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穆耳慢慢转过身,弯腰扶我起来,一双鹰眼探究地看着我,我心里顿时忐忑不安起来,低声道:“不知皇上招微臣前来,有何旨意?”
铁穆耳轻声向后道:“你们去把那两盏孔明灯拿来,再准备好笔墨。”提着灯笼的太监转身退了下去。天上的明月渐渐东移,一片浮云飞来,四周顿时暗了下来,铁穆耳在黑暗中凝神看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一颗心登时怦怦地跳个不停。
铁穆耳微笑地看了我一眼道:“爱卿可知朕的皇宫中为何种满了梅树?”
我有些惊讶:“微臣不明白,请皇上明示。”
铁穆耳柔声道:“因为有一个人很喜欢梅树,朕这一年多来,为了思念她,在宫中移植了几千棵,看到它们,朕就会想起她。也可略解相思之苦。”
怪不得御花园,御书房,湖畔,所到之处,满眼皆是梅树,原来他竟是为了我。当年在川中的往事,忽然从我脑海中浮现出来,“四弟,不如我们一起去林中踏雪寻梅吧。”二哥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过去的一切,以为已经忘记,却深深地铭刻在心,再也无法用时间抹去。
脚步声从远处响起,铁穆耳慢慢伸手过来,牵着我的手,对我笑道:“等会我们一人放一盏孔明灯如何?”
我努力平复自己如潮水般起伏的心绪,低声道:“微臣遵旨。”
一个太监走过来,提着孔明灯站在我们面前,另一个太监端来一个托盘,盘里放着笔墨,铁穆耳提起笔,饱蘸了墨水,在一个孔明灯上挥笔写了几行字,把笔递给我道:“张爱卿请。”我接了笔,想了想,在另一盏孔明灯上写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铁穆耳过来看了看,笑道:“爱卿和朕真得很有默契啊。”我转过去看他灯上写得竟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看完我的眼眶忽然潮湿了。
铁穆耳道:“张爱卿,我们一起把它们放了吧。”
我忙拱手道:“是,皇上。”
太监打着火折子,点燃孔明灯,铁穆耳拉着我站在湖畔,看着两盏灯慢慢升起,向茫茫夜空中飘去。我看着它们越飘越远,最后终于消失在茫茫夜空中,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命运无常的失落感,不觉轻轻叹了口气,铁穆耳笑道:“别担心,他们是一对,到了天上,一定不会觉得孤单。”
我轻声道:“皇上说得是。”
铁穆耳轻轻挥手,太监一起退了下去,四周又变得静寂起来。正是仲秋时节,草丛中传出微弱的虫鸣,似乎在传递冬季即将到来的消息。铁穆耳忽然在我耳边低声道:“你想离开我?”
我头上登时冒出汗来。立刻退后几步跪下道:“皇上天纵英才,年轻睿智,心怀仁慈之念,体恤天下百姓,是位古今难得一见的英明之君,微臣有幸,能够得遇皇上这样的明主,实乃此生一大幸事,只想一心辅佐皇上,为我大元开创一番万世基业,以报答皇上对微臣的知遇之恩,绝无离去之心。”
铁穆耳一直微笑地看着我,待我把话说完,慢慢伸手扶我起来,柔声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
我慌忙避开他的眼光,低声道:“微臣绝无半句虚言,请皇上明查。”
铁穆耳徐徐叹了口气,俯身在我耳边道:“不要离开我,没有你在身边,我会觉得很孤单。”
听着他深情的话语,我的泪水又在不知不觉中轻轻滑落,明知不能再感动,明知和他不可能,可是只要他短短几句话,自己的眼泪,就会象开了闸的洪水,怎么都止歇不住。总是这样,一到他面前,就会变得无比脆弱,变得不象自己,倒象一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铁穆耳伸手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帕,递到我面前,我没有接,却退后一步,抬起袖子,飞快地拭去眼中的泪水。
以为已经两心相知,只是一夜之隔,取下玉佩,拒绝丝帕,心的堤防突然高高竖起,恍如咫尺天涯,让人难以亲近。铁穆耳看着对面的丽君,她的双眼,波光盈盈,仿佛盛满了忧伤,却又分明透着决然。
每次看到她流泪,心里总会莫名的痛。虽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从未想过强迫她,只想要她全部的爱,要她的心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可是她的心就象她脑袋瓜里装着的那些奇思异想一般,总是让人捉摸不透,象飘忽的风,仿佛已经揽入怀中,下一刻又从指缝划过,不知该向何处寻觅。
铁穆耳缓缓把丝帕揣入怀中,自小生在帝王家,看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生存的第一要义,就是学会冷静与克制,即使面对最心爱的女子,也不例外。
铁穆耳脸上神情平静无波,掩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两人都默默无语,气氛变得尴尬起来。湖畔的晚风吹来,带着淡淡的水气,吹动我的衣襟,此时夜已深沉,御花园里一片静寂,再无一个人。我低着头站在那里,心里又是紧张,又是难过,几乎就想转身逃去。
不能这样,再这样面对着他沉默下去,非紧张得崩溃不可。我鼓足勇气抬起头,对铁穆耳笑道:“臣闻皇上自幼师从当世大儒沈文浩,习得满腹诗文,值此团圆之夜,皇上何不作诗一首,以酬明月。”
铁穆耳看了我一眼,脸上慢慢露出笑意:“好,朕就作诗一首。张爱卿看看可好。”低头想了想,出声吟道: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博得嫦娥应自问,何缘不使永团圆?”
我拍手赞道:“皇上好诗,好文采。”
铁穆耳微微一笑:“现在轮到你了,作得不好,可是要受罚的。”
我想了想,出声吟道:
“非银非水映窗寒,试看晴空护玉盘。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只疑残粉涂金砌,恍若轻霜抹玉栏。梦醒西楼人迹绝,余容犹可隔帘看。”
铁穆耳听我念完,笑道:“果然好诗,看来朕是罚不了你了。”他的语气十分轻松,似乎已经完全忘了方才的不快。
我悄悄松了口气,笑道:“皇上本来准备罚微臣什么?”
“罚什么?”铁穆耳低语道,不知不觉靠近我身前,“你不如猜一猜?”他的身上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势,无声无息地向我席卷而来,我自悔失言,慌忙退后几步,跪下道:“臣愚钝,猜不出来,请皇上恕罪。”
铁穆耳几步走近,将我拉起来,一直拉到他身前,凑到我耳边低声道:“张爱卿状元之才,聪慧过人,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怎得时至今日,还不能明白朕的心意?”
我抬起头看着他,嘴唇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铁穆耳握住我的手,把我一直拉到汉白玉栏杆边,指着天上的明月道:“朕今日便对着天上明月许下誓言,此生若有负于你……”
我不待他说完,忙用手掩住他的嘴道:“皇上,千万不要说出来。会折了微臣的福寿。”
铁穆耳抓住我的手,从他唇上轻轻移开,沉默了一阵,忽然用力一拉,我猝不及防,堪堪倒入他怀中,铁穆耳紧紧地抱住我,在我耳边柔声道:“你怎么不明白?我虽然贵为皇帝,可是心中只有你一个人,你心里明明也有我,为什么还要躲着我呢?”我听了他的话,心中如油煎火烤一般,说不出来的难受,不觉把头埋在他怀里,抽抽噎噎得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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