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火日，梦荷特地起了个大早，跟小狼和小虎在房内先吃过早点后，离辰时还有两刻便候在浩宇殿外。碧萝、两排侍卫及宫女男侍见到平日不到辰时不出现的梦荷都很是惊讶。
过了一刻，听到皇帝拉了响铃，唤人进去。
昨夜休沐，皇帝向来不召妃嫔伺寝，无需给哪位娘娘时间穿衣。梦荷暗吸口气，跨过门坎。
又绕过一面屏墙，瞥见皇帝随便披了件外袍，正半坐在龙床上盯着门口的方向，这一瞥，正对正对上龙飞扬冰冷的目光，看得她心跳一顿，连忙垂眸躬身行礼。
好半晌，他终于吐出一句「平身」。
梦荷站直僵硬的身子，几步上了半人高的木台，走到龙床边，小心翼翼地服侍龙飞扬洗漱，然后把朝服捧来。
龙飞扬甩开身上的外袍，裸露出矫健的躯体，勾起一抹邪笑，「菟蕬，放下朝服，先给朕按摩。」
梦荷抬眸看了看他，龙飞扬戏谑的目光似乎在等待她的拒绝。
梦荷瞇眼，想起第一次来这殿里，碧萝为龙飞扬按摩的瞹眛情景。她心中虽然不愿，却知道他正等着惩罚她的借口，只得咬了咬牙，为他揉揑肩膊，眼睛尽量不去看他身上的咬痕、指痕。
手越来越酸，梦荷不得不开口，「皇上，待会还要上朝。」
也许是她的顺从消了皇帝的气，他睁问眼，点了点头，「今天先这样吧，下回力道要大一点。」然后赤身下床，抬起双臂，让梦荷为他穿上中衣、换上朝服。
「菟蕬，你今天起得真早啊。」龙飞扬低头看着正弯腰为他绑上腰带的一双素手。
梦荷头也不抬，又替龙飞扬系上腰间玉佩，「皇上不也起得早吗？」
梦荷站起身，龙飞扬习惯地反过来帮梦荷整理衣衫，彷佛昨日的冲突并不存在。
梦荷出去唤人把早膳摆好，待众人退出后，龙飞扬忽道：「昨天你言语不敬，朕可不能就此作罢。」
梦荷垂眸，不道知罪，「皇上要如何？」
「就罚你不准用早点和午饭，在这殿里跪一个早上、直到朕上午朝吧。」龙飞扬微顿，「跪在朕的龙床上。朕会下令不准任何人入殿。」
「奴婢遵旨，」梦荷如龙飞扬意料般没有求饶，乖乖地脱去绣花鞋，爬上明黄被褥，垂着头静静跪着。
龙飞扬对自己苦笑一下，笑自己因她不求饶而感到不是味道，笑自己想着她若然知错求饶、昨日的事便作罢。
龙飞扬别过脸不再看梦荷，只是脑海里却总会浮现起平日她给自己布菜、同桌用膳的情景。
舀起一匙鸡粥入口、想起她最爱喝粥，没吃了几口，便觉食不下咽。他放下景泰蓝瓷碗，白瓷勺子撞出清脆的声音。
夹了一箸香菇丝，嚼了两下，口中布满香气，又记起她说菌类繁多，不同的菇菌有不同的香气口感，若吃素不可无菇点缀，每回小菜中有菇菌，都会给她吃光。
龙飞扬压下唇角浮起的笑意，烦躁地撂下银筷，突然记起梦荷一早起来、甚么都没有下肚，还要闻到食物的香气，岂不是更觉饥饿？
龙飞扬又瞥了眼低着头姿态可怜兮兮的梦荷，当下再坐不住，到门口把小惠子喊来、让他把满桌食物撤下，不曾察觉今日的早点份量比平日少了近一半。
小惠子倒是心细，瞄了一眼八仙桌上几乎不曾动过的早点，又看到跪在龙床上的妹妹及故意背着她的皇帝，再加上昨日二人于郦谷的争吵，眼珠一转，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不由心中叹了口气，轻声劝道：「皇上，待会儿上朝，要待午时才能再吃了。皇上再吃一点吧。」
