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楚站在阁楼口,修长的身躯将整个阁楼堵得严严实实,声音里有惊喜,“床!”
太史阑翻翻白眼。
睡觉的地方没床难道有茅坑?
不过很显眼容楚惊喜的并不是床,而是,“进门就有床!”
太史阑再翻。
阁楼就这么大地方,当然只有睡觉的地方,一进阁楼,直接上床。
“这种感受……”容楚非常喜欢的模样,“窄窄一块地方,满满松木清香,早晨在近在咫尺的海风声中醒来,睁眼就见大海……”
太史阑一笑——大而空旷华丽的卧室是一种感觉,小而紧凑温暖的屋子则另有一种安全感和温馨。
“还有你睡在身边……”容楚把最关键的一句说完,抱着她滚倒在雪白的被褥上,“不早了,睡觉吧!”
太史阑毫不意外地踢他,“下去洗漱!水先前已经帮我们们烧好,厨房炉子上便是。”
容楚抱了她下去一起洗,完了又抱着她爬上楼梯,两人拱进松软的被子,容楚发现阁楼侧面有窗,正对床头也有窗,床头略微抬高,这里位置又高,所以真真的,清晨睁开眼,头都不用抬,就能看见大海极远处。
太史阑头枕在他胸膛上,鼻音嗡嗡的,“我俸禄低,没法搞你那全景落地二百七十度大开窗,只能选一个看大海的最好角度,给你一个小小的阁楼。”
“人睡着了,也就占三尺之宽,阁楼足矣。”容楚抚摸着她的头发,“有三尺之地安眠,有你睡在身边,这世上还有什么可追逐的?”
太史阑默然,心中亦有同样感受,物质的表现形式,最终都要归结到情感的根源上来,她和他都看见每一砖每一木的心意,那就够了。
容楚忽然将被子一拉,罩住了两人的头,松软的被褥,令人悄无声息地滑下去,隐约太史阑一声低笑,诧然道:“你竟然散步也带着……”
随即是容楚听来有点嗡嗡的声音,“可别想蒙混过关……”
被窝扭了扭,似乎有人在里头踢脚,“不行,不行不行……”
“你答应的……”被窝上头隆起一个小山包,“快脱快脱……”
“等等……”太史阑的声音似乎阴阴的,“要脱可以,你先。”
被窝静了一静,随即换成容楚惊诧,“啊?”
“男式的哦……”太史阑笑得得意又阴恻恻的,“来,亲,试试,看尺寸是不是买大了……”
“怎么可能买大!我觉着嫌小!”某人立即愤然捍卫自己的尺寸尊严。
“试试才知道!”
“我说,你什么时候买的……”
“早买了!以为就你能发现?我可是地头蛇!快穿,我瞧瞧性感的你。”
“你先,你先答应的……啊你又扒我,你又扒我!”
“叫得这么欢快……扒得我怪没成就感……”
被窝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月光下雪白的一团被褥忽而隆起,忽而扭曲,忽而降下,忽而翻动……起伏如浪,皱褶翻展……一夜癫狂。
天快亮的时候,声音迷蒙呢喃,从被窝缝隙里泄出。
“明年夏天,明年夏天你穿了……海滩上……我看可好?就我们们两人……”
“你也穿……我要看阳光海滩和裸男……”
“好……”
……
第二天早上,太史阑在满目阳光中醒来,一眼看见大海扑入眼帘。
她睡在容楚臂弯,两人发丝纠缠,容楚的发质比她好,缎子一般流泻在她颈侧。他感觉到她醒来,侧了侧头,唇贴着她耳畔,慵懒地道:“早。”
一股淡淡的芝兰和男人气息混合的香气袭来,伴着这**嗓音,太史阑觉得身上似乎又蓬一下热了,唰一下掀开被窝。
随即她眼神跌宕,大失所望。
“什么时候换的!”她恨恨地盯着容楚中规中矩的雪白寝衣。
昨晚的风情荡漾紧身泳裤呢?半夜三更被窝里看不清楚,他个矫情的又不给她看,好容易天亮了想一饱眼福,他居然给换了。
“想看?”容楚懒洋洋瞟她一眼,“好事怎可一次奉上?这不符合钓鱼原则。”
太史阑哼一声,想想反正也不亏,昨晚原本是他想看她穿泳装,结果最后变成她欣赏他穿泳裤,挺好。
两人起床洗漱,下楼,桌上已经摆好早餐,中式的。苏田螺姑娘不会做西式早餐。
吃完散步回别墅,也不用锁门,这座山都是她的。
孩子昨晚也在,苏亚带着他们睡在楼下,奶娘也跟着。太史阑和容楚都不会让孩子离开自己身边,早上正好抱了一起回去。风帽严严实实地遮着两张娇嫩的小脸蛋,海风将咿咿呀呀的笑语远远传开。
到了别墅立即回程,孩子每天要洗药澡,韦雅还在总督府等着。
离孩子离开还有两天,两人心中都在分秒计算着,却都一句不提。
对于无法改变的事情,只能学着接受,为此纠结和痛苦,不过是平添他人负担。
车行快到总督府的时候,雷元前来迎接。
太史阑一看他神情,就皱了皱眉,一边下车一边问:“昨夜可有事端?”
