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明元殿便殿内,因这二字陷入短暂的寂静。
薄光微怔:皇帝陛下吐出的这两个字,听似轻浅柔缓,却悠悠然然地裹挟了一股莫名冷意。
让浏儿认淑妃为母,是如此大不韪的事么?
兆惠帝倚靠宝椅,凝视着端坐侧畔的小女子,问:“为什么要认淑妃?待你入宫,浏儿自是你的孩儿,天下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做浏儿的母亲?”
薄光稍稍放下心来,道:“为了让浏儿不必一生都活在罪臣之后的阴影中。虽然纵使认了淑妃娘娘,也免不得听到一些窃声耳语,但总是好过随着微臣时的如影随形。”
兆惠帝抬身,几步迈到小女子跟前,伸指缓缓抬起她素颚,眸色逼人:“你如此疼爱浏儿,却把他交给别人,舍得么?”
“舍不舍得,他都是微臣的甥儿。认淑妃娘娘做娘,是为了让他未来的路上更多一点轻快,少几分阴霾。”
兆惠帝挑眉:“当真仅是为了这个原由?”
“当真仅是这个原由。”
她瞳心内浮漾的恬静自在,令他稍稍松了心弦。近段时日,不知打何时起,抑或自她自建安行宫回来之后,笑颜依旧,姿态依旧,他却仿佛捕捉到一抹若即若离的气息,好似她随时便要归往不知处一般。他刻意放慢的脚步,等待她全心接受,不是为了失去。焦躁,亦因此而生。
“一旦认下淑妃,他今后将由淑妃抚养,你无法如当前这般与他朝夕相处,也可以么?”
薄光面色略黯,勉力笑道:“淑妃娘娘为人母多年,对待小儿的教养原本就比微臣来得得心应手,且娘娘生性仁厚,不喜与人争抢,浏儿有如此一位母亲,微臣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他不够安分守己,惹祸上身。”
兆惠帝容色正肃:“浏儿是朕的儿子,朕自会为他委派名师悉心教导,若他成长出类,亦自会寄予厚望。朕明白你疼爱浏儿,但他生在帝王之家,自然有他不可规避的担当。”
生在帝王之家的“担当”么?身为帝王之子,若没有半点担当,天子厌弃,父子疏若陌路;担当得太过,天子猜忌,父子反目成仇。这帝王家的“担当”,该是天地之间最倾近悬崖的试炼,一步登天,一步深渊。
“小光想的事,朕愿意促成。不过,既然要认,小光也认一门亲戚罢,司相很愿意被小光称一声‘义父’。”
薄光垂首。
“怎么?”天子不无诧异,“不喜欢么?”
“不。”她摇首,“只是想到司相膝下不过一子一女,日渐年迈,一子远征在外,一女远嫁异乡,为他老人家有几分伤感。”
兆惠帝喟道:“司晗请缨时,朕也曾为此犹豫过。然而,一则他乃司晨兄长,较之他人,更易说服苗人联手平匪;二则也曾有过领兵作战的经验,按当下情势来说,没有人比他更适宜此行。小光原谅朕罢。”
她展颜:“微臣没有埋怨皇上的意思,因司相将是小光的义父,一时感触罢了。”
“这就是答应了?”天子面透些微喜色,“小光认司相为义父后,朕即封你昭仪,住在离明元殿最近的撷嫣斋如何?还是你更喜欢天池近处的义秀殿?”
“这么快?”她面生窘迫,“已经等到了今日,便越发不能操之过急了罢?倘使认了司相即得晋封,那些老臣面上不说,心中对薄光必然诸多微词,对司相也必有各样猜想,甚而连累皇上圣誉。”
他不以为意:“小光过于在意了,无论朕怎么做,那些人皆有话说,反不如不予理睬。”
她低叹:“说得少,总好过说得多不是么?小光一己之身倒也罢了,皇上和司相乃是要在青史留名的明君贤臣,毁誉之争能免则免。”
既为励精图治的君主,自是有心留芳百世。他坐回宝椅,默忖片刻,问:“以小光之见,又要等到何时?”
“嗯……”她颦眉苦思,良久缄语。
他一笑,方待好言宽慰,听她低声讶呼:“有了!”
她瞳仁大亮,兴致盎然:“小光若做了司相的义女,与司晗、司晨便是兄妹名分,小光请旨前往苗寨代父探望义姐,过后至军中做随军大夫,助兄长平定乱匪。待凯旋归来,皇上再行封赏时,小光受之无愧,各方攻讦无辞。”
他遽怔:“你要去云州?你可知云州是个什么地方?”
“知道呀。”她指着对面墙上一张大燕舆图,“在大燕的南方,常年酷热,瘟疫横行,多族杂居,民风剽悍。”
“明知如此,你还敢走往那等凶险地方?”