龙飞扬闻言犹豫了一下，随即断然道：「不用，朕吃够了，撤下。」
察觉到梦荷的目光投向这边，龙飞扬又似解释般冷声道：「以免王兄知道了，以为朕故意虐待她、让她只能看不能吃。」
小惠子见皇帝态度坚决，只得迅速地把八仙桌的碗碟挪到托盘、递出去给外面的宫人处理，回来却见龙飞扬站在龙床边上、看着梦荷把一个茶杯凑到唇边饮尽，冷声道：「菟蕬，茶壶便放在这几上了。你若自己不喝，可别跟王兄告状、说朕存心要把你渴死。至于午后你若有能耐找到吃的，朕也不管你。」
小惠子忍笑，装作刚回来不曾看见，喊道：「皇上，臣按您的意思把东西都撤下了，皇上也差不多该去明华殿了。」
龙飞扬「嗯」了一声，接过梦荷手中茶杯放到几上，回头冷着一张脸离开。
小惠子本来含笑想向梦荷眨眨眼，却见她神色漠然，不由苦笑了一下，也转身跟上皇帝。
殿内只余梦荷一人。她默默跪在明黄被褥上，不时挺直累得发酸的腰干，也不因无人监督而打上折扣。
远处再次传来钟声，提示未时将至，午朝将始。
梦荷默默数了三百下，确定午朝已经开始，才轻吁口气，跪坐在龙床上。
她斟了一杯茶、把茶壶里最后一点茶喝尽，轻轻按摩着小腿，直至感觉不到麻痹，才动身下床。
不理会一众宫人看见她此时独自从殿内出来的讶异，梦荷在得了小惠子通知、在殿外候她的小狼的掺扶下踱回自己小屋外的院子。
小亭内，石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小虎远远见她回来，高兴地喊了声「大姐」，他身边的小豹默默把碟子的盖子拿开。
梦荷这才弯了弯眉，「是谁这么细心？」
小虎拉她坐下，给她夹了一小山的菜：「大姐，快吃吧。是大哥中午得了惠公公通知，知道你受罚后吩咐我去跟刘师傅请求的，也顺便跟他为你失约的事道歉了。」
「辛苦你们了，我在殿内一直为失约长朗而懊恼呢。」
梦荷浅笑，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菜，忽然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含糊道：「糟了，今日还要习画！待会刘先生来到见到我在吃饭，肯定会不高兴！」
「放心，已经通知刘先生，请他晚半个时辰来。」小狼在梦荷身边坐下，夹了一箸鸡丝放进口中，一边细细咀嚼，一边给她斟了杯茶。
梦荷这才慢慢吞下塞满口中的饭菜，抿一口茶，道：「幸好有你们。」话音刚落，目光定在正在扒饭的小狼身上，皱眉道：「你不用陪我，吃撑了可不好。」
小狼笑了笑，还未说甚么，小虎已经抢着开口：「哪会吃撑了？惠公公还没来通知，大哥已说要陪你，还没吃呢。」
「小狼！」梦荷盯着微笑不语的小狼，片刻，叹道：「下次别这样了。要是皇上罚我三天不准吃饭，难道你也不吃？」
「放心，我有分寸的。」小狼给梦荷夹了一箸鸡丝，「你昨天独自闷闷不乐地早归，然后今早忽然那么早起和我们吃早点，后来小豹又让小虎把你留在浩宇殿没出来、皇上不准其他人午朝前进去的消息传来，我便知道你大概受了罚、吃不上午饭了。不过你下午不是还要奉旨习画么？」
小狼朝梦荷眨了眨眼，她噗哧一声，差点把口中饭菜喷了出来。
吃过饭，四人七手八脚把小亭收拾整理干净，架好作画的木桌。
梦荷刚坐下，刘为便到了。