“有人试图闯入府中。”雷元道,“不过被司空世子驱走。”
太史阑转身——她才出去一晚,还是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地出去,就有人闯府?巧合还是另有玄机?
“怎么回事?一人还是数人?”
“一人,武功高强,三更过后出现在府中,被我们们发现,这人慌不择路向后院逃,被从客院出来的司空世子驱走,司空世子还受了点伤。”
太史阑淡淡“嗯”了一声——这事很有些蹊跷。历年大宅院格局差不多,且内院比后院防备紧,这家伙不可能认不出内院所在,被追逐时却往内院逃,明显不对劲。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是有内应来行刺的,应该知道昨晚所有重要人物都不在,何必来上这一趟?
她看看容楚,容楚面色如常,就好像没听见。
“今晚加强守备,所有人员不得离府。”
“是。”
雷元走后,两人刚刚坐下来,苏亚就传报说司空世子前来辞行。
太史阑当即请他进来,司空昱今日精神倒好些,只是脸色反而更苍白几分,很简单地和她说,叨扰已久,现在有急事要离开。
他这个时候要走,又让太史阑心中疑惑,心中隐约觉得,他要离开,应该和昨晚事情有些关联。
看看司空昱犹自染血的胳膊,她心中犹豫,司空昱刚刚护卫了她的府邸,又受了伤,该留他下来的。只是此时实在太重要,孩子即将送走,容楚也在身边,如果有什么差池,她也无法接受。
想了想,又看司空昱神色坚决,心中决定便由他先离开,自己暗中多派些人跟随保护,无论如何要护他周全。如果他真的还被东堂诸人迫害挟持,自己就是拼着被人怀疑叛国,也要想办法把他从海上送走,送他回东堂。
她想定了,便起身,道:“那么我送你……”
司空昱一直紧紧盯着她,此刻她一开口,眼瞧着他深海星华般大而美丽的眸子,忽然就暗淡了下去。
这一瞬的黯然,看得太史阑心中一震,顿时无法接续。
她还想说些什么,司空昱已经垂下眼睫,不肯再多看她一眼,淡淡道:“不必了……”
“司空兄且慢离开。”容楚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司空昱和太史阑都是明显一怔。
“昨夜府中刺客仰赖司空兄驱走,还累司空兄受伤,此事我和太史还未谢,怎能让你就走。”容楚笑容亲切,“司空兄最起码也该再留几日,养养伤才是。”
“不必了。”司空昱笑容淡淡清傲,“这点小伤,不碍事。”
“自然是不碍的。”容楚更加诚恳,“不过昨晚刺客能够闯入府中,分明很有几分本事。司空兄也知道,如今我那两个孩儿尚在襁褓,又刚刚满月,满城敌手都难免觊觎,太史为了他们的安全,很长日子都没能睡好了。”说完对太史阑看了一眼,不胜怜惜。
太史阑闭紧嘴。容楚八成又玩什么心眼了,她只管默认便是。
之前容楚并不同意她留司空昱在府,如今却开口挽留,他可是有什么发现?
司空昱脸色变了变,似乎忍了忍,终究忍不住冷笑道:“这便是你的不是。既然知道她敌人多,孩子又小,何必做这个满月?引得四面八方贼心不死,孩子身处危境,何必!”
