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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笑春、梅怜雪兄妹毕竟年纪尚幼,闹了半日便有些困倦。秋慕霜令赵氏、关氏将他们抱下去小睡。
“大王、王妃,春宴已经预备好了,摆在哪里?”穆氏进了院子说道。
秋慕霜点头,“摆在浩然堂便是。”又向梅松庭说道:“大王请!”梅松庭颔首,便和秋慕霜一同离了落英苑,来到浩然堂。
一进浩然堂,便闻馨香扑面,熏笼内燃着香木炭,花觚里插着一支红梅。置身其中仿佛阳春般温暖而充满生机。绣榻上已经放置了食案,食案上放着屠苏酒、饴糖、椒柏酒,五辛盘等应节之物。除此之外,还摆放着各色精致的吃食、酒果等物。食案的旁边另设一张小几,几上放着风炉,茶釜、茶饼等物。
梅松庭、秋慕霜在春瑟、夏笙的服侍下,褪了朝靴、丝履,趺坐在食案两侧。春瑟斟酒,夏笙布菜,服侍夫妇二人吃饭。
“你们也去吃饭吧,不用服侍了。”秋慕霜待春瑟斟满两杯屠苏酒之后,吩咐道。春瑟、夏笙施礼退了出去,室内只剩下相对而坐的梅松庭和秋慕霜。
因面前没有年幼之人,便也没有借岁之说。秋慕霜端起面前的屠苏酒呷了一口,依旧是辛辣苦涩的味道盈满五内,蹙着眉摇了摇头。梅松庭也呷了一口,便放下了羊脂细瓷杯。“煮盏茶吧。”
秋慕霜侧身向风炉上置了茶釜,碾了茶粉,候着水沸便将茶粉撒入茶釜。
此情此景,和前年在堆云关的除夕之夜何其相似。然而,心境却已经蒙上了一层尘沙不复清明。
“转眼已经两年了。”秋慕霜将煮好的茶向茶盏中斟了半盏,看着面前茶盏里漾起的涟漪,幽幽地说道。
“是啊!已经两年了!”梅松庭叹道,端起面前的茶盏啜饮,“晞卿煮的茶依旧香醇。”
“茶香依旧,只是……”秋慕霜微微摇了摇头,拈了一片饴糖放入口中。饴糖的甜香却压不住屠苏酒的苦辛。
两个人,两盏茶,就那样隔着食案相对。回忆着这两年来所经历的一切一切,从那年初秋南湖关下的对峙,到鸳山的邂逅;从风凌关洞房里的争执,到堆云岭突来的危险;从大婚洞房里的浩劫,到归宁时不经意间的挥手而别。这两年间留在两个人记忆里的事情太多,也太过沉重。如今细细想来,除了怨恨、泪水、甚至血腥,竟很难找到一丝温情。
梅松庭抬眼看着秋慕霜,目光中有着浓浓的愧悔和纠结。秋慕霜举眸看着梅松庭,目光中除了疏离,和隐隐地戒备,竟很难再看到一丝恋慕。梅松庭的目光令秋慕霜心底发酸,秋慕霜的目光令梅松庭的心头凄凉。
究竟是从何时起,两个人之间的芥蒂竟这样深了?梅松庭暗暗叹息:“也许便是从大婚花烛之期吧。”
这段姻缘最终的结果就是这样两辆无语吗?秋慕霜百感交集,“这便是命里注定的劫数吧。”
窗外又响起稀疏的爆竹之声,并随着正午的临近逐渐频繁,最终连成一片。王府正殿前的院子里火红的庭燎旺旺的燃烧着。
此时此刻,无论是金碧辉煌的皇宫、富贵豪华的王公之家,还是一般的平民百姓,都在震天的爆竹声中迎来了新一年的开始。他们将会伴随着新年的新一个起点,带着新的希望开始一年的忙碌。
而浩然堂里相对的两个人却有着深深的茫然,他们的希望是什么?他们又为了什么而开始新一年的忙碌?他们的情感又将走向何处?他们又该如何理清这纷乱的恩怨情仇?他们不知道,理不清。
香茗的醇香抵不过屠苏酒的浓烈,也许只有屠苏酒的苦辛方能暂缓心中的辛酸。几杯屠苏酒入腹,梅松庭更觉满腹苦涩难言。
“晞卿!昨夜君郁……”
“妾不想再有下一次。”虽然秋慕霜因一双儿女解开郁结,却不代表着她对昨夜的事情没有怨气。
“唉!”梅松庭叹息,苦笑道:“君郁应当如何方好?”
