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果然很好说话,在他的建议下,张文良给包圆了一间三等舱。
6人间的三等舱给他们四个人住,剩下的两张床用来放行李和礼物,其他空的地方就放几个箩筐和三对湖羊,这样也不会影响到其他旅客。
就是下船的时候可能要另外支付一笔卫生费。
虽然浪费了两张船票,也比不能上船或去底层的5等舱好得多。
将张文良4人送上船,安顿好之后,陈凡和安全便下了船。
走出码头,安全左右看了看,“前面不远就是外滩,那里有很多民国时期的高楼大厦,晚上的时候还会亮灯,比起山水风景,别有一番风光,很多外地人来上海都会去那里参观,要不要过去逛逛?”
(78年外滩全景)
陈凡回头看了一眼黄浦江上的帆船,心里想着怎么上海还有这种老古董,同时还没忘了点点头,“行啊。”
随后指了指招待所分配处,“我先去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招待所可以分配。”
说完就往那边走去。
安全跟在他旁边,不解地问道,“卫生局招待所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不住了?”
陈凡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毕竟不是去卫生局办事的,在那里住了三天已经够多了,要是有合适的招待所,还是搬出去的好。”
安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说道,“也对,人情欠多了就不值钱了。你还要在上海待十几天,一直住那里确实不合适。就算你是名人,住久了估计也会被嫌弃。”
这时候分配处窗口没有人,陈凡走过去,见里面坐着一位大姐,心里便有了底。
幸好这种内勤岗多半都是女同志,如果换成男同志,他就只能碰运气了。
从兜里掏出几颗在卫生局招待所拿的大白兔奶糖递进去,放下糖之后,又将介绍信和工作证一起递进去。
陈凡弯下腰,操着一口标准的上海话轻声笑道,“大姐您好,请问一下还有招待所可以安排吗?”
这位大姐正抱着一本《上海文艺》看得入迷,脸上还有几分激愤,以至于视线余光瞟到有人过来,都没转一下脑袋的意思。
直到桌子上先多了几颗大白兔,再看见一本作协会员证,才微微一愣。
暂时放下激愤的情绪,转过头去,看见一好看的脸,又是一愣,下一秒,脸上便挂起热情的笑容,“有的有的。”
说着接过陈凡的介绍信和工作证打开,“陈凡?作协江南省分会会员,咦哟,60年的,才18岁呢,好年轻呀。”
随后连介绍信也不看了,转头对着陈凡笑道,“我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年轻的大作家呢。住招待所是吧,等一下,我给你看看啊。”
说完也不去看桌上的房册,而是从抽屉里拿出另一本要薄得多的小册子,仔细查找起来。
安全这才有空问出心里的疑问,“你会讲上海话?”
陈凡转过脸对着他笑了笑,“会一点点,这两天学的。”
安全脸色逐渐失控,眼睛死死盯着他,过了好几秒,才吐出两个字,“牲口!”
陈凡嘴角微抽,有心想解释一下,可想想还是算了,估计他很难理解那种一学就会的情况。
这时窗口里面的大姐抬起头来,对着陈凡和颜悦色地说道,“你要去哪里办事呢?我这里还有黄浦、静安、卢湾、徐汇、长宁等各个区的招待所房间,可以给你安排個离办事地方近一点的。”
安全靠在窗口旁边的外墙上,听到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招待所分配员这么好说话了,还能选择?
陈凡眨眨眼,微微一笑,说道,“麻烦您了,从这里到华东纺织工学院一带都可以。”
大姐闻言眼睛一亮,“哟,纺织学院呀,那可是重点大学啊,难道你考上了这个学校?那很不得了呢!”
陈凡呵呵笑了笑,“您误会了,我是要办别的事。”
大姐“哦”了一声,也没多问,又去看册子,“那伱可以选择的地方就多了,像衡山宾馆、静安宾馆都是可以接待外宾的涉外宾馆,里面条件很好的,不过呢,里面的设施就有点旧了,尤其是衡山宾馆,房间里的浴缸还有些发黄,我建议你不要选。”
陈凡有些无语,不建议我选、那你说他们干嘛?
大姐头也不抬地继续说道,“倒是锦江饭店和延安饭店还不错,也都是涉外宾馆,虽然也有点旧,不过比衡山宾馆稍微好点,就是房费有点贵。”
说到这里,她似乎才反应过来,转头看着陈凡,笑道,“陈作家,你是自己一个人住,还是和其他人一起呢?报销标准是多少?”