“这确实是我的不是。”容楚也不辩解,温和地道,“她生产时我未能在她身侧,总觉得对她和孩子不起,孩子满月再不办,心中愧疚更甚。说到底,是我为了自身心安,多少置她和孩子于险地。但满月终究已经做了,而且我很快也要回朝,所以非常时期,我希望司空兄方便的话,还请多留些日子,看顾一二。”
“你放心我?”司空昱眼神微斜。
这句话一语双关,太史阑木着脸只当没听见。
“我妻既信司空兄为友,我自无不信。”容楚将那“我妻”二字咬得清晰,笑得诚恳。
司空昱脸色复杂,又看了太史阑一眼,眼神似犹豫似不舍又似不安,最终一咬牙道:“暂且再留几日。”
“多谢司空兄。”容楚优雅作揖。司空昱还了礼,快步而去,淡青锦袍在风中一扬,已经出了院子。
太史阑看见容楚盯着司空昱的步伐,若有所思。
“你什么打算?”她问。
司空昱是不知道孩子即将要送走的消息,这也是她同意给孩子做满月的原因,静海再多人惦记孩子也没用,谁也想不到她会舍得把襁褓中的孩子送走。
“且看着罢。”容楚轻轻叹息一声。
当晚太史阑容楚宴请司空昱,在花园暖阁之中席开一桌,司空昱用银壶携了一壶酒来,说是他在临近德音寺寻来的素酒。德音寺的素酒远近闻名,太史阑也听说过。司空昱看她一眼,道:“你不用馋了,没你的份。”
容楚看他一眼,道:“司空兄这句话再正确不过。”
太史阑根本没打算喝酒,只是想把壶取过来,亲自给他们斟酒而已。司空昱这么一说,她倒不好再伸手,只好一笑吃菜。
司空昱给自己先斟了一杯,正要给容楚斟,太史阑忽然道:“容楚你昨晚喝得有点多,今天就少喝些。”
司空昱手一停,看看容楚,容楚柔声笑道:“昨晚只是小醉而已……”
司空昱忽然将壶收了回去,淡淡地道:“我看你们俩都不适合喝我的酒。”说完干脆自斟自饮。
容楚看了太史阑一眼,太史阑垂下眼。
司空昱之后便很少说话,也不看他们,自顾自喝酒喝得飞快,太史阑知道德音寺的素酒号称素酒,其实后劲极大,有“三步迎风倒”之称,眼看司空昱手不停杯,忍不住按住了他,道:“这酒后劲大,行了。”
司空昱手指一停,眼光落在她按住他衣袖的手指上,忽然反手一抓。
他动作很快,可惜太史阑动作更快,手指一撤,两人指尖一碰已错过。
太史阑面无表情,回手夹菜,容楚低头喝汤,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司空昱的手悬空微微一停,随即有点自失地笑了下,又抓起了酒杯。
太史阑瞧着他已经有点喝多了,但此时也不好再劝,只好默默吃饭,心中想着等他喝完命人扛回去算了。
她不劝,司空昱倒不喝了,抓着酒杯问她:“你说这酒后劲大,是不是听说它‘三步迎风倒’?”
太史阑淡淡看他一眼,“你自然是不倒的。”
“当然!要么……咱们就试试?”司空昱站起身,身子几不可见地摇了摇,随即站直,摇摇晃晃向暖阁外走去,大声数:“一、二、三、四……”
他竟然就这么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晃,一边晃一边数,太史阑哭笑不得,赶紧和容楚追了出去,暖阁外是一条九曲石桥,连着花池,静海四季如春,花池之中水波粼粼,太史阑怕他这样醉后大步走掉进池子里去,连忙唤道:“慢点……”忽听司空昱大声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天生如我谁能弃!廿载红尘今如土,三千旧恨何方寄!”
声音沉雄,愤懑满胸。
托醉临风诗一首,却将旧恨化新愁。
太史阑怔住。
“噗通”一声,七字步吟七字诗的司空诗人,终于最后一步走歪,掉进了花池。
他落水的一霎,一条白影横空而来,却是后一步出来的容楚,脚尖在横栏上一点,掠到他身边,伸手将司空昱拎起。
司空昱落水的时候太史阑正待呼唤不远处的护卫,看容楚掠来救人稍稍放心。
忽然池中哗啦一声,水花溅起!
水花突生,一冲便有丈高,白色的水光夹杂着碧色的花叶蓬起,夜色里晶光四溅。
晶光里爆射出一条白虹,直射容楚前心——是剑光!
此时容楚身在半空,单手还要拎着司空昱,空门大开,无所躲避!
太史阑连呼喊都没有,闷不作声就冲了上去,身后却有黑影卷来,一手将她拉开,另一手一甩,一道银光如白蛇霍霍飞出。
此刻剑光将及容楚胸膛!
