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暮江强自稳住山崩地裂的心绪,装作一边尝着醒酒汤,一边往屋内走去。他淡定地走到门边,只往里看了一眼,便顿住了脚步。
屋内的夜宴之上,诸位使臣已是横七竖八地歪着身子,有的趴在案上,有的靠着廊柱,还有的直接仰面倒在地上,纵然还有三五个睁着眼的,也已是满嘴胡话,根本就没有一个能清醒地站起来的。若是柳暮江此时强行去将张适带出来,势必会引起南诏驿丞和屋外侍卫的注目,他不但救不了人,还反而会被立刻扣下。
如今之计,唯有明哲保身,走为上策。哪怕今夜只有他和侍墨两个人逃出去,他们就能想办法溜到西南边境,给驻守在边陲的大燕军队报信,搬来救兵解救大燕使臣。
柳暮江已于千钧一发之刻有了决断,他在门口忽然一手捂住腹部,连声叫唤道:“哎呦,我腹痛得紧,怕是方才饮了冷酒,受不得了。侍墨,快扶我去如厕。”
侍墨会意,忙扶住柳暮江,二人一同踉跄着往后院的如厕走去。
待俩人走到后院僻静的角落,避开侍卫的耳目,柳暮江道:“看来屋里那几个使臣救不得了,咱们先逃出去再说。”
侍墨道:“小人知道这后院有一处矮墙,可以避开大门翻出去。”
话不多说,侍墨带路,匆忙来到院落的西北角,这里本是一片荒地,秋风萧瑟之际,倒有一股荒原般的野趣,故此驿丞故意不命人打理,就这样冷清荒凉下去,反倒便宜了两个逃命的人。
来到侍墨说的矮墙下,柳暮江抬头看了看,说是矮墙,但也足有两人高,好在墙外紧挨着墙根有一棵粗壮的七叶树,正好能借力逃脱。
柳暮江虽是一介文士,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他借着侍墨的臂膀很快便攀上了墙头,又伸手将侍墨拽了上来。二人踩住身边七叶树伸展的树杈,沿着树干爬了下来,终于脚踏实地来到了驿馆外。
柳暮江刚要松口气,就听一墙之隔的驿馆院内袭来一片嘈杂之声,脚步纷乱,只听驿丞在大声呼喝道:“如厕里没有,那两个大燕人跑了,快去找,院里院外给我好好搜。若是真有漏网之鱼,咱们所有人都得死。”
柳暮江连忙和侍墨狂奔而去,只想着离身后的驿馆越远越好。此时已是后半夜,全城宵禁,他们二人根本出不了城,只能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上一晚,等天亮了再想办法。可柳暮江和侍墨对鄯阐城人生地不熟,根本毫无头绪,只得边逃命边寻摸藏身之所。
也不知跑了多久,两人拐进了一个狭长的街巷里,正要驻足喘息,忽然望见远处一队火把朝这边走来。坏了,这是追兵来了。眼见火光离巷口越来越近,身后便是死路,两侧的院门尽皆紧闭,侍墨无助地看着柳暮江:“大人,咱们无处可逃,无处可躲,这可如何是好?”
