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豪雨如洗,冲尽了刀锋上的殷红,凄雨冰冷的渗入了骨缝,蔓延出模糊不清的钝痛。失色的黑暗中,几声兵器相抗的撞击,短暂的,随即隐入混乱不堪的雨声中。
疾风哀哭,夜有千斤重。
我站在门口,前面是高丽棉纸裱糊的隔门,身后十具尸体。
被雨水稀薄过的血喷溅在月白的门纸上,一恍间,让我想起映衬在鹏衣袖上绽开的紫酒梅花。
“哪个在外面?”屋内有人颤声唤道。
“雨夜来访,惊扰大人了。”我回答,身后雨音羯鼓般的一片碎乱。
“……所为何来?”
“求大人样东西一用。”
“何物?”
掌中的利刃随风而逝,幻化为一阵光雪,转眼荡尽。
“请大人献头。”
屋内传出瓷器碎裂和衣袖摩擦的混乱,其间似是有女子惊叹了声。复缄默许久,屋内人朗声道:“如此……进来罢。”
拉开隔门,风从我身后扑入,一瞬灯影飘摇。灯草织就的地毡上放着一架铺了象牙席子的卧榻,须发花白的老者于其上持扇正坐,皮肉松弛的面颊虽略发福,却尖准薄唇的有些尖刻之像。
抱拳于前,黑纱遮面的我躬身施礼:“见过大人。”
“居然是个女娃娃,不简单、不简单啊!”放下了手中的羽扇,他眯了双昏花的老眼上下审视着:“说吧,对方开价几何,本官再加十倍。你自寻生路,只要从今起不再入长安一步,今日之事便不会追究。”
“大人留着银钱给子孙用吧。”浅笑,我上前一步:“在下只为送路而来。事成便去,再不会惊扰到府上。”
咂了咂嘴,老者坐直了身子,冷笑几声:“本官身居高位,断不会与市井乡野的小民结怨。能从陷坑里出来的人。姑娘是第一个,如此身手,想必不是佣金就能雇来地刺客。”
“诚如大人所言,在下是专为贵人们送路的属。”
听闻属二字,老者气息哽了下,怔怔的张了张嘴,随即颓然地干笑:“罢、也罢,今日本官方参悟到广厦千间,夜眠七尺的道理。但已晚矣。一入仕途深似海啊,想这几十年争来斗去,最后争到地是一份上路的名额。估摸着,这身后的荣耀也沾不上圣恩了……罢、罢。此乃鸟尽……”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轻声接了一句,我自己一怔℃清醒过来,再度拱手:“大人误会了,在下并非公务,而是为了却私怨而来。”
“怎么?”老者眼中一亮,声音里透出了惊喜:“您不是圣上派来的?”
心中一阵厌烦——相对于身死当前的大事,却仍旧一心顾念恩宠,实在是让人齿冷我耐着性子,低声回复:“回大人,在下地确不是为公而来。”
正了正头上的冠,老者再度捏起羽扇缓摇:“听本官奉劝一句——刺杀朝廷命官可是灭九族的重罪,况且你这丫头又与本官素来无仇无怨,只是受人指使而来。”他沉了一刻,仿佛是容我思虑清楚,方压低了声音摇着头劝诫:“我死之后,你也要想想你还能苟活几日,别为他人一时义气,误了自己的如花前途。”
“大人的意思是?”
老者见我发问,仰首捻须一笑:“好,如此甚好,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官喜欢一点就透的娃娃,若你不是女子,本官定会扶植你入朝为官,果然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这样的话,那位大人也说过呢——叹了口气,我低下头,自己苦笑了下。
对面老者座下的卧榻轻吱了声,我盯着那挂在塌下的高丽白帛帐——帐上用平金法绣着淡远山水,那山峦恍如我自小长大地地方,朝则雾锁千峰,暮便叠若翠屏。
“娃娃,”老者见我抬起头,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方才许你的好处不变,但只是有一样——你须告知本官受命于何人,那仇家姓是名谁?”
从塌下的帐上收回了目光,我握住了有些酸麻地左臂,慢慢活动着手腕:“只可惜,他取了在下要命的东西做要挟,此举比大人威逼利诱地招数还令人不齿。若得便,不劳大人知会也会杀了那老狐狸,”站直了,我直视着老者地眼睛,轻吐出那个名字:“要您性命的,便是长孙无忌。”
老者本泰然地面色一僵,跟着额头汗出如雨,大喝道:“他……他不是已经死了!”
“在下之前也这样认为,但是……此人确实尚在人间,自显庆四年后,他流亡东瀛,近些年才重归大唐。”
“不可能!”老者声音颤抖的将近劈裂的大吼:“这绝对不可能!”
“大人息怒。”
“不、不可能……他这是抗旨!忤逆!”
冷笑,我再度进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当年赐长孙无忌自死,与将他全家藏匿流放的,都是一人所为。”
冷汗从老者脸上滑落,顺着打理的一丝不乱的胡须上滑落在胸前←急促的呼吸着,脸色由红转白。
“是……这都是……”他小声喏喏:“你是说……这都是圣上安排的?”
我点头。
愕然许久,老者突然一阵呛咳,又连连干呕,跟着一口血喷在了地上“好!好一招金角银边的棋局!”顾不得擦去嘴角的鲜血,他击掌赞叹:“圣上看似软弱,实际上已经计算好了我们这些臣子一辈子的路,您让我们自相残杀,自己却双手干干净净。依旧是仁爱的明君!臣拜伏,臣拜伏!”
