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皇帝自然把卫王跟梦荷留下谈话了。本来想打探小厮身份、跟这大功臣拉拉关系的大臣只得先散去，以后再寻机会。还不死心想要认识那个水手的秦淓也被礼官送回驿馆了。
梦荷首次跟卫王一起穿过尧曦门进入内廷，当然还有皇帝、严信、惠公公。
两兄弟并肩前行，卫王身为兄长走在右边，严信护在皇帝左后方、惠公公在前面开路。梦荷面对同时向她露出笑容的两人，呆站着想了想，终于落到最后，不偏不倚。
「菟蕬，这回你立了大功，想要甚么奖赏？」
问天斋内，皇帝高踞上方，面上是灿烂又促狭的笑容。
这回他们——或者说卫王——没让她选。卫王侧身直接拉了她的手，带她一块在右侧墙边供大臣用的座位落座。
两张椅子隔了个几案，梦荷微用力想让他放手，他却挠了挠她掌心，改为十指紧扣，搁在案上，然后温雅地盯着她笑。
她没有留意其它人的反应，只是张大了双眸，不知所措地与卫王对望。
过了好一会，空白的脑海响起皇帝似笑非笑的声音。
她呆呆抬首望向懒洋洋地坐在上方的人，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声音里的信息。
龙飞扬早晓得她这发呆的习惯，自顾自地把玩着秦淓在宴会尾声请求告知「水手」下落时送上的小东西。
「这是甚么？」
龙飞扬略带讶异望向她，她的目光正落在那小东西上，迷惑又高兴。
他不由觉得好笑：「你也不知道这是甚么，难道朕会知道？」忽然心生一念，「你过来仔细看看吧。」
梦荷当即起身，想要过去，走了两步，直到手上隐隐传来一阵拉力，她才记起卫王。
她回首恳求地望着他，卫王没放手，还是温雅地笑，声音却带了一丝不悦，「既然梦荷喜欢，飞扬不如就将那个秦淓后来送的那箱东西赏她吧。反正那人想知道的事情也只有她能答。」
龙飞扬见此情景，笑意更甚，把手上的小玩意递给小惠子，望向梦荷，「好。不过若赏了这样，便没别的了，你可要再考虑考虑？」
「谢皇上。」梦荷考虑了一剎，想着自己也没旁的想要，便福身谢恩，全然没注意到卫王张口欲拦。
她接过惠哥哥递过来的小东西，把玩了一会，才发觉屋中奇异的氛围。
皇帝带着古怪的笑意与黑了半边脸的卫王遥遥对望，惠哥哥早退到不起眼的角落。
不明甚已，梦荷只得轻轻唤了声卫王，「你看！」
把上了发条的小人偶放在几上，小人偶摆动着高举的双手，梦荷不由弯起嘴角，「很有趣，是吗？」
卫王闻声回头，见她高兴，轻叹口气，「嗯，是很有趣。」
梦荷抬首，对上他温柔的笑脸，自然回以一笑。
不知何时龙飞扬也走了下来，闲闲道：「罢了，这些东西朕留着也没用。朕便再赏你一样吧。」
梦荷闻言不解地盯着他，「皇上，君无戏言，岂能如此？」
龙飞扬无奈地错开眼，「卫王，她不要就赏你吧，此次你慧眼识人，也算有功。」
「谢皇上。」卫王轻轻答谢一声，又对上梦荷若有所思的目光，不由握住她微凉的小手，「便请皇上待梦荷点头之日，赐封她为卫王妃吧。」
「王爷……」梦荷愣住，下意识喊了一声，却说不出甚么话。也没听到皇帝怎么回答，只任由卫王把自己拉出去，心里纷纷乱乱，理不出一丝头绪。
她无意识地跟从他熟悉的脚步而行，没留意随着他七绕八拐，周围景色渐变，只觉右手被紧紧攥住，力度虽大，却教人安心。
不知何时，他们又到了昨夜那栋小屋。他推开门，轻轻拉她进去。
卫手反手掩上门扉，隔去外面的七彩晚霞。
室内昏暗朦胧，他也不点灯，藉由透过窗户入屋的一点微光，对上背光的梦荷，歇力装出轻松的语气：
「梦荷，龙飞云唯一的正妻，是本王能给你的保证。你……你愿意接受本王的保证吗？」
「王爷，这事昨夜已经……」阴暗之中，梦荷稍定心神，闭上眼回答。
「昨夜是昨夜，」卫王挥挥手，不让她提，「昨夜本王没能给出保证，今晚本王却给了。难道你不重新考虑吗？不给本王一点机会吗？」
梦荷窒了窒──不重新考虑吗？
就着窗边渐弱的光线，她看到的卫王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隐隐便有些明白他为何要让自己背光而立——她的脸上，想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默然半晌，她勾起一抹笑，「王爷，梦荷早非处子。」
这句话，她说过几遍了？
心下隐隐有些凄楚，可不可以就讲这最后一次——
忽地落入一双有力臂弯的环绕，「这话本王只准你讲这最后一次。」
梦荷犹自震撼，卫王已将她搂得更紧，温声细语钻入她耳内，「本王知道你的童身给了谁。那不也是本王吗？不过换了副皮囊。」见她挣了挣，似要反驳，他不假思索，冲口而出，「不管如何，本王要你、只要你！」
月光泻地，从门缝、窗户溜了进来，打乱满室昏暗。
这个夏夜寂静得不闻虫鸣。在二人急速的心跳声中，梦荷下巴枕在卫王厚实的肩膊上，紧紧盯着那一线光，久久，轻叹了一声。
