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司大人近来日子颇不好过。
宫中变故,实实触着了魏氏一族的疼痛神经,一群人上蹿下跳,施出浑身解数,只为狱中魏昭容早日洗脱罪名。宗正寺曾两度提审,魏昭容全盘否认。魏藉频频拜见慎太后,一再倡议将此案交予大理寺、刑部,甚至御史台三司会审。慎太后驳以家丑不可外扬为名,下谕将春禧殿宫人尽数关押入牢,直待一一严刑拷问。朝中从于太后身后者也上书力陈嫔妃觊觎后位之危害长远,须从严审讯,厉惩大戒,警示后宫诸人。
这般情势胶着下,胥允执隐而不发,司勤学隔岸观火,满朝文武阵营分明者各从所主,从来中立者,处事圆滑则装聋作哑,刚正不阿则大声疾呼。总之,这一石不止惊起了大燕政局的千层浪,也掀起了底层的暗流漩涡。既已启始,断难轻易回归。
在这般空气激烈的当下,原以为事不关己的司晗,不慎成为了两方势力拔河的争抢标识。
慎太后宣司相觐见,欲将自己的远房侄女嫁与司晗,待如今之事尘落定,先择个日子撮合这对小儿女结识,若是一见投缘,自是玉成这桩大好姻缘;倘彼此未能中意,先以兄妹相称共处,期待日久生情。
那方,魏藉不知怎地得到了风声,遣魏典再度上门,向司相暗示:太后既未下旨指婚,为时未晚,司家与本家女儿有约在先,不可食言毁却。
老司大人久居官场,着实不喜这般被人扯拽推搡的感觉,不知哪里的灵念一闪,言道:“老夫的这个儿子向来我行我素不受管束,做事也多有出格乖张的时候,倘老夫贸然为他应下婚事,纵然那逆子眼前允了,只怕婚前仍将逃婚,白白累了女儿家的清白名声。依老夫看,与哪位千金有缘,不如凭他自己的心意,老夫不去过问。”
对太后,他先是请罪,后亦将类似说辞委婉奉上。
这般一来,老司大人便是将所有动作转移到了儿子头上。
于是,今日太后传召,明日魏府来邀,两位千金各得长辈授意,一位递花笺以诗会友,一位送锦囊以物传情,前者才情不俗,后者女红卓著,才女、绣女各出神通,两方夹击之下,小司大人苦不堪言。
为此,他寻了个身中秋后暑热的理由,向各衙署告假请休,到郊外别庄暂避一时,也感受一下不同于天都燥热气候的秋日凉意。
“嗤,想不到你也有今日,你一直以来的低调路线无效了么?”别庄后园,绿蔓攀爬黄花盛开的花架下,粗衣糙靴的某人斜身跨坐藤编长椅间,一手垫在后脑,一手执壶高饮,尚顾得上冷嘲热讽。
树荫内,一张临时设置的黄梨木案前,披一袭淡青水丝长袍、捏一管粗毫随兴狂草的司晗反唇相讥:“阁下还记得自己是朝廷名单上的通缉要犯罢?堂皇出现在朝廷命官的别院内,不要太嚣张罢?”
某人饮尽壶中酒,仰天大哂:“司大人若乐意成全,本大爷倒愿意试试天牢清爽与否。”
“你可以了,少在本大人面前刻意卖弄的你江湖作风。”他朝对方瞥去嫌恶一睇,“看多少次都不明白,小光那般可爱的娃儿,怎有你这么一个不招人待见的兄长?”
“本大爷的妹子自然是可爱,用得着你说?”某人薄天痞笑十足,“而且,本大爷自是没有司大人招人待见,以至于左右逢源,力不从心,躲到这乡下地方避难来了不是?”
司晗握笔切齿:“你这厮——”
“司大人息怒,本大爷送你酒喝。”薄天抄起藤编圆桌上的另只酒壶,甩手掷来。
“哼,还不都是本大人的酒!”司晗稳稳接住,对嘴高饮一口。
薄天目芒稍定:“看上去,你的武功似乎没有退步呢。”
司晗忖思道:“我如今应该还能与你打到百招以外,再过一年,只怕十招也难了。”
薄天眉心紧锁:“以前你总是不愿多出风头,将所有光芒让与皇家兄弟,实则无论表里,你皆可以不输给任何人。”
司晗淡嗤:“我以为你比我更不愿谈及以前。”
薄天顿时笑得煞是爽朗,大剌剌道:“就算把伤口一层层的捂盖起来,伤疤还是伤疤。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与其讳莫如深,不如对之坦然。”
……与其听这只薄家长子讲道理,不如听刚刚蹭着自己脚踝走过去的大肥猫喵禅机。司晗脸上表情放空:“我更愿意认为是你没心没肺,缺肝少胃。”
薄天大恼:“本大爷除了不及小光可爱,是哪里招你了?如果不是看在你差一点便做了本大爷大舅哥的份上,本大爷何必想着为你求医问药?”
“求医问药?”司晗讶异,“你还在继续?”
薄天掷了一物过来。
司晗抓握在掌:“这又是什么?”
薄天挑动眉梢:“一个月前我救了被仇家追杀的江湖怪医一命,那厮顽固不化,终生不医官场中人。我只得对他说了你的症状,还将你当年的脉案拿给他看,以人情要挟他配了这些药出来。”
司晗沉默须臾,道:“连茯苓山庄的老庄主也不能治愈,他便有办法么?”
“术有专攻,茯苓山庄的解毒术和疗伤术俯视众生,其它不见得便是独步天下。你给本大爷一天一粒安生吃着,若是敢白白浪费,本大爷一怒之下惟有让小光为你医治。”
司晗脸色遽变:“你敢!”
薄天扬眉:“我不敢?”
司晗气极,恨声道:“你明知这不是她擅长的病理,她若晓得,无非徒增一份烦恼,你还嫌她心中的事不够多么?”
“那便给我乖乖吃药。”薄天一跃起身,扯了扯斜跨跨的衣裳,“本大爷忙得很,没有那么多时间奉陪官家老爷,司大人好自为之。”
身在江湖,行在江湖,薄家长子习惯了来无影去无踪,走也。
司晗凝视掌心青瓷小瓶须臾,倒出一粒药丸,直接吞下。
这许多年来,薄天不曾断了为他寻药,虽然那三年期间一度仅见药不见人,连他欲告知小光姐妹的幽禁地也难得其门而入。
但,无论药效如何,他无一不是全盘接受。只要,薄天守口如瓶,带着这个秘密直至此生终结。
“啊呀,本大爷方才忘了告诉你。”薄天打他头顶一棵高树上探出头来,“小光在尚宁城里和皇上正是你侬我侬,你这么疼她,别眼瞅着她被群臣定义为媚君的祸水呐,司大人。”
司晗不加思索,向声源处抛出手中粗毫。
“哈哈,是你求仁得仁,本大爷反说不得了?哈……”
薄天长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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