刘为扫了一眼学生的习作，点头道：「嗯，有进步。这幅《天壁》的万丈悬崖虽然笔法有待改善，不过恢宏的气势倒是出来了五、六分。」说着，拿出一个卷轴徐徐展开，「你今天试试临摹顾茆的《空山烟雨图》吧。别总是只画一幅，容易厌烦。啊，注意渲染部分——罢了，我给你示范一下吧。」
梦荷专注地看着刘为挥毫示范，也不管前来向她请示的宫女男侍已在亭外排了长长一列。
刘为正在示范最后的渲染，小狼却走过来喊了声「姑姑」。
二人顿时不约而同不悦地抬头瞪住小狼。梦荷恼怒之余，看见小狼面上忧色，反应过来，不由急问：「发生甚么事了？」
「柔妃娘娘来了。」
「她又来做甚么？」
梦荷闻讯皱眉，柔妃怎么总是在她习画时找上门？自从皇上让柔妃照拂她以后，柔妃已经许久没有找过她的麻烦了。听碧萝说，中秋宴许多事情还是得了柔妃关照，才如此顺利。
那么，难道柔妃今天不是来找她麻烦的？
梦荷看了看桌上将完的画，对刘为歉意一笑，「先生，抱歉了。柔妃娘娘来了，恐怕今日这画是画不成了。」
刘为摆了摆手，蘸了点调好的淡墨，继续示范。梦荷略怔，转而欣然将目光再次集中在刘为的动作上。
不久，隐隐传来樊儿的声音，「柔妃娘娘驾到——」
梦荷恍若未闻，屏气专注看着刘为的笔法轻重。直到刘为搁笔，梦荷才深吸口气，随他一块转身行礼。
柔妃竟也不恼，笑道：「刘先生不愧为当朝名家，即使给一个小宫女示范，也如此用心。」
「娘娘过奬了，听说菟蕬姑姑近日已被擢升为三品，也不算小宫女了。」
「呵，对啊，本宫真是善忘，」柔妃脸色闪过一抹怒色，仍笑道：「不过听说今日菟蕬惹怒了皇上，这三品女官不晓得还能当多久啊。」
「多谢娘娘关心。」
梦荷不咸不淡地回上一句，柔妃瞪了她一眼、也不好发作，又娇笑道：「客气甚么呢？你向来用心服侍皇上，本宫也不过提醒你一句，别因为皇上到郊外游玩、观花赏柳时带上你便得意忘形了。不管皇上如何宠你，都不要忘了自己卑贱的身份！」
樊儿在旁一迭声附和：「娘娘说得对，像我们这种小宫女，不过是供主子奴役的下人。就算皇上一时宠爱，也不过图个新鲜玩玩而已，真正能长久陪侍皇上的，还得是像娘娘这样有封号的妃嫔。当然，也不是说宫女不可能得封号，不过，像那个甚么王美人、吕美人──皇上要封的话，早就封了。」
「多谢娘娘关心。」
梦荷仍旧不咸不淡地回上一句。
柔妃被樊儿提醒就是因为眼前这个小宫女自己才会被那个神秘男子有机可乘、进而食髓知味、天天到访折辱自己，顿时双眸发寒，上前粗暴地勾起梦荷下巴，狠狠擦了擦她脸上肌肤，「哟，天气这么干燥，皇上也没赐你半盒雪花膏么？」
见梦荷脸面依然平静，柔妃轻蔑一笑，摔开梦荷下巴，佯装受惊，「哎呀，这张嘴怎么大得像个血盘、这双眼怎么小得像两粒黄豆！怪不得会受罚！定是皇上忽然看清了、给吓了一跳！」
梦荷从地上爬起来，垂眸轻道：「多谢娘娘关心，皇上没事。」
梦荷依旧不怒不悲，柔妃拿梦荷没办法，冷笑一声，「也罢，兴许人家得了吩咐操办中秋宴，还在暗暗发着皇后梦呢！樊儿，走吧。」
待柔妃走远了，梦荷对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才转身再次朝刘为歉意一笑，「先生，抱歉，叫你看笑话了。」
刘为也再次摆了摆手，「没事。擦点药，才开始试画吧。」
