉猎了人类所能企及事态和思维的极限,再创作也只能是无限的翻版与重复,这就使从不自满的人面临着尴尬的,甚至妊娠般痛楚的境地。于是,一些创作者试图从“如何写”打开通道。文学作品在缘构“写什么”的同时,其实已经暗含着“如何写”的可能性,孕生出文学突围可能的途径。
文学作品“如何写”,也就是技艺性方法和技巧的问题。在内容与形式的跌宕空间中,创作者总在试图建立语言的新秩序,而探索、而实验,求新求变,开启新的空间,寻找特立独行的话语形态,也就是说,它是超越极限的语言冒险的行为。实际上,人“认识”世界与世界打交道方式的转变,语言边界的拓展,比如主体对象感知观察式,主体投入体验式,主体消解、现象自身呈现式的多维发散等,都可能促生文学形态、审美意趣等的嬗变,文学流派至此丛生。
追溯文学的发展历程,我们不难发现,文学的发展史即是一段对语言文本艺术作品技艺性趋构的历史。从自然主义、古典主义、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到浪漫主义、魔幻现实主义、意识流,再到意象、象征主义、超现实主义、表现主义、存在主义、荒诞派等,它经历着以语言文字文本言说为根系,呈树状发散结构,而最终回馈于历史化生存时间维度的隐秘途径,惟其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两大思潮幻象迭生,波澜壮阔。但是无论它处于何种境态,作品无界限,表达、审美和批判的内核永远熠熠生辉。
文学这团黑火,烘焙在人的生存语境与思言中,如同巫师的诅咒,神秘却富含熔动性和冲力,但总以它发散的魅力影响着人之实现,也许它即是这种力量本身。未知之神构造着无数的悬念和困惑,超越未必就是永恒。当“人”怀抱文学这团黑火,不断躅行的时候,世界也就在向着未解蔽的自身攫近了……
参考文献:
[1]参见唐代兴先生.《文学话语形态:文艺学研究的新视域》。
[2][3]参见张祥龙先生.《现象本身的美》。
[4]参见胡塞尔.《艺术直观与现象学直观——埃德蒙德?胡塞尔致胡戈?冯?霍夫曼斯塔尔的一封信》。
(https://www.biquya.cc/id12677/718363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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