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父亲蹲在水缸边一袋子一袋子地吸着旱烟,烟雾笼在冰凉的灶台上;母亲坐在炕头,无声地衲着鞋底。一家人相对无言,只有风蹿进屋里,吹灭了灶台上的煤油灯。站起来,说我浑身是力气,出去给哥挣学费,这学砸锅卖铁也要供小四上!那年夏天,他和小四一起参加完了高考。菜花黄了的时候,小四收到了一所大学的入取通知书;却落榜了。他从灶台里翻出几个馍,跳上了南下的列车。
那一年,十八岁。
十八岁,正是流浪的好时候。
他抱着三个馍和一方红匣子一路站到北京。列车里是惺忪的人群,列车外是浓浓的野地和血红的太阳。
北京的天很闷,很少能看到星星。
刚到北京的那天,就被几个老乡口音的人围上了,有问要不要住宿的,有问要不要租车的,有问要不要发*票的,还有问要不要黄*碟的。他向一位卖地图的老大哥打听方向,老大哥瞅了他半晌,说南北我倒不清楚,东西我倒是知道。头也没回,看着车站就上了停在一楼的十路汽车。他先逛了逛天安门广场。还没出广场就被一位领带夹上镶着徽章的人拽住了,问他要身份证,又问了一些是不是师父让你来的之类让他摸不着头脑的问题。纳罕了半天,最终还是被不明所以的放开了。
夜里,他孤零零地坐在一条小胡同口,掏出仅剩的一块馍,思想着出路,一只流浪的老狗诚惶诚恐地盯着他,看了看它,又看了看自己,叹口气,掰了一块下来扔过去,老狗捧了那块馍逃窜了,他望着昏黄的路灯,犹如看到了母亲依稀的目光。
在黑色的日子里,乌云在荒地里肆虐。这座城市很躁,咬着牙没用人帮,找了一份供吃供住的工作。
在雾色迷漫的莲花河边上为人们盖大楼。楼盖的很高,楼群外是一片嘈杂,楼区的名字却起的不错,“翠色”啦,“生烟”啦,“T*M*D”啦。不知道这些楼都是些什么人住。觉得自己干一辈子能把盖一间屋子用的砖钱赚够就不错了;当然,如果能赚到一座高楼更不错。
烈日烤红了他的肩膀,他多想就这样躺下去,躺下去不再醒来,可是一想到小四还在上学,他微屈的膝盖又挺起来。工头看他身子骨挺壮实,安排他推砖。工头姓高,高大的高,站在面前就像一根钢柱,他就叫高柱。
高工头每天板个脸,催这个呼那个;工友们却很谈得来,只是来自不同的地方,语言不全通,到最后是各说各的。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捧出那方昏红的盒子摩挲,他不允许别人动他的盒子,谁也不知道那里装的是什么。工友们戏谬说,是攒了钱准备讨媳妇的,只是笑笑。娘说等攒够了钱,还要给他讨一房媳妇。他说,等小四读完了大学,出人头地了再说吧。可是邻家小妹的影像却一直在脑海里晃来晃去,那两条雪嫩的白大腿散发着劲道。
同事小张的床底下有一幅扑克,上面全是半裸着身子的大美女的图片,每天晚上他都会发现小张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狠劲地亲着,手还伸进裤子里。知道他想娘儿们了,可是自己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抽过几张纸牌把玩,那些美女已被磨秃了,却显得那样生活,似乎就睡在他的身边一样。第二天,干活的时候,他的腰有些挺不起来。
那次过节,高工头给了每个人五十块钱,放了一下午假。小张和几个兄弟拽着他出去闲逛。工地不远有一条暗巷,一间间破旧的小屋挤着,里边坐着各式各样的女人。这些女人和纸牌上的不一样,她们都是活生生的。穿着近乎透明的花枝招展的衣服,头发五光十色,只是没有黑色的。不过看上去,绝非外国人。大多叉着腿坐在窄门边,内衣隐约。隐隐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一位丰腴的老女人在敲窗户,瞅了瞅她,女人笑得很邪*性,问他,小兄弟,洗头吗?摸着头,他三天没有洗头了,可是想到小四在大学里还没有件像样的褂子穿,他摇着头走开了。小张却找了一个川妹说洗头,洗了一会,两个人就不见了。揣着五十元钱,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挣到的钱,把手插在兜里,紧紧地攥着那张钱,生怕被这些女人套走了一般。看看小张还没有出来,他低着头穿过了小巷,余光却扫着那些女人叉开的白腿……