容楚袖子里忽然飞出一抹白光。
“咔咔”连响,那白光击上剑身,剑尖一歪,容楚借着这撞击之力向后一让,将司空昱扔上岸,此时那银光已经到达他脚下,却是一条银色锁链。手持锁链的周八向后一拉,容楚身子向池边飞来。
此时火虎苏亚也到了,火虎轻功了得,一跃之间从对岸横跨水池,人在半空,刀已经冲着那刺客劈了下去,那人本想追杀容楚,感觉到背后刀锋凶猛,只得回身再战。
此时司空昱砰一声落在太史阑身边,太史阑眼角扫到容楚平安,心中稍定,弯身问他:“你怎样……”
司空昱忽然跳起来,抬手点了她穴道,抱了她便跑。
这一下谁都没想到,连刚刚上岸的容楚都怔了怔,因为刚才司空昱落水时,刺客的剑光是同时将他和容楚都笼罩在内的,是真正的必杀之招,所以众人都已经在内心排除了他和刺客有关的可能,谁知道他忽然出手,带走了太史阑。
众人一怔,赶紧追来,司空昱身法极快,一转眼已经出了后院。
太史阑被他抱在怀中,怒道:“司空昱你疯了!”
司空昱不说话,只迅速前行,太史阑脑袋被他压着,也不知道他往nǎ里走,心中生怒,慢慢动了动肘尖。
司空昱虽然点了她软麻穴,但她稍微动一动还是可以的,这动一动,足够她启动身上的暗器,将司空昱射穿。
此刻正是好时机。
她肘尖半悬,对准自己腰间,只要司空昱稍稍一动,压到她手臂,再撞到她腰间,她的暗器,就会射出去。
对于威胁自己和容楚安全的人,太史阑从不手软。然而此刻她依旧微微犹豫。
虽然看起来司空昱心存不良证据确凿,但是……
肘尖悠悠地悬着……
正在这时,司空昱低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再次令太史阑心头一震。
痛苦、悲愤、忧郁、复杂、无奈、坚决……各种情绪纠结的目光,沉重得让太史阑也觉得无法承载,沉重得让她恍惚,忽然觉得这眸光熟悉。
是了,在船上……
骗海姑奶奶一路回程的船上,最后一刻持枪对射,他忽然把枪对准她,而她毫不犹豫开枪的那一刻。
那一刻她误会了他,令他受伤落水,那一刻依稀他也是这样的眼神。
那么这一刻呢……是不是依然是一个误会?
一次误会就是一次生命,上次侥幸没有犯下大错,那这次呢?
她忽然出了一身冷汗,肘尖慢慢地移了移,正在这时司空昱将她往怀里紧了紧,如果她的肘尖还在原处,此刻她腰间的暗器就射穿他的肚腹。
司空昱压下她头发的那一瞬,隐约有风声呼啸而过。正冲着她来,她没看清楚,只是感觉,顿时又出了一身大汗。
此刻她忽然觉得,过于决断也未必是好事。她性子刚决,在遇事时,只按利弊来进行瞬间判断,很少去考虑情分以及其它,以往看来是成大事者的必须条件,此刻她却心跳如鼓,只觉得世事其实还是不外乎人情,多方综合考虑可能会影响出手时机,但不考虑,更可能会铸成大错。
只是此时,司空昱立场如何,是敌是友,她依旧难以摸清……
她心中也颇有几分恼怒——这些潜伏的敌人,当她的总督府是什么了?趁她衰弱,三番两次刺杀,当真以为她没有铁血手段?
身后风声不断,追在后面的人很多,很难想象司空昱能在这样的追逐中带她离开,太史阑只是有些奇怪,司空昱掳走了她,为什么后面追的人没一个用武器暗器招呼司空昱,是容楚的命令?怕误伤她?
身子忽然一震,司空昱似乎进入了什么院子,随即又是一阵快速飞掠,然后进屋,她被放下,落在软和的床上。
太史阑打量了一下,才认出这好像就是她给司空昱准备的客房。
他掳了她不向外走,反而回客院做什么?