柳暮江冷静地环顾四周,眼如鹰隼般锐利凛冽,他忽然看见不远处有户人家,大门外的桩子上拴着一匹马。侍墨顺着柳暮江的目光看去,心中会意,忙上前轻手轻脚地解开缰绳,口中轻声安抚着马儿,将马牵到了柳暮江身边。他打量着这匹马,口中说道:“大人,你我骑上马虽脚程快些,可也会暴露了行踪,早晚会被南诏侍卫抓住的。”
柳暮江不语,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显眼的朱红色锦袍,毫不犹豫地脱了下来,将一头的衣袖紧紧系在马鞍上,然后猛地抬手狠命地拍了一下马儿的屁股。马儿骤然受了惊吓,立刻四蹄腾空,嘶鸣一声朝着巷口狂奔而去。夜色如墨,月光微弱,马鞍上的红袍随着马儿的奔跑飞扬起来,远看过去就像是有一身着朱衫之人在策马飞驰。
马儿瞬间便跑出了巷口,正被赶来的南诏侍卫看个正着。为首之人忙指着马影喊道:“前面就是贼人,快追。”只听呼啦啦一阵人声杂沓,与马蹄之声混成一片,转眼又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巷子里再次被黑夜笼罩,一片死寂。
柳暮江和侍墨不敢耽搁,忙出了巷口,朝另一个方向逃去。
此刻黑漆漆一片,整个鄯阐城犹如一座死城,两人也不敢点火照明,生怕引来追兵。好在柳暮江此前看过鄯阐城的地图,他素来博闻强识,勉强借着月光辨认着方位。
忽然眼前豁然开朗,侍墨看着面前宽敞的街衢有些眼熟。柳暮江沉声说道:“咱们兜转了一圈,竟又回来了。”
原来,他们又跑回了鸡鸣街上,只不过南诏驿馆在鸡鸣街首,而此刻他们却在鸡鸣街尾。
此刻已是隆冬,可柳暮江和侍墨已跑得大汗淋漓,如果还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即便不被抓住,也会冻死街头。
就在二人走投无路之时,柳暮江忽然发现街尾有一处宅邸灯火通明,与街上其他暗黑的院落迥然不同,隐约还传出舞乐之声。
这鸡鸣街乃是南诏国最为繁华的街市,能住在此处的皆是非富即贵的高门大户。这座院落从表面的门户看来并不起眼,然而院墙高大绵延数里,透出一股王侯深宅的门禁森严之气。
突然街衢尽头走来了一队人,足有十余人之多,衣饰华美,在这暮色深重的夜里,在正疲于奔命的柳暮江看来,宛如山中的精怪一般令人心头发瘆。
待这群人走近了些,柳暮江和侍墨躲在一堵墙后,才略微看清,这些人竟都是些少年郎,最小的不过十六七岁,每个人都穿着绫缣锦绣的广袖直?长衫,腰间系着修身的描金革带,显得楚楚翩翩。乌发半披在肩头,只在头顶绾个髻,用上好的玉簪别住。有的人甚至在鬓边簪花,花色大多艳红、葱绿,虽皆是男子,却凭添了一股妖娆魅惑之气。
就在这时,街头又隐隐映出了火光,侍墨低声道:“大人,不好了,只怕追兵又到了,他们怎会来的这么快。”
柳暮江眉目深沉:“看来,南诏王铁了心要将大燕使团一网打尽了。也罢,你随我来。”
二人快速躲到一棵大树后,眼见着那群少年郎从眼前走过,待经过队尾时,柳暮江拉着侍墨默默跟上,混入了队伍。
这队人走到了那处亮如白昼的宅邸前,队首是个年过四旬的妇人,上前叩门,朗声说道:“我等是章台苑的公子,奉金竹公主之命特来侍奉。”
柳暮江听见此话,心中微动,正自思量之时,忽然他前面的郎君不经意地回过头,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吓了一跳,再看柳暮江貌若潘安,仪态风流,便小声问道:“兄台难道是北苑来的新人,也是来伺候公主的?”
柳暮江眼看街头已出现了点点火光,心思电转之间开口说道:“不错,我们是上个月才入北苑的,今晚本轮不到我们来,可之前定好的公子忽然伤风了,这才令我二人临时补上,恐怕人数不齐,扫了长公主的兴致。”
那郎君笑道:“看来兄台是第一次来这公主府,你莫怕,兄台如斯俊美,定能讨得公主欢心,只怕今夜之后便能一飞冲天了,到时愚弟还要靠兄台多提携呢。”
柳暮江只是微微一笑:“贤弟客气了。”
二人正说着话,府门已经应声而开,众人鱼贯而入,就在大门在侍墨身后堪堪合上之时,一队神色凛然的南诏禁军出现在了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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