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允执抬头。
“后悔过么?”兆惠帝问。
“后悔过么?”他微声复述。
兆惠帝目色清淡,道:“倘若如今的薄家仍在,你和她仍然是那对郎才女貌的璧人。我们摧毁了薄家,也摧毁了你和她的情缘。为此,你后悔过么?”
“……没有。”半晌后,他道。
“没有么?”帝徐徐反诘,“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
“即使重新回到那时,允执的选择依旧不变?”
他平静承接着皇兄深暗的凝视,道:“重新回到那时,薄呈衍仍然是权倾朝野的薄呈衍,臣弟仍然是助皇兄夺回天家威严的臣弟。那时,臣弟没有选择。重回那时,依然没有选择。”
“果然是允执说出的话呢。”天子浅喟,挑起的眉峰间些许钦赞,些许无奈,“虽说个中存有诸多曲折,可是在旁人眼里,朕似乎成了那个既得利益者。但,朕很明白,无论如何倾尽全力,那个纯真无邪喜笑爱闹的笑儿永远也回不来了。我们杀死了薄呈衍,也杀死了那个笑儿。”
今日的皇兄,竟是罕见的直白。他意味不明的一笑:“皇兄几度告诉我,我不该因为怀念那个热情如火的笑儿,对眼前的她求全责备。”
“是啊,朕从不曾强求过往,哪怕她是为了浏儿选择留在宫廷。”兆惠帝道。
他覆眸,眸底晕开浓深如墨。
“允执,安心放手罢。”
放手啊……
就算不放,就算他有心去抓,她也不会回握呢。
她从未想过与她旧情重燃,种种针锋相对,赌得是他对往事的那丝愧疚,不忍在皇兄面前真正将她揭穿。
恍惚间,他突然有所顿悟:重逢后,她从未掩饰过对他的恨意,是因为他不是最顶峰的那个人,无法助她遂心如愿,于是连敷衍塞责也懒。
“从此她的事,当真与臣弟无关了,皇兄。”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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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拜见淑妃娘娘。”
“你叫绿蘅?”淑妃左手牵着女儿胥静,右臂揽着二皇子胥浏,端坐正殿宝椅,打量着跪地的俏丽少女,颔首道,“平身罢。果然是个出色的丫头,难怪薄御诏中意你来伺候二皇子。”
“娘娘谬赞,奴婢愧不敢当。”
“听着还是个读书识字的?”淑妃满意颔首,“二皇子如今年幼,在跟前侍奉的人不需要太多。薄御诏回天都前,尚仪局的瑞巧过来当差,还望你们同心协力,精心伺候好二皇子。本宫说得明白一点,你们是贴身伺候的人,等同是二皇子前面的一道屏障,所有的入口之物,你们必须先行尝过;所有的触身之物,你们必须先行碰过。明白么?”
绿蘅欠首道:“奴婢明白,奴婢定然不负娘娘和御诏大人的厚望。”
“这就好,抱浏儿去午憩。昨晚,他因为想念薄御诏,闹了大半夜,这会儿也该乏了。”淑妃抚了抚臂中小儿的头顶,笑道。这真是个可人的娃儿,纵算思念至亲,也不曾以声嘶力竭的哭闹来惹人烦厌,反是吭吭哧哧哧地令人心疼,招人怜爱……难道因为他们今生注定了这场母子缘分?
“娘,静儿想和弟弟一起睡。”胥静娇声道。
淑妃抚了抚女儿红润脸颊,宠溺一笑:“不得吵弟弟哟。”
“静儿知道!”
淑妃看向女儿的随身嬷嬷:“公主暂且有绿蘅看着,你为本宫换杯热茶过来。”
后者会意,先依命下去换茶,回来时,正殿内已惟余淑妃一人。
“绿蘅进门前,你向本宫禀报的是麦氏的事罢?”淑妃问
“是,娘娘。”李嫂躬身,“按照宫规,无论上妃罪名是否存在,麦氏以下犯上,均须接受惩戒。案结时,她被判发往东郊窖厂服役。”
淑妃惑锁蛾眉:“这些本宫晓得呀,本宫前两日还知会宫外的母家兄长给她送些衣食过去。”
“娘娘的美景她怕是消受不到了,她已经消失了七八日。”
“……什么?”淑妃一震,“是遭了魏氏的毒手?”
“案未结时,有太后娘娘派去的人暗中保护,麦氏勉强躲过一死。如今事情已了,她这个证人再无用处,太后娘娘的人撤走,魏氏也势必出手。”
“在案情初结的第二日,本宫曾为了麦氏向太后求情,乞望太后娘娘能多加维护。如今这人消失了七八日,本宫想,太后那边怕是连晓得也不晓得罢?没有用处的人,自然不必多费心思。”好歹主仆一场,淑妃心中涌起一股酸楚,美目内泪光乍现。
“奴婢想向娘娘禀报的,是这个麦氏当前的去处。”李嫂道。
“……呃?”
“奴婢把她藏到了一位友人家中暂避风头。魏氏到窖厂寻她不着,肯定以为是太后那边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
淑妃呆了须臾,讷讷问:“是薄御诏吩咐你救下她的么?”