安全靠在墙上翻白眼,默默掏出一支烟点上,原来我在这里半天她都没看见?!
陈凡嘴角微抽,忍着笑说道,“我需要两间房,房费贵点也没关系的。”
这年头都有价格规定,再贵能贵到哪里去?
大姐一听这话,便笑着说道,“如果按铺位算,锦江饭店和延安饭店的床铺费都是一张床两块八一天,……”
(上海锦江饭店账单,65年通铺床位费2.85元,后来价格基本上没怎么变过。)
听到这里,旁边的安全就已经忍不住咋舌。
好家伙,南湖公社招待所是5毛,孤峰县是7毛,云湖也是差不多的价格,到了上海,虽然贵一点,但也只是一块钱一张床,结果锦江饭店一个床位费就要两块八,不愧是老牌高档酒店,贵得要死啊!
他嫌贵,陈凡还嫌大姐啰嗦,好不容易听她说完,便赶紧问道,“姐,我想要两间单人房,还有吗?价格是多少?”
“单人房啊,我看看啊。”
大姐又装模作样地看册子。
其实这些数据都在她脑子里,就是现在闲着没事,想多聊两句而已。
过了两秒,她才说道,“单人房还有,不过有点贵,要8块钱一晚。”
她转头看着陈凡,“你们就两个人,确定要两间单人房?”
陈凡连连点头,“确定,麻烦您了姐。”
大姐,“那行,我给你开介绍信。”
她这才拿过陈凡的工作证和卢家湾开的介绍信,抄写上面的资料。
虽然奇怪为什么单位是一个生产队,不过她也没多问,反正只要人是对的就行,真要那么较真,每天接待那么多人,她哪里忙得过来?
至于某天另一个人拿着同样的介绍信来找房的事,她脑子里完全没印象。
不一会儿填写好资料,拿起公章啪地盖上,随后递给陈凡,笑道,“锦江饭店在哪里知道的吧?不知道旁边有出租车,你往那边走,看见三个轮子的小车子就是。”
陈凡拿着介绍信,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谢谢大姐,您人真好。”
随后又从口袋里抓了一大把大白兔递过去,“谢谢啊。”
这才挥手离开。
大姐将糖收进抽屉里,满脸微笑地回应,“不用客气,下次再来啊。”
等陈凡走开,下一个人立刻趴在窗口,满脸兴奋地递过介绍信,“同志,我要住招待所,3个人。”
大姐瞟了他一眼,“现在是休息时间,等5点。”
说完啪地一声将窗户关上,再把窗帘一拉,便剥了颗糖继续看书,“《摆渡人》,写得真好,这个晨东应该是新人,以前都没看到过,就是不知道跟这个陈凡比,谁的年纪大一些?”
窗户外,差点被窗户夹到的青年同志满脸茫然,转头看了看还没走远的陈凡,小声嘀咕着,“难道是我没送奶糖?”
……
陈凡拿着介绍信,颇有些意气风发,“走,咱们也试试上海滩第一酒店的风采!”
老锦江最风光的时候,不仅是上海滩第一酒店,更是有新中国第一国宾馆的称号,没想到自己也有进去常住的一天!
安全却在旁边苦着脸,“我的天,8块钱一晚的房子,你说开就开,还一下子要两间?你要两间干嘛?开一个双床房的房间不就行了,我看待会儿你还是只开一间算了,大不了我打地铺,反正听说锦江饭店里的房间都是地毯,打地铺都不用垫絮,到时候只要加一床棉被就行。”
陈凡拍拍他的肩膀,“安啦安啦,你的房费我给你掏了,回头等你发达了,再请我好好享受享受就行。”
主要是他不喜欢跟别的男同志睡一间房。
嗯,一般的女同志也不行。
安全依然苦着脸,“你这个小同志要不得,年纪轻轻就贪图享受,还怎么干革命工作。”
陈凡,“更好的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工作嘛,这点都参不透,难怪攒不到钱。”
安全,“嘿,还能这么解释?”