司空昱忽然俯下身,双臂撑在她脸颊两侧,微热的,带着酒气甜香的气息,拂在她脸上。
两人相距极近,姿势暧昧,只要他一倾身,就能品尝她的唇。
看他的神态动作,似乎也正打算这样做。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也一眨不眨,他身子慢慢俯下,她忽然道:“别吻我。”
司空昱身子一僵,黑暗里一张雪白的脸,越发地白。
“没有爱意,爱欲不洁。”太史阑淡淡道,“对于我,任何不尊重我个人意志的强迫行为,都会让我永生厌恶。”
司空昱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哑声道:“我有时候觉得,让你恨,也比让你当个路人来得好。”
“听起来像是黑化的节奏。可是司空,”太史阑语气平静,“你不是那样的人。”
院子里有脚步落地的声音,容楚等人已经追来,司空昱提高声音道:“都别过来!否则我就……”后面的话却没说完,又低下头,俯身轻轻道:“我是怎样的人?我是怎样的人,我现在自己也不知道了……”
他忽然伸出手,太史阑盯着他的手指,他并没有再犹豫,手指轻轻落在她鬓边,替她将微乱的鬓发挽了挽,随即慢慢在她脸上拂过,最后……落在了她的唇上。
他指尖微热,气息清郁,稍稍含了点力度,压着她的唇。他似乎是要用手指来感受她的肌肤,又似乎用手指来代替自己的唇,给她一点肌肤相触的烙印。
不过只是轻轻一点。
黑暗里那人眸子流光亮丽,似浓缩了大海的暗和星空的辉,下巴越发地尖了,而鼻梁挺直,唇色轻红。
看上半截楚楚可怜,看下半截尊贵骄傲。这个矛盾的男子,从头至尾,都在她面前徘徊复杂。
轻轻一压,随即放开,他收手,解穴,退后,轻而模糊地道:“保重……”
她微微听出诀别的意味,却不太明白。
身体已经恢复了自由,她坐起,眼看他掠出门去,忽然想起什么,大声道:“拦下他,不要伤他!”
声音刚落,身后轰隆一响,她回头,就看见一整片墙倒了下来。
她一惊,飞快弹起便向外冲,感觉到身后倒塌的墙中忽然多了一个人影,一双钢铁般的手已经搭上了她的肩。
走到门口的司空昱听见声响大惊回身,猛地扑过来。
一条人影比他更快,白影一闪,容楚已经从窗户掠了进来,手中也是一把锁链,霍霍一响便缠住她的衣袖,将她拉到身边,随即手腕一振,锁链弹起,直袭那从墙后冲出的人影。
那人冷哼一声,忽然急步冲了过来,劈手就去抓太史阑肩头,似乎也是个性子执拗的,初衷不改。
门槛上司空昱似乎要冲过来,忽然又止住脚步,满面痛苦之色。
屋中没有点灯,黑暗中烟尘四散,看不清人影,只能看见对方身材高大,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容楚似乎低低笑了一声,手掌上扬,掌心一把小刀刀光明艳,弧光弹射,将对方抓向太史阑的爪势逼开,随即将太史阑向后一挪,推到赶过来的苏亚怀里,道:“护好总督!”身形一闪,已经迎了上去。
黑暗里烟尘中,两人身形兔起鹘落,刀光如白练四曳,太史阑退后一步,瞟一眼司空昱,冷声道:“弓弩伺候!”
上头屋瓦和院子外杂沓脚步声响,总督府护卫已经迅速就位,窗户被啪一声弹开,对面屋檐下一排黑衣人半蹲持弓,箭尖向内。
屋内两人的打斗短促而凶险,这方寸之地,四面都有家具,两个身形高大的人却毫无局促之感,翻腾飞跃,都没有碰撞任何器具,诡异的是桌椅在无声无息消减,仔细看可以发现无数木屑在空中翻飞,那是桌椅边缘被外溢的真气所震碎。劲风呼啸声中隐约有嗤嗤不绝声响,四面帷幕鼓荡,不断撕裂。
打斗却已经近了尾声,那高大刺客武功不弱,却终究不如容楚身法更加灵便,白影一闪,容楚脚尖踢出,砰一声击上他膝盖骨,将他身形向后踢出,随即太史阑毫不犹豫下令,“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对面,司空昱手中忽然多了柄长剑,剑尖明光如流水,直直对着她眉心。
所有人都吸一口气,包括太史阑自己。
“未曾想,”她半晌静静地道,“你我真有持剑而对这一日。”
司空昱眉间跳动,脸色如雪,剑尖却稳如磐石,“放开他……放走他!我任你们处置!”
太史阑冷冷盯着他的剑尖,“我不以为你现在有资格要挟我。你剑气射入我眉心的时候,也是你被万箭射死之时。”
“我想,容楚舍不得你冒一丝危险,他也看得出,我可以拼死射出我的剑气。”司空昱不看她,声音低沉。
此时烟气渐渐散尽,外头月光洒进来,正照见靠墙喘息的高大男子的脸,他脸上面罩已经掉落,露出一张大眼大嘴,颇显英气的脸。
屋内几个人都惊呼——大家都认得。
“耶律靖南!”太史阑声音也有了起伏。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看见曾经的生死大敌。
“我确实舍不得让太史冒一丝危险。”容楚声音犹自带笑,慢悠悠地道,“就是不知道,耶律大帅,是不是也舍不得让他的弟弟去死呢?”