“是。御诏大人说,皇子和公主将来需要用到许多人,随在主子身边的下人,忠心是第一要紧。麦氏一心挂念公主,嘱咐了奴婢许多事,奴婢才能恁快得心应手。”
“薄御诏她……”淑妃蛾眉浅拢,喃喃低语,“撇开皇上作主的拜认义父不说,先使浏儿认母,后调忠婢进宫,尚分出心思安排其它,桩桩件件无不是细致盘算……本宫怎有种错觉,好像她此去是永远不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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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漫漫,薄光弃车选马,晓行夜宿,尘满面,霜满鬓,历经七日,终是云州在望。
“四小姐,现在天已经晚了,咱们先在城外寻个地方下榻,明日一早进城罢?”走在最前方的薄良回首问。
薄光掀开帷帽,望了望前方影影绰绰的城池轮廓,再望一眼四遭,道:“这座山是什么山?”
高猛禀道:“此地乃素节山,属苗人地面。”
“我们可以在此停留么?”仅凭空气中的气味,便知这山中药草丰沛,奇珍盘踞,是座难得一遇的宝地。
高猛面有难色:“为了不生事端,还是到山脚下落宿罢。”
入宝山空手而归,说得便是此刻情形么?她不无惋惜地叹了口气,抖缰驭马,道:“前方带路。”
薄良察知异样,问:“怎么了,四小姐?”
她嘟嘴:“我嗅到了雪莲果的味道,那可是苗药中的珍物,无论是止血止痛愈合伤口,还是延年益寿延缓衰老,俱有奇效。若是百年以上的雪莲果,更是不得了,苗医将之视为药中圣品……唉,失之交臂,有缘无分,千古憾事。”
薄良失笑:“这就像是珠宝商眼见美玉而不得,剑客面对鱼肠剑而错失,四小姐是大夫,想来很是不甘。”
“说得是,说得是啊,且小光敢说那枚雪莲果就在附近,超不出百步……”
“真的?”倏尔间,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飘落,正正落于她马前一步外。
她座下马匹当即受惊,“嘶溜”骇叫着前蹄高立,眼看着便将她掀落马下。
“四小姐!”
“大人!”
薄良和诸侍卫悉数飞身来救,有人却快他们一步,一手接住薄光,一手扯住缰绳,把那匹颈高腿长的庞大生物牢牢定在原处。
“美人姑娘小心,我可不是为了吓你才出来的。”来者道。
她两脚踩到地上,直起娇躯,借着越发幽暗的光线正视对方:“姑娘是苗人?”
“姑娘?”来者大呼,扶了扶自己头上的青布包帕,“你从哪里看出我是姑娘?”
“姑娘一无喉结,二有体香,不难辨出姑娘是位姑娘。”
来者一把抓下头帕,不无懊恼地嘟囔不止。
盯着那一头披泻如青缎的秀发,薄光嫣然:“还是位美丽姑娘。”
“这话我倒是喜欢。”来者爽朗高笑,以腕上一根青带将满头散发束成高高马尾,“我叫鸾朵,美人姑娘你叫什么……等等,你们汉人信奉‘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必掏尽一片心’,有这么多护卫跟随,你想必是个大人物,与其告诉我个假名,不如不说。我只想问美人姑娘一句话:你确定附近真有雪莲果?”
她一笑:“确定。”
“你找得到它的确切所在么?”
她闭目提鼻嗅吸,道:“倘若潜下心来找,当是不难寻到。但如今天色晚了,我们当及早到山下下榻……”
鸾朵眼睛异亮,抓住她手儿道:“你带我找到雪莲果,我领你们去住我在这山里的别院,那地方住几百人也不在话下,存粮也足够你们饱餐一顿。怎么样?”
“可这天也黑了……”
对手探进斜背在身前的包囊内取出一物,顿时,方圆百步亮若白昼。
她嫣然:“既然姑娘有此准备,便找找看罢。”
纵使筋骨疲累,这位姑娘仍在在引起了她的兴致。
内功深厚到在场高手全无知觉,轻功速疾到诸人相形见绌,力气大到马匹无以违逆,且在山内有安放百人的别院,随身携带一颗价值连城的白光珠……当年,天都求学的瓦木曾说过家中有一位天生巨力的妹妹,虽然不记得提及过的那个名字,但诸多迹象,眼前人当是十有**。
两刻钟后,一枚通体雪白、拳头大小的雪莲果惊艳现世。鸾朵收入囊中,欢呼跳跃犹嫌不够,抱起薄光连转几圈,道:“你是神赐给鸾朵的礼物,鸾朵要感谢你!”
好饿,好累……她干巴巴一笑:“既然这样,带我们去饱餐一顿罢。”
鸾朵先点头,旋即又摇头,为难道:“我是很愿意,但我们苗人有个规矩,从不向自己家中迎接不知姓名的朋友,你是……”
“薄光。”
“薄光?”鸾朵喜笑颜开,“很美的名字,美得就像你们的诗篇。哥哥经常在我面前诵读,我没有一字听得懂,却觉得那些语言美丽得令人心痛。”
薄光莞尔笑对。
此时的她们,并不知在自己未来的生命中,对方的存在是如何浓墨重彩,如何光华绚烂。当繁华万重,锦绣千帆,凌峰造顶,一览众山,在这场注定孤独的盛宴中,爱不得,心难归,终究还有彼此,分一世痛楚,担一生寂寥,共存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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