黄昏，龙飞扬下朝归来，把梦荷召去问天斋，瞧了瞧她脸色，「哼，过得挺好嘛。跪下。」
梦荷乖乖跪下，不答只问：「皇上找奴婢有事？」
「听说柳儿来过？」龙飞扬坐在御案后抿了口茶。
「是，」梦荷扯了扯嘴角，「柔妃娘娘听说奴婢受罚，特来提醒奴婢不要忘了自己卑贱的身份以及平凡的相貌。」
「哦？」龙飞扬似乎对此很感兴趣，挑眉问：「那你怎么看？」
「奴婢怎么看，皇上不必理会。这不是一个皇帝需要关心的事情。」
龙飞扬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有些羞恼，然而却又不得不承认梦荷是正确的，窒了窒，冷声命令，「斟茶，磨墨。」
梦荷默然照办，然后垂首立于批阅奏折的皇帝身侧。方站好，又闻龙飞扬道：「把《水工策》拿来。」
「皇上跟奴婢说话？」梦荷以为龙飞扬胡涂了，那甚么《水工策》是她能拿得出来的吗？
「这里有其他人吗？」龙飞扬冷笑一声，瞧也不瞧梦荷，「别跟朕说你不认字。」
「是……」梦荷拉长声调应了，又问：「奴婢愚钝，请问皇上那甚么《水工策》是甚么？在哪里？」
「是甚么？在哪里？」梦荷隐约瞄见龙飞扬嘴角上扬，「书当然放在书架上。」
梦荷环视四周，书架不下十个，每个都有两个她那么高。她对这个模糊的答案当然无法满意，皱起眉续问，「那……」
却被龙飞扬截住，「别问哪个书架，总之就在斋里。」末了还摆了摆手，显然不满她这么多问题。
梦荷一窒，干脆地应了声，「是。」
梦荷不知道自己埋首书堆多久，忽然被几下轻轻的敲门声惊动。
龙飞扬问，「甚么事？进来。」
进来的是小惠子，垂首低声道，「皇上，晚膳时间到了。是否传膳？」
「哦，传吧。朕这就过去。」龙飞扬转头瞧见从书架后伸出头来的梦荷一脸是灰，嘴角抽搐，忍笑道，「菟蕬，找到《水工策》没有？」
「回皇上，尚未找到。」
「那继续找吧，朕要用。你找到书拿去寝殿。」
小惠子闻言暗自叹息，本想提示妹妹《水工策》在哪里，转念一想还是作罢，免得明显在惩罚妹妹的皇帝又想出别的法子。回头给辰小狼暗示几句好了。
盯着门关上，听着龙飞扬的脚步声远去，梦荷坐倒地上，用力揉了揉眼睛。
她坐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才慢吞吞撑地起身，眨巴眨巴眼睛，对着高及横梁的书架重重叹了口气。
她摇摇头，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灰，转身拾起烛台小心掌住，绕着这十几行书架走走停停，速度比她之前一直停在一处逐本辨认书脊上的字迹快上不知多少。
约莫一刻钟，她终于停下来，一格一格地仔细检查一面书架，先是视线所及没有目标书籍，便屈膝，然后蹲下，起来换一面书架，再踮脚，不得已还把木梯搬过来攀上去，又再开始凑上近前、逐本逐本辨认写在书脊上的各式书名。
梦荷倏地抬手，小心翼翼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看清封面左上方是工整的楷书——「水工策」，唇上浮上一抹欣喜的笑意。
她只懂楷书，行书和隶书认得一些，要是草书那在她眼中就是抽象花纹，再有某些她从前没有的书法就只能靠蒙了。