夏虫也……为你沉默……
感到拥着她的身躯颤了颤，她不由抬手拍拍他健背。
「你……」他忍不住松开双臂，改按住她纤肩，后退一步、与她四目相对。
「王爷，梦荷怕你有朝一日会后悔，」她牵牵嘴角，压下心头诸般绪念，「一个不贞洁的女子，且没有背景、没有才貌，如何立于尊贵的你身侧？」
「今日站在本王身侧的就是你。」他抬手，略一迟疑，才抚上她发热的脸颊，「梦荷，第一眼，本王就知道是你。只有你能昂首立于本王身侧。」
她脸上肌肤不似香兰那般细滑柔腻，表情不若婉丽那般丰富多变。但这些，俱唾手可得。难求的，是眼前的人。
「王爷，我不是你梦中那位仙子。」她退一步，恰恰脱出他的掌握，恰恰踏入窗外照进来的月光。
她举起沁凉小手，掩住他微张的唇瓣，亮起璀璨的笑容，「既然我心戚戚，你亦放不下，不如各退一步，给大家一年时间──」她半瞇的小眼睛折射出惑人银光，「一年后，若你依然时时牵挂、若我依然执迷不悔，若你依然当我梦中荷仙、若我依然流落未去——」
轰然一声雷，隆隆不停，梦荷没似平日被吓一跳，反倒侧耳细听。
淅沥、淅沥，外面雨点一滴两滴，越下越大，打在树叶上、打在屋顶上、打在心坎上。
雷声渐没，平静无波的冷声接续而起，竟奇异地和谐，「若你痴我迷，那么，就一起吧。」
屋外林顶闪起一幕亮光，击退满室阴霾。
「如你所愿，」卫王扬笑，她终是心中有他，如他一般放不低、舍不去。
远方又一声响雷。
甫扬起的笑容蓦地僵住，他抢前一步，捧起不算精致的小脸，惊问：「为何要哭？」
「我只是……」她笑得更耀眼，「太高兴了，高兴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可能一起。」
他看着眼前难得的笑靥，心中竟升起星星点点的难过，燃起一阵冲动——
他低头吻去划过她小脸的两颗彗星，细细地，从尾巴到闪亮的核心，然后，是仍旧泛笑不止的双唇。
慢慢地，一点一滴，把那种难言的璀璨吞噬。
那般专注、那般虔敬，心中脑中都只剩下这丝念头。
她一直没有抗拒，也没有迎合，就这般任他捧着脸。
他慢慢发现那讨厌的璀璨不曾黯淡，双手不由按照以往经验向下游走，不择手段只要眼前的人为他着迷。
正意乱情迷之间，她却忽然推开他，轻喘几声道，「我该回去浩宇殿侍候皇上晚膳了。」
「没事，」他吁口气，放下一瞬间悬起的心，「飞扬知道我带走你了。」
见她皱眉不解，又道：「我要求那份赏赐，又拉走你，飞扬已晓得我会带你回卫王府。」
她又摇头，笑着说出让他以为自己得了幻听的话：
「我不回卫王府。」
没等他问，她径自轻声说下去，「就这样，且看你是否仍愿只得我一个立于身侧、我是否仍愿立定你身侧。如若不然，就别再纠缠了，各自转身走自己的路吧。」
温柔又残酷。
他平日的冷静傲气好似被她清冷的嗓音一分一寸地啃蚀掉，竟说了声好。
话出口，他不由震了震，对上她满面笑意，似在鼓励他反对。
可是，他能说不吗？
在她面前，他好像还未说过一声「不」。
不是说不得，他明白她会接受，然后留给他一个背影。
不会哭，不会闹。
只会笑。
他定了定神，重又挂上一贯的笑面，温声道，「便不回吧。可是，今夜这雨想必不会停歇，既然飞扬不预期你回去兴龙宫，你也别赶着走了，淋湿了很容易着凉的。在这里陪我一晚，好么？」
她踱到窗边，侧脸望了望窗外，夏雨依旧旧淅沥不断，节拍越奏越急。这才听出，呵，这屋子附近植了芭蕉。
忽起一阵凉风，二人视线之外，阔叶一抖、洒落几滴泪。
「嗯，皇上应能谅解。」
见她颔首，他肩膊略松。
看她孤零倚在窗边小几托腮观雨，他不由大步上前，健臂缓伸，拉她入怀。
怕她误会，又贴耳道：「下雨的晚上带点凉意，别要冷着了。」顿了顿，轻笑，「恐怕以后在这种晚上我都得担忧你会否冷着了。」
她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微微向后靠去。
此时，他脸上笑容方才带了点温暖，凑近她微红的脸颊。
屋外，雷电渐止，云雨不散。
屋内，他一心愿蒸发去两颗彗星的光晕，一意望燃烧尽那抹璀璨的妖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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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p.s.大家都知道，
「夏虫也为你沉默」来自诗人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来自林夕为王菲填的词《暗涌》
[《暗涌》出现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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