……
室内一霎静寂如死,司空昱脸色已经难以形容。
“你……你……”他连剑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耶律靖南却在冷笑,咳嗽,“好,好,功亏一篑,容楚你果然厉害。”
“承让。”容楚笑得一点也不谦虚。
“你怎么知道的?”耶律靖南显得很好奇,“昱可是东堂人。”
众人表情都一片赞同,确实,怎么想也想不到,玉堂金马的东堂世子,他的真实身份,居然是西番耶律世家的人。
太史阑紧紧盯着司空昱苍白的脸,心中若有所悟。
一直以来和他相处,总觉得他内心似有隐痛,记忆似有混乱和缺失,他所念念不忘的“母亲”,包括他嘴里有时一言半语冒出来的童年记忆,和他的身份似乎不符。
以前这些只是在特殊情况下露出蛛丝马迹,他真正整个人出现怪异,是在天授大比之后,是不是那时,他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
“我调查过司空世子,他的身世看上去并无漏洞。”容楚淡淡道,“其姨母是东堂皇后,父亲是东堂长庆郡王,虽庶出却很受东堂皇帝喜爱,是以在家族地位颇高。不过让人奇怪的是,既然是深受宠爱的贵胄子弟,应该很早就在东堂崭露头角,但包括东堂皇族在内的人,对司空昱的印象,都是到他十四岁空降东堂天机府之后才有的。”
耶律靖南目光变幻,司空昱的剑光仍在危险地跳跃。
“当然,这事也有值得信服的解释。东堂注重天授之能,世家大族往往都会挑选有此潜能者,送出去着重培养。司空家也不例外,司空昱就是被选中然后又送出去的子弟,在东堂悟神山呆了十四年才回来。回来后立即在东堂皇族内部的一场天授之能比试中胜出,成为东堂朝廷秘密培养,将来用来对付南齐的重要武器。”
“那又如何?”耶律靖南一笑,“似乎和他的身世并无关系。”
“看起来是这样。”容楚一笑,“不过东堂皇族忘记了一件事,他们忘记去查查悟神山。悟神山号称东堂培养异能者的密地,内里宗派林立,各有所长。被送去的子弟们根据各人所长,分别进入不同门派学习,当然,门派之间也因此难免有些摩擦。自司空昱下山之后,悟神山曾出了点事,有几个门派因为比试矛盾,发生火拼,一个门派被毁,两个门派出走失踪。被毁的门派中,就有司空昱的师门。”
众人都沉默,隐约明白了什么。
“对于东堂来说,这事没什么稀奇,悟神山本就是个很残酷的地方,各方天授门派竞争ji烈,每隔一两年,都要有门派消失,所以谁也没想过这和司空世子有什么关系。”容楚看了司空昱一眼,“司空世子或许自己也没想到?”
司空昱默然。
“所谓旁观者清,当我听太史有次无意中说起司空世子的梦和呓语,以及他对于母亲的牵挂。便觉得奇怪。诚然司空世子在东堂那个姨娘母亲,据说出身也是异国,去得也早,似乎很符合司空世子的描述。可我查到的记录,司空世子七岁上悟神山,那位东堂司空家的姨娘在他四岁时去世。一个四岁的孩子,似乎对母亲无法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而且司空世子所说的一些关于他母亲的回忆,似乎也和这位姨娘不符,这位姨娘很受宠爱,性格颇为骄矜,除了长庆郡王喜欢她,其余人对她没有什么印象。”
太史阑想着这确实不对,在司空昱口中,他的母亲,那个南齐女子,温柔如水,娴静美好,集中了天下一切女子的美德,怎么会是个泼妇?
想不到她只是有次无意中和容楚提了提这事,容楚竟然查了这么多,在异国搜集如此详细久远的资料何等困难?他做到这样,说到底只是为了排除她身边任何一丝可能的危险罢了。
“后来又查到了这位姨娘的出身国家,竟然不是南齐,而是西番。”容楚挑起一边眉毛,“这两个字,真是发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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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昱的身世,亲们可能觉得突然,其实伏笔极多,包括对耶律靖南的暗示也有。有机会回头对应一下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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