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走出顺天殿多时,卫免心中对皇上那番突如其来的“谦和”仍有各种的不适,目视前方匆匆举步,与一人擦身而过。
“卫大人。”
他很想装做没有听到。
“卫大人不止视而不见,还要听而不闻,薄光是哪里做得不好,在不知道的时候开罪了您老人家?你老人家大人……”
“薄司药。”卫免黑着一张俊脸,欠身揖首,“卑职兹日起负责行宫守卫,眼下还须监督受损宫墙、宫殿的补修事宜,暂请告退。”
薄光扁唇:“你来的方向是顺天殿……敢情卫大从是被皇上训叱了,然后把气撒到小女子头上么?”
“……并非如此。”这女子有一双透视眼不成?
“那又是怎样?”
“借一步说话。”
……
“只是这样?”
“正是这样。”
四处荒凉的无名小亭内,薄光定眼看着眼前谨肃男子,笑道:“你认为皇上怀疑你什么?”
“你明知故问。”
“不会的。”
“你何以这般确定?”
“因为我晓得皇上对你‘额外关注’的理由。放心,与二姐无关。”
卫免眉峰一挑:“与你有关?”
卫大人是如此敏锐的一个人么?她冁然:“不可以么?”
“二小姐也知道?”
她眸中含谑:“第一件事想到的,是怕二姐伤心?”
卫免赧然移眸。
她叹息:“可惜,我明日返京,不能陪你在此瓜田李下。”
“回京?”这就是说,皇上那席怪状,全因醋意作祟下的试探?也就是说,“她”晓得自己的丈夫爱着自己的亲妹?
这心事重重神思恍惚的样态,定然又在品味相思了罢?薄光睐他一眼,径自跳下亭来,悠哉而去。
“薄司药!”
“薄大人!”
她刚刚走回行宫的繁华地段,迎头数名宫女行来,几声惊呼,尽数跪倒。
“薄大人,是您救了奴婢们,您是奴婢们的再生父母,奴婢给您叩头!”
“奴婢也给您磕头!”
“奴婢也磕!”
她躲不开,避不去,柔颜笑道:“快起来罢,大家不过是彼此共患难一场而已。”
“司药大人……”一圆脸宫女泣泪抽噎,“奴婢在阁里听您和贼人周旋时便想奴婢这回如能大难不死,一定拜您为师,侍奉您一辈子,请您收下奴婢。”
“奴婢也愿跟随薄司药!”
“奴婢……”
她腹中呐喊“救命”,放目四下搜索,忽然间,救星姗姗来到。
“你们看,那边那位绯冉姑姑也是救了你们的人,各位不去谢她么?”
~
翌日返回天都,薄光与绯冉同车。
“昨日四小姐命奴婢代打,那里面可是有不少可用之人呢。”绯冉眨眸哂笑
她莞尔:“正是因为姑姑的眼光好。此次姑姑回去必然有所晋升,倘若运用得法,便从建安行宫多周转几个人到自己身边。”
“四小姐才是,这一回救下的人里可有皇家血脉,对朝廷上的那些老臣来说,这比克治尚宁城时疫更居奇功。此次回去势必**行赏,也势必成为许多人的心病。”
薄光稍作沉思,问:“这是姑姑的预见?”
“奴婢相信四小姐已然想到。”
她摇首:“我只顾想念浏儿,其他还没有想到太多。”
绯冉叹道:“四小姐也很清楚,虽然您与对方达成了协议,但是对于弱势的人来讲,随时皆处于被单方撕毁协议的境地,我们不得不防。何况那两只塞了脏东西的布马,说不定已然是对方毁诺的行动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但宫中有心置薄年之子于死地的妃嫔不止魏氏,故而隐忍不发。对方或许正是利用这一点,使她有口难言。
“魏氏一族此时最专注的事当是清除太后的羽翼,以便及早解除魏昭容后宫危机,夺回大皇子的抚养权。但对从来不容嫔妃诞育皇嗣的魏昭容来说,浏儿就宛如她心头的一根毒刺,不除不快。我那时带浏儿到建安行宫,也正是为了暂避这一点。不过,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是该有个一劳永逸的解决之道。”
绯冉眼前一亮。
“稍后中途歇息时,姑姑可有法子和麦氏换下车?”
绯冉慨然应允。虽然不知她用了什么办法,中途歇罢启程,麦氏果然坐进车中,一身拘谨,坐邻门边。
“麦嬷嬷不愿和薄光同处?”她问。
麦氏伏首道:“奴婢不敢,奴婢怕打扰了薄司药。”
“你我好歹也算共同经历了一场患难,麦嬷嬷在生死攸关一刻的行止,令薄光很是钦佩。”
麦氏以为对方有意讥讽,倔声道:“薄司药这话从哪里说起?咱们能转危为安端赖薄司药的机智聪明,奴婢从头到尾什么也没有做。”
“就是因为你什么也没有做,贼人欲乱箭齐发的当口,嬷嬷也没有为了一己活命多说一字。”
麦氏心臆一宽,道:“老奴是怕那些乱匪追出角门,害了公主。”
“嬷嬷对公主的这份忠心,着实难能可贵。”
“公主是吃奴婢的奶水长大的,奴婢为了公主,死上万次也甘。”
她赞许一笑:“公主在行宫不足两月,回天都后,以热水替代温泉水,尚需继续治疗月余。”
“便可痊愈了么?”
“若之后调养得当,公主应当能活过四十岁。”
麦氏错愕:“四十岁?”
“没有办法,公主从幼儿时便染上毒疾,多年来毒行体内,肺腑皆蚀,如果不是生在皇家,有各样价值连城的补品滋养,只怕活不到今日。”
麦氏冷哼:“如果不是生在皇家,又哪能从娘胎里就受这份罪?”
她秀眉微掀:“嗯?”
麦氏大窘大慌,双腿跪拜:“老奴失礼,请薄司药莫向皇……”
她茫然:“我们方才不是一直在探讨公主的病情么?麦嬷嬷好端端的赔什么礼?”
“薄司药是个好人。”麦氏赧颜,“老奴之前小人之心乱猜疑,以下犯上忘了自己的奴婢身分,还请薄司药别与老奴一般见识。”
“我只记得我们曾经患难与共,其他的竟给忘了,麦嬷嬷也忘了罢。”
“是,老奴只记得薄司药是公主的救命恩人。”
她展现欢颜:“太好了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麦氏一个叩首:“薄司药在行宫救下恁多性命,积德无数,好人必有好报。如果您不嫌奴婢老拙,今后只要无害于淑妃娘娘和大公主,薄司药有事但须吩咐奴婢。”
她倾前搀扶:“从今后,麦嬷嬷保护大公主,薄光保护二皇子,我们是站在一条船上,为了我们想要保护的人同舟共济。”
麦氏又作叩首。
外面,一场冬末的雪悄无声息地降落。
玉辂中的兆惠帝推开后窗,眺望后方车辆,沉冷多年的眸际揉进一丝柔暖:明元殿里的含笑花,该开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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