她掰数着手指,道:“微臣到云州,一不领兵打仗,二不私走民间,是奉皇上的旨意,探视嫁为苗人主母的义姐,协助运筹帷幄的义兄,哪里有什么凶险?小光听说苗人重大事件并非大图司一人定夺,而是由长老议会中的五位长老商讨表决。倘司大哥说得动苗人再度协助也就罢了,若遇上阻难,小光献上治疗横行云州的时疫药方,换长老们的点头通融。”
兆惠帝一怔:“这短短工夫,你竟然想得这般透彻周详?”
她芳心惊怦,面上缓哂道:“多谢皇上夸奖。微臣说到那边,也便想到了这层,因微臣别无所长,能够依恃得不外就是这身医术而已。”
他觎眸含笑:“你这身医术屡次为朕分忧,绝非而已。”
她一喜:“皇上准许微臣前往了?”
“朕还在考虑。”
“皇……”
“你去到云州,除了你所说的理由,有没有几分是为了司晗?”他突问。
“……有。”她答。
“哦?”他瞳光灼灼。
她正眸正颜,逐字逐句:“司大哥待我如至亲妹妹,我也视他为至亲兄长,他如今远在边疆酷热多疫之地,微臣没有一日不挂念担心。我既认司相为父,自是当尽为女为妹之责,以这身医术多救几位伤病兵士,助司大哥带他们早日返回父母妻儿身旁。”
“说得好。”他浅笑,“听小光这般慷慨陈辞,二哥若不允,岂不成了不通情理不知变通的昏聩之主?既然要去,便须去得隆重。六日后即是吉日,你至司府认父,朕同往观礼。礼过后,朕亲自挑选精卫,护送你前往云州。待你归来,朕看那些迂腐书生还敢不敢拿你的身份大做道德文章?”
~
二皇子胥浏收养于淑妃膝下。
三品御诏薄光拜中书令司勤学为义父。
这两桩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足以震动朝野,想那薄家之事距今不过匆匆数载,天子即对薄家后人这般眷恩隆重,可是薄家从新崛起的前兆?
“听说司相认了薄御诏为义女,这件事……”
啪。
明亲王府内膳桌上,齐悦一面为丈夫添菜加肴,一面以随意口吻谈起近期事件,忽听一声不轻不重的叩击响动,明亲王爷掷箸而去。
“王爷啊,还是放不下她呢。”不该试探的……齐悦苦涩叹息。
身后的陪嫁丫鬟春喜煞是困惑:“奴婢不明白,王爷若真放不下薄光,如今她认了一个有权有势的义父,王爷不是该替她高兴的么?”
“你这傻瓜懂什么?”同是陪嫁来的春闹啐了一口,“王爷气得不是薄光认了个大官义父,而是认了这个义父后,恐怕就是……”
“休得胡说!”齐悦花容一紧,“那些话是你们能说得的么?若是被外人听了去,莫说你们,连王爷和本王妃也要被连累,你们有几条命来抵?”
……
若在此时,明亲王仅是尚可压抑的不快,及至听闻薄光启程云州之际,便是怒意昭然,无所遁形了。
“臣弟想问,薄光赶赴云州那个乱匪出没之地,是皇兄的主意?还是她自作主张?”明元殿御书房,他当口直诘。
兆惠帝唇角勾扬:“是朕的主意如何?是她的主张如何?”
明亲王唇线抿紧,问:“皇兄如此,仅是为了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位分?”
“莫以问题回答朕的问题,允执。”兆惠帝道。
他蹙眉:“无论是皇兄的主意,还是她自己的主张,俱因不知云州实况,那里……”
兆惠帝抬手,悠悠道:“朕虽然没有御驾亲征,但为了一体前线疾苦,在犒觉有功将领时,也从他们口中打听了不少云州之事,对那处境况略知一二。小光虽不曾去过,也未将那处当作天堂。由她行前的充分准备,足以见得她深知个中艰难。允执,你可以放心了。”
放心么?他淡淡道:“臣弟不解,若是单为了给她一个位分,方法途径不胜枚举,为什么选一条最是凶顽莫测的路来走?”
“因为这条路无论是对朕,还是对小光,都是一条捷径。”
他一僵:“皇兄不怕她……”
“她不会有事,朕派在明暗两处的人,会将她护得滴水不漏。及至到了军营,司晗亦绝不会容她发生任何一丝不测。”
兄长沉笃的话声,令他沸腾的情绪瞬时冷却了下来。方才,当真是太过冲动,冲动到从容尽失,冷静全无,全不似自己。
“允执。”兆惠帝面色平寂无澜,一双细眸隐现揣摩,“你对小光,可曾有过后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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