在储阁时,长孙无忌也说过这样的话——在交付我这个任务地时候←索性也不瞒我,将如何脱身。隐蔽海外的事情一并说了。
“此乃当今的皇上一石二鸟之计,即除了我这重权再握地心头大患,又扶植了忠于自己的党羽,更令那不甘之人上位其心之险世人难测……老朽多年思虑方揣测出因果,心中拜伏。无有一丝犟拗△性,圣上看在老朽沾亲地份上,容我全族异乡偷生。至此老朽已然心存惶恐,万分感激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老狐狸难得的一副诚惶诚恐的严肃表情。
就如现在于我面前的老者同出一辙。
“好,好地很!”他扶了膝头摇着手喘息,复又拍案大笑:“有趣,实在有趣!”
“大人,时候不早了。可否安心上路?”挥手,细长的银光一芒,从我的指尖探出。
“慢着。女娃娃,我老眼昏花的。瞧着你这双眼睛有几分熟络。可否摘了蒙面,将真面目给我这将死之人一看?”
犹豫了一下。我揭去了脸上的黑纱。
“嘶……”老者吸了口气,点手唤我:“进前来,到灯下来让我看仔细了。”
我点头,回手想要将蒙面装入腰间,却揣了个空,一愣之下方想起来,腰带已经散在那地下的洞穴之中。
就在我低着头的这时间,突觉视线外那一副江山的绣帐一晃,霎那,一柄寒刃随着女子的尖叫声递到了我地面前。
手腕翻转,我一把握住了纤若葱白的手腕,微一用力,便听见“呀”的一声嘤咛,坠了金穗子地一弯短刀脱手而出,闷声砸在铺了垫子的地面上。
樱血飞溅,我地刀,已经插入了那扑至我怀中地妇人胸前。
“琴儿!”老者大叫,跌落卧榻,挣了全身的力气爬将至我面前,伸开双臂接住了缓缓倒下去地女子。
“不,妾身……不能看着大人死。”那女人已年逾五旬,一身雍容华贵,目光都散了,一口气短过一口,眼见着就要毙命,
“痴妇啊,老朽这条命,即使不交代在今天,也已经是风烛残年,还有几日好活!”老者扎着手,慌乱的抚着她胸前的伤口:“藏你在塌下,就是希冀着你能逃过此劫……姑娘,求您,求您救她!”
扭过脸,我摇了摇头——早就注意到了塌下藏了人,因为有那陷坑中的食人罗刹在先,对方刚一发难,我就动了杀着,却不想端着刀冲出来的是一个手无服鸡之力的妇人。
这一刀穿心而过,已然金石无救。
“老爷……妾身嫁入您府中……这几十年……已经、已经享尽老爷带来的荣华富贵,如今……老爷要西去,就、就让妾身也遂您走吧……”那妇人扬了手,虚抓了几下,终于拉住了丈夫的手臂,漫了浅浅皱纹的嘴角挑起了一抹笑意:“老爷……方才唤妾身琴儿……从咱们的儿子出世之后,老爷就……没有再这样唤过妾身的乳名……”
“琴儿,我的琴儿啊……”泪眼滂沱的抱住了那妇人,老者声音撕裂般沙哑,声声唤着老妻的乳名。
突然的心痛如绞,我低哼了声,忍不住的咬住了自己的唇。
谁都不知道,每次……每次执行,必须要剪除罪臣的家眷时,挥刀后,心脏的部位都会痛的我冷汗淋漓。
不能落泪,因为泪水会阻碍魂魄离开人世进入轮回,所以,属不能落泪。
柔风轻掠处,一波旃檀的暖香暗涌。被这香气拥着,那妇人眉眼舒缓,紧拉着丈夫的手慢慢的松开。
“老爷,妾身在不远处等您……记得,老爷要来……拉着妾身的手走灯火跳动了几下,旋即被风流扑尽,黑暗中只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悲泣。
屋外,豪雨倾盆。
“不该,不该啊……”默然许久,我听见老者又哽咽道:“也好,也好。”
“大人……”
“嗯,让姑娘久等了……”他怅然的叹息,抽了口气后,从地上站了起来:“多年前,陷长孙大人于祸事中,迫他全家逃难,今日都报应了。我善揣摸上意,一路仕途平坦,却也自知得罪了不少朝中的同僚,尤其是这几年日见老迈,已然没了当年的锐气,所以才让高丽的工匠修这迷楼。以磁石吊顶,若翻转,便会将武器吸去,又养了西域的罗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无权无势时,能在此处蜗居苟活……”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那存了豆子的牛皮口袋被一股力道抽到了上方——那口袋上有铁打的夹子,于磁石恰好相吸。而这磁石之所以对我无用,是因为我的刀并非精钢铸就,而是被风塑型的云母。
老者在黑暗中兮兮索索的,我知他在整理衣服仪容,便一声不出的站在一边。一阵之后,他坐回了榻上。
“檀匣美人巧素手,千两燕金朔刀横。从来踏歌出易水,不求全尸过江东。豪酒击筑浪客志,。妄估后世英名在,但取侠义断一生。”朗声清吟,他抽着鼻子:“这是我尚年幼,未入官场之前,在说书处听闻讲刺客段子时唱的巨子令,当时感觉豪气云干……今日,终于见到了真的……老朽谢姑娘送拙荆上路,她在等我去与她相会,请您再送我一程罢。”
“是,”指尖舒展,风流湍急涌动,我侧身,将化为利刃的云母箔片指向了老者的心口:“在下,恭送许敬宗大人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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