两个人说说笑笑,在外滩上转了一圈,有卖东西的地方,就拿着安全的票购物。
直到天色黑透,才找了辆出租车回到卫生局招待所,收拾好东西,到前台办了退房手续,又请接待员转达对局领导的感谢之后,便转身拎着行李坐车去了锦江饭店。
老锦江由餐馆和住房两部分组成,其中住房大楼便是传说中的“北楼”,原本是沙逊洋行旗下的华懋地产公司修建的13层华懋公寓,1929年建成,当时被称为“十三层楼”,在上海滩名噪一时。
由于地段好、配套完善,当年有不少上海滩的“上流”人物争相购买,也算是当年上海首屈一指的高档公寓。
后来48年,董竹君购下华懋公寓,与锦江川菜馆、锦江茶室合并创设锦江饭店,一直到现在都还在正常营业。
当两人办完手续,住进酒店房间的时候,安全也不说话了。
他拉开窗帘透过玻璃窗看着酒店里的大草坪,“我滴个乖乖,这么大的草坪,要是建成房子卖,能卖出去多少套啊?!”
陈凡坐在单人沙发上,环视一眼房间,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房间比卫生局招待所小了近一半,不过档次完全不一样。
厚实的天然织物地毯、宽大的软床、床头的电话机,乃至于茶台里的高档茶叶,等等细节无不体现出老锦江的档次。
难怪上海人总喜欢在这里办酒宴,后来电视剧《繁花》也将这里选为代表了老上海的取景地。
确实与众不同。
刚才两人在外面都没有吃晚餐,就是留着肚子来体验一下锦江饭店的口味。
而且这里的餐厅有正宗川菜,难得呀!
现在可不是以后,哪怕到了80年代,上海的外地口味饭馆也不多,几乎所有的国营饭店厨师都是主打本地菜,最多加上江浙菜和淮扬菜。
而且还是本地化的那种,总爱放糖。
老一辈的本地人用糖增色和提鲜,若是不用糖,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似的。
要到90年代以后,尤其是浦东大开发,大量外地人涌入,上海的非公商业也高度繁荣,那时候才有许多外地人进来开餐馆,而本地餐厅也开始转变做法,口味往大众化靠拢。
哪怕后来本帮菜兴起,一桌菜敢卖20多万,也已经偏离了原来的本帮菜,用一位上海老厨师的话来说,“完全是两种味道”。
别说两种味道,三种味道陈凡也不感兴趣。
两人直接点了几个川菜,一人一瓶花雕酒便开造。
酒过三巡,陈凡才问道,“安哥,你想买什么样的房子?”
听到这话,安全吃饭的速度也慢了些,顿了两秒,干脆放下筷子,掏出烟递出一支,随后自己叼了一支点燃,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口烟雾,叹道,“愁啊。”
陈凡点燃烟,抬头看着他,笑道,“愁什么愁,难道还有当年你刚到卢家湾的时候愁?”
安全对着他笑了笑,又叹了口气,“不一样的,那时候我们大家都相信‘人定胜天’,不就是种地干活吗,只要肯下功夫、能吃苦,就一定能办成。”
他转头看向窗外,可惜除了酒店里的一点外景灯光,周围都是漆黑一片,不禁吐了句槽,“除了外滩,就只有路灯可以看。”
随即看向陈凡,“呐,我跟你说啊,你知道现在上海的房价是多少钱吗?”
陈凡吃了口菜,“那天听你的意思,一平米80左右?”
安全摇了摇头,“买房不兴讲平米,都是算整套。”
顿了一下,他想了想说道,“按面积算也不错,这样解释更清楚些。这么说吧,按照不同的地段、房型、楼龄、格局等等,每平米的价格,从40块到100块不等。”
他将烟叼在嘴里,两手一摊,“很不巧,我想离学校和父母家近一点,这一片的房价,最低也要60,稍微好一点就要80,甚至100。
一套房子最小的也有十几个平方,好点的套房在50平米左右,按照100块的单价算,那就要5000块。
好房子买不起,烂房子不想要,你说,我愁不愁?!”
陈凡扶着酒杯,想了想说道,“其实烂房子要看你怎么去看它,如果只是房间里面烂一点,说不定还是很好的选择。”
安全转头看着他,“怎么说?”
陈凡笑道,“买房跟买东西也没什么区别,你要是嫌麻烦,当然是直接买成衣更方便,可你条件有限,买一块布回家,再请裁缝师傅做成衣服,价格就便宜了一半多,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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