※※※
那天,北京的清晨,下了一夜的黄土。
小张不慎从脚手架上跌下来,腰摔断了。高工头带着小工们把他抬进医院,可是没有押金,医院不给治,工头打电话给上面管事的,管事的说没钱。工友们凑了一千多,医院才给医治。一个护士推着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穿过走廊,看到这帮人拥满了走廊,鄙夷似的叫,站的不是地方,让开!几个人提着果篮围到那位中年男子的身边,腰恭的像虾米,一个人接过护士推着的轮椅扶手还不忘向她嘱咐几句。女护士笑得像暗巷里的那些女人。
看着小张嘴角猩红的血,一股无名火烧在胸膛里。偌大的空白里,他却忘了自己究竟要恨谁……
小四来信了,说他在学校里都不错,让他放心,同学对他也很好,还说一个老教授很器重他,准备辅导他考研究生,不过要收辅导费;小四还说要交学费了。半夜爬起来,在清凉的月光下给他回了一封信,让他不要挂念自己,说他这儿也不错,有吃有住,虽然累点,可是工资却不少,即使是三个月才发一次。从枕头底下搬出他那个盒子,琢磨了半天,决定到高工头那里要工资。
高工头不给,说没有钱,让他找上面管事儿的去说。管事儿的十天半月不来一回,找谁要啊?苦苦央求,高工头拗不过他,把管事儿家的地址告诉了他。第二天,去了高工头告诉他的那个楼区。小区大门的保安把他拦在门外,说主人可能不在,有事留言就行了。忍着性子避开保安,从楼区另一侧的铁栅栏翻进去。找到管事儿的住的那幢楼房,坐在铁门外的台阶上等待。
火毒的太阳晒得他唇角发干,他看到不远处有盏喷水的池子,落寞的走过去,见四周无人,痛快的喝了几口泛绿的水,又掬几捧浇在头上。从日正当中到日头缩到西山外,管事儿的还没有回来。在门前走了几遍,又坐回去。
一只漆黑的乌鸦落在高压电线上聒噪,听得心烦,捡起石块赶跑它,心里却怪怪的。十五岁那年,他和小四到山上砍柴,也是看见了一群乌鸦,他们把它们赶得远远的,可是回来的时候,他们的爷爷去世了。
管事儿的终于醉醺醺的回来了,开着车回来的。急切地绊住他,说了自己的要求,管事儿的没好气地甩开支棱着的胳膊,嚷嚷着没钱。眼中滚着泪花,苦求他能够帮自己解燃眉之急,管事儿的却似乎不愿和他纠缠,支吾着说,没钱就是没钱,罗嗦什么,你丫的想钱想疯了,一扭头转进宽重的大铁门里,只留下怔怔的在灯光下烧着鲜血。
※※※
小张被家里人从医院运回去了,据说高工头为了平事,从管事儿的那里借了两千元,算做工钱给了他们,知道管事儿的是有钱的。高工头给他出主意,不妨到保障部门去投*诉。一大早就去了保障局,等了一大上午没人理会,后来一位比他稍长几岁的年轻小伙子接待了他,问明情况,又写了一大堆记录,说等候处理。瞄了一眼他写的东西,隐隐看到上面写的竟是谁谁我爱你之类,而他说的话却不知道被记到了哪里。等了几天,保障局那边杳无音讯。自失式地犹豫不决,最后他暗地里揣了一把刀,决计再去管事儿家碰碰运气,如果他还不给,就吓唬吓唬他。
天蒙蒙亮的时候,管事儿的才回来,看到血眼惺忪的,没搭理他,径自去开楼门。跑上前粘住他,近乎哀求地请他帮忙,管事儿的不耐烦地说,你丫的还有完没完,老子还要睡觉,有事和老高说去,这样的事不归他管!差点跪下,可是一股无名火突然冲上脑际,他挣直了腰杆,你给还是不给?管事儿的龇着牙讥笑,瞧你那熊样还想要钱,就是有也不会给你。的热血沸腾了,面前忽然烧得煞白!
小四要上学,小四要上学,小四要上学!他喃喃着,刀劈向了面前的一片空白……
也一片空白,看着无声无息倒下去的人,他扔掉了手里的刀。一路跑回了工地,瘫坐在莲花河畔。冰凉的河水,日的红晕在晨风中荡漾,他忽然想起小四的眼神。他真的好想跑,可是又能往哪里跑呢?
派出所的灯亮着。
※※※
那一年,十八岁。
十八岁,正是流浪的好时候。
他去了。
后来,小四在收拾遗物的时候,从他的红匣子里找出了一份某中专学校寄给的入学录取通知书……
2006年7月16日稿于文芳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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