不过她运气不错，书脊上的字都是楷书居多，她此刻方可在装模作样足一个时辰后，不算太困难就找到了这本龙飞扬无端要用的《水工策》。
终于找到书，梦荷却犯难了。地一手小心掌住烛台，一手拿书，叫她怎么下去。
她斟酌片刻，把书轻轻放在梯级上，掌住烛台、数着梯级慢慢爬下去，把烛台放在离木梯几步的石板地上，然后又再数着梯级爬回去、摸索着找到书。
她拿住《水工策》，探头瞧了瞧门还关着，又走到远远的角落处坐下，打开书翻阅。
倒不是她对这本书多么感兴趣，而是她不想现在跑去浩宇殿，送上门去给龙飞扬恶整。
嗯，最好等他吃完饭、批阅过奏折后、妃嫔应召前去侍寝之前，她再把书送过去。料想夜深了，他急着与妃嫔交欢，不会花心思想法子整她。
梦荷打了个呵欠，眼眶泛出泪水模糊了视线，忽然听到开门声，赶紧藏起那本书，掌住烛台快步走出书架。
「大姐。」门边的人影低低唤了一声，梦荷行前几步，就着烛光辨认出来人，「小豹？你怎么过来？」
「大哥让我来的。」小豹举起手中提着的盒子，「送饭，帮你找书。书名甚么？」
「《水工策》。」梦荷顺口答了，小豹身形倏动，梦荷拉也拉不住，只得追到书架，「我已经找到了。」
小豹身形立顿，回头望她。梦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刚才那个角落把书翻出来，「我想着等皇上气消了再呈上。」
小豹一眼扫过书名，扯了扯嘴角，「大哥真是白操心。」
梦荷抿唇不语，半晌走回去打开食盒，肚皮不争气地发出声响，她也不尴尬，笑道，「晚饭来得正好，我这就吃。小豹，你坐。」
小豹却摇头，「快吃。」走到门边站着。
梦荷三两下把饭菜吃光，把食盒递还给小豹。
小豹接过食盒，一言不发地把门打开一线缝，观察了一会儿，便闪身走了。
梦荷伏在那线缝处窥看，已经看不见小豹的身影，本应守在斋外的侍卫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她索性推开门，走出檐下抬头望天。可惜她还没学懂这望天知时的高级技能，不晓得还有多久到亥时。
吹了一会风，倒闪出一个人。
「姑姑。」
月色下看不清楚，梦荷仔细辨认一会，不确定地问，「小乐子？」
「惠公公让我过来传话。」小乐子半侧身，让梦荷看得见他的五官，「跟姑姑说一声，还有一刻便是亥时了，皇上已经翻了牌子。」
「嗯，我知道了。」梦荷眉毛略弯，「还需麻烦你给惠公公回句话，就说……我刚找到书，这就过去。」
小乐子应声走了，梦荷转回屋内，用力把《水工策》压了几下，掩盖刚翻阅过的痕迹。
浩宇殿外一棵树下，梦荷瞅着远远几个灯笼徐徐接近，才迈步进殿。
「菟蕬，你的速度委实慢了些。」龙飞扬看也不看梦荷双手奉上的书，只盯着她的脸。
梦荷依旧垂眸，淡声道：「奴婢……愚钝。」
正在给龙飞扬按摩的碧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决定不要多事。
龙飞扬默然半晌，忽尔低声问，「没吃饭，饿了吧？」
梦荷闻言一窒，眨眨眼，决定不可欺君，「不饿。」
龙飞扬的手正在把书桌上一个糕饼盒推去梦荷面前，此刻顿时僵住，进退维谷。
连碧萝也不禁手上一顿，瞧见皇帝脸色微变，立刻减轻几分力道，目不斜视。
龙飞扬转而把糕饼盒拉到面前，掀开盒盖，掂起一件绿豆糕，冷声道，「碧萝，赏你。」