秋慕霜半垂眼睫,默默地将梅松庭面前的茶盏斟满。半晌方幽幽地说道:“如今这样不是很好?梅兄去做想做的事情,晞卿守着一双儿女,为梅兄守住一个家。”
“可是……”酒入愁肠,梅松庭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定定地看着秋慕霜,忽然笑道:“晞卿不觉得委屈?晞卿乃是翱翔于九天上的鸿鹄,当在沙场之上建功立业,为女儿争辉,为闺阁添彩。而不是做一个相夫教子的深闺妇人。”
“晞卿的双翼早已经折断,再也飞不起来了。”秋慕霜目光中蒙上了浓浓的凄然,“晞卿担心的是,这只失去双翼的鸿鹄还能否为梅兄助力,还能否继续获得圣人的青眼。也许,将来的某一天,这只鸿鹄终将成为一只绕着庭院哀鸣的别鹤。”
梅松庭一惊,他没想到秋慕霜会忽然说出这样不祥的话语。“晞卿你……”
“梅兄,当日圣人向家父提出和亲,令晞卿嫁入平王府为妃,难道不是看中了晞卿的武艺韬略?不是想为梅兄增添助力?可惜,晞卿的身子再也不能沙场纵横。即便是将来能够恢复,也只比寻常闺秀略好一些罢了。终究是要使圣人失望了。”秋慕霜说着,唇边掠过一抹自嘲且苦涩的笑容。
“是君郁害了晞卿?”梅松庭心中的愧疚更深,更浓,身不由己地抬手覆在了秋慕霜的手上,“不管父亲怎么想,只要晞卿愿意,晞卿永远也不会成为别鹤。”
“晞卿并非贪图平王妃的荣耀,晞卿只是舍不下一双儿女。”秋慕霜说着,泪水顺着腮颊滚落了下来,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唉!”梅松庭深深地叹息着,将秋慕霜揽进了怀里,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背,安慰道:“晞卿放心!君郁不会让你们母子分离的,永远不会。”
不知是屠苏酒的浓烈让秋慕霜有了几分醉意;还是多日来积压的心事令她几近崩溃。秋慕霜并没有挣脱梅松庭的怀抱,反而将脸庞深深地埋在他的前心,呜呜咽咽哭了出来。
秋慕霜的哭声压抑而凄凉,令梅松庭几乎心碎。他遥记得的初见时的秋慕霜是何等英姿飒爽,何等的神采飞扬。短短两年时间,竟将这只令天地失色的彩凤生生折断了彩翼,难以鼓羽飞翔,失去了应当属于她的那方晴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此时此刻,梅松庭落泪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秋慕霜慢慢止住了哭声,从梅松庭的怀里起来,低着头用罗帕擦拭面颊上的泪水。直到止住最后一声唏嘘,她才抬起头看着梅松庭赧然一笑:“晞卿失态了。”
梅松庭摇了摇头,“是君郁的错,是君郁带累了晞卿。若非因为君郁之故,晞卿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命里所招,随遇而安吧。”秋慕霜哭了一回,仿佛将心头的郁结与压力得到了宣泄一般,竟生出了几分难得的轻松。她看着梅松庭,微微一笑,笑容里恢复了往日的雍容。
“随遇而安?”梅松庭将这四个字反复念了几遍,心头仿佛注入了一道清泉,将满心的烦乱洗涤干净。“梅君郁竟不如晞卿。”
“梅兄是男儿,身上肩负着家国重任,自然有着许多身不由己。晞卿乃是闺阁女子,守住一个家便够了。”秋慕霜再次微笑,“目下的情形,晞卿很知足。”
梅松庭微微点头,“如此便好。晞卿想要守护一个家,君郁何尝不想守护一个家。为了春郎、为了雪娘。让他们安安稳稳,无忧无虑地长大,为他们寻一个合意之人结成佳偶,看着他们生儿育女。所有这一切便今生足矣!”
“晞卿果然没有看错梅兄。”梅松庭能说出这番话,让秋慕霜颇感欣慰。依照两个人之间的恩怨,或许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有着共同向要守护的人,有着共同的目标,哪怕因为芥蒂不能鱼水和谐,能够相守相携走过春秋四季,看着儿女长大,将来博一个儿孙环绕的天伦之乐。
因为元旦大朝会的缘故,皇室宗族、朝中官员元旦这一天便不出门拜年,将拜年的时间延后至初二日。
梅松庭身体不好,却也不能失礼。初二日,便携了秋慕霜到瑨阳王、蜀王等宗亲王,以及大长公主、长公主等长辈的府邸拜年贺春。初三日,到白采茹的母族白氏一族的府邸拜年。初四日到郑太后一族的府邸拜年。
其他府邸还好,不过稍坐片刻,说几句祈福的话语便告辞出来,赶往另一家。唯独到永安长公主的府邸之时,梅挽月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不见面。梅松庭无奈,只得携秋慕霜遗憾地讪讪离去。
在次期间,更有各府送帖子请吃年酒,王公百官请梅松庭、王妃诰命请秋慕霜。身在朝廷之中,应酬自然是不可或缺的。两个人经过商议之后,便捡那些知近的,不宜推脱的宴请去了几家,同时又忙着回请,每日忙得团团转。
同时,秋慕霜忙着为一双儿女准备试周。命奴仆向各府里送请柬,预备试周应用之物,安排来宾筵席歌舞等等。而梅松庭却在苦思如何才能推却置孺人之事,毕竟孺人是有品级要录入玉牒的,将来不可随意处置。虽然说平王府里不差多养两个人,让清白女儿家孤独终老到底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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