碧萝忍住想要皱眉的冲动，连忙跪下垂首，正要高举双手接过、然后谢恩，却闻皇帝柔声道，「张嘴接。」
碧萝愕然抬头，只见皇帝面无表情，目光根本不在她身上，只有右手掂着一件绿豆糕、伸出来在她头上。
碧萝当即决断，上身倾前咬住那件绿豆糕，龙飞扬当即放手、勾起一抹笑，「朕手上还有碎屑哦。」
碧萝盯着犹在面前的五指，娇声道，「奴婢大胆了，望皇上恕罪。」
看见身旁跪在地上的碧萝张嘴含住龙飞扬的手指，梦荷不知心中是惊是怒，只是别过脸，忍不住用鼻子哼了一声。
龙飞扬冷笑，张嘴欲言，却被进来通传的小惠子打断。
「启禀皇上，赵瑶美人到，是否现在让赵美人进来？」
龙飞扬瞪着梦荷，憋出了一句，「传吧。」想想又不甘心，冷道，「菟蕬，朕明日再治你的罪。都出去吧。」
梦荷淡淡应了一声，「是，奴婢告退。」转身便走。
碧萝也红着脸起来福身告退，低着头倒退出殿。
碧萝出得殿外，便见梦荷那位赵瑶美人的贴身婢女点了点头，又转头跟自己摆了摆手，便飘然而去，似乎对于皇帝要治她的罪浑不在意。
碧萝懒得再揣测这位姑姑的背景，只是暗自可惜今夜这个勾引皇上的机会来得晚了一些，那个赵瑶又来得早了一些。
也罢，兴许明晚还有机会呢。
第二天早上，梦荷早早被小狼唤醒。这是她昨夜吩咐下小虎、让他转告小狼的。她再次跟小狼和小虎在房内先吃过早点，这次离辰时还有三刻便候在浩宇殿外了。
这回倒是谁也没有因为梦荷提早出现而惊讶了，估计龙飞扬要治她罪的事已经在宫中传播开去。
梦荷想到柔妃恐怕又会抓住空档踩上门来，不禁皱眉。不过，今天不是朝会日，龙飞扬一般待在问天斋理事，柔妃想抓个空档也不容易。
梦荷正想得入神，却听到皇帝拉了响铃唤人。
早有机伶的男侍推开那扇两人高的门，梦荷连忙进门，绕过屏墙，才见到皇帝随便披了件外袍，搂着昨夜那位赵瑶美人半坐在龙床上。
梦荷顿时呆立原地，身边一人越过，正是这位赵美人的贴身婢女。
啊！她怎么会忘了在外面等一会，让人家的婢女先进去伺候？虽说这位皇帝一般召妃嫔侍寝，至子时即遣，但他偶尔也会反常一下，她怎么就忘了？
「菟蕬，你杵在那儿干甚么？当稻草人？」龙飞扬今早的声音格外慵懒，梦荷不及细想，赶快趋前。
眼见梦荷依然不动，龙飞扬挑眉，提高声量又唤了一次，「菟蕬，你是不是觉得朕罚得太轻了？」
梦荷这才发现自己双脚根本没有挪动，讪笑了一下，「皇上恕罪，奴婢……呃，一时双脚发软，不受控制，嗯……奴婢这就换个人来。」
梦荷瞧着龙飞扬只是盯着她、没出声反对，当机立断转身出殿。
碧萝绕过屏墙的时候，正对上龙飞扬深邃的目光，顿时心中一跳，幸好多年宫中生涯，倒不致失态。
龙飞扬被忽然闯入视野的人影打断了思绪，不由蹙眉，待看清来人，当即哼了一声：「菟蕬让你进来的？」
「是的，皇上。」
碧萝话音刚落，龙飞扬便怒目而起，冷声斥问：「她去了那儿？她要怠工，你就由她去了？」
碧萝暗叹，菟蕬才进去就出来换人，果然是因为又激怒了皇上，而且皇上还给气得是非不分！拜托，菟蕬是你钦命的领头宫女，她要怠工，我管得了吗？
尽管暗中腹腓，碧萝仍然挤出了一脸惶恐，颤声复述梦荷的说辞道，「菟蕬姑姑说她突然身体不适，皇上宽厚仁慈，准她休息。姑姑嘱咐奴婢暂代她服侍皇上。不过姑姑没有离开，现正在耳房，确保没人偷懒。」
龙飞扬嗯了一声，脸色稍霁，碧萝连忙上台服侍皇帝穿上常服。一直噤声的赵美人也招手示意脚旁之前被惊得跪下的贴身婢女起来侍候，只是目光一扫，顺带瞪了碧萝一眼。
赵瑶刚才虽未置一词，但却心中暗恨，要不是这两个宫女，合欢一夜之后，现在伺候皇上着衣的人便是她了。如今白白错失这种与皇上单独相处、培养感情的机会，下一次也不知道是甚么时候。
「上早点。」龙飞扬挥挥手，屏墙后便鱼贯而入一队宫女男侍。他目光不经意一转，瞧见巧手妆扮过的赵瑶立在一旁凝视自己，目光脉脉含情。
龙飞扬回以温柔一笑，「美人，回去吧，不舍得走么？」
赵瑶希望落空，脸色瞬间一黯，不舍地瞅了一眼二人份量的早点，咬唇低声应道，「皇上说笑了，臣妾这就告退。」
赵瑶的身影尚在，龙飞扬又吩咐碧萝，「菟蕬也该休息够了，你去换她进来服侍。」
碧萝躬身便要退下，却被龙飞扬叫住，「告诉她，不来的话今天不准她吃任何东西。」
梦荷进殿之时，龙飞扬正在嚼面条，感到动静、抬头瞟她一眼，含糊道，「坐下，吃早点，不准说话。」
梦荷这两天没有因她吃过了，便告诉长朗皇帝的份量减半，就是为了让龙飞扬以为他可以用不给她吃饭这种方法逼她屈服求饶。结果，他还真是没多少板斧。
意外的是，龙飞扬现在居然这么快主动退让，梦荷很是讶异，不过观其神色不似说笑，她虽然跟小豹小虎一块吃过了，但还是点了点头坐下。不准说话对她来说实在算不上为难。
她低头努力吃卤牛肉面。相比她在自己房中的豆浆咸菜油条，这碗面显然长朗花上了更多心思，连撒在汤面的葱花也拼出了一朵梅花。可惜她毕竟已经吃了个半饱，这碗面只吃了一小半就搁筷了，卤牛肉倒是一片不剩。
龙飞扬还在吃，蹙眉侧脸，「又怎么回事？都饿得脚软了，还跟朕置气？」
梦荷张嘴，又合上，最终只是平静地摇头，给两只茶杯都续了茶。
龙飞扬饮了茶，也不计较了，「罢了，你爱吃不吃，回头别跟王兄告状便是。」
龙飞扬继续吃面，梦荷盯着自己的茶杯不知在想甚么。龙飞扬不时偷眼瞧她，她好像也没有感觉。
终于龙飞扬放下筷子，呷了口茶，拉梦荷起身，如常帮她整理衣衫。
本在发呆的梦荷不由微笑，龙飞扬却板起了脸，「你好歹是兴龙宫的领头宫女，别失礼朕。好啦，该过去问天斋了，待会再给朕找本书。放心，你不是说朕宽厚仁慈？哼，不会找不到就不准吃饭了，免得你又借口怠工。」
龙飞扬虽是这么说，但梦荷也没有加快速度，以免昨夜消极怠工的事漏馅。这事说小了，就是一个宫女偷懒，往大里说，可就是欺君了。龙飞扬明显还对她前天出言顶撞的事耿耿于怀，她可没理由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
于是梦荷又乖乖找了两天书，在假装不懂书斋的分类排架法的状态下，合共找出六本。
值得高兴的是，皇帝一直在她附近，柔妃没有机会来朝她冷嘲热讽地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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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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