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晚,天气有点渗凉,巧珍让刘倩加了一件衣服。出了家门,刘倩母女一前一后,朝着村头刘巧英家的方向走去。
刘倩在前面三步并做两步急急忙忙地走着,可是她心里一连串的问号一个比一个大,最大的就像大吊车上的吊钩,比她的头还大。走在刘倩后面的巧珍她就像担着重重的担子上山那样迈着灌铅似的双腿艰难地向前挪动,生活怎么这样让她痛苦不已?可巧珍一看前边走着比自己还稍高的甜甜,他思绪一转,女儿就要去武汉上大学了,虽说过去的岁月不堪回首,但甜甜的长大成人也是对她的最好回报,这也是她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成就感。
下了一道坎,转过废弃的井台,拐了一条小沟,上了一个大斜坡,两人才走到了刘巧英家的门楼前。
不等巧珍站稳,刘倩就使劲地敲打着门环,“大姨,大姨,快开门喀!”
“来啦!”刘倩一听,这是大姨夫的回应声,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高明楼的大儿子高魁星急忙开了门,打完招呼后,刘倩便和妈妈一前一后的跟着高魁星进了院子。
刘巧英家的三孔窑面坐北朝南,是三星结婚前后那阵子新箍的,窑门是一砖到顶,外粉后砌着瓷片,已经十多年了,看起来仍然很新。窑前有个院子,围墙大多是用条石砌的,门楼周围是用砖砌的。从窑门进去是个大客厅,西面是个套间,东面的窑里放着杂七杂八。
高魁星把巧珍母女带进套间后,便坐在客厅继续看他的电视连续剧《太阳泪》。高魁星就爱看农村题材的电视剧。
刘巧英一见巧珍和刘倩,高兴地迎了上去,她满脸微笑地拉着刘倩的手说:“我娃这回可给姨妈争大气了。快坐下!”巧英说完,就出了套间,不一会儿,就从客厅端来了一个大搪瓷碟子,里面有瓜子、花生、水果糖。“姐,你就别麻烦咧。”坐在炕边的巧珍极不自然地说着。
巧英把碟子放在刘倩跟前,示意刘倩快吃,与此同时,他便对着巧珍说道:“珍珍,我还预当到你那里去,甜甜考上了好大学。我公公说,‘现在社会都走到啥年代了,就不要给娃娃卖啥东西了,多花钱不一定能办好事,凑个份子把钱给娃娃,到了大城市,娃娃爱买啥买啥,需要啥买啥。’”巧英话一说完,就转身从高低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刘倩,巧珍看着姐姐往女儿手里塞红包,急忙止挡,“姐,啥都准备好了,你就不用操心了!”刘倩一听妈妈说话了,也就急忙推辞。“甜甜,听姨妈的话,快拿上,多少是姨家的一点心意,再说你也是我的女儿么。”“谢谢大姨!”刘倩勉强地接住了红包。
巧英看了一下憔悴的巧珍,面色苍白,神情怠惰,嘴唇发青,眼神悲哀的就像大哭了一场,头发也没有好好梳理。巧珍和巧英四目相对,巧珍的脸上立即表现出一副很难为情的样子,半晌她才说道:“姐,我晚上把甜甜带到你这儿,还有一件难揪心的事情,可难死我了。”巧珍说完,脸上露出了非常痛苦的表情。现在,生活又逼着刘巧珍不得不再次撕裂开那难以愈合的伤疤。巧英一听有点诧异,心想,甜甜考个状元,在川前川后都摇成了会咧。爸爸(刘立本)高兴得天天逛集,听魁星说,爸爸和公公在一起,一高兴就喝酒。打她记事起就没见爸爸这样高兴过。现在巧珍高兴都来不及,还能有啥揪心的事情。
“珍珍,姐又不是外人,有啥事你就说呗。”巧珍沉默了一下,然后鼓足了勇气说:“姐,我今天来,就是让你把我放在你这儿的那个小黑匣子拿出来,我想给甜甜说……”不等巧珍把话说完,“珍珍,你是不是疯了,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说这种话呢?”巧英生气地冲着巧珍大声地说,“都这些年了,搬了几次家,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巧英力图让巧珍改变主意。巧珍有点哭泣地说道:“姐,你别生气了,这层窗户纸也到了该戳破的时候了!”
巧珍说着便哇哇地大声哭了起来,整个窑里都是巧珍哭声。
巧珍的哭声惊动了正在看电视的高魁星,他不知房间发生了什么事,就急忙推门进来。巧英一见进门的高魁星,没好气地说:“这儿没有你的事,快看你的扇子(《太阳泪》女主人公之一)去吧!”高魁星没趣地走了。
这时,巧英走到炕跟前,把巧珍搂在怀里,含着泪说:“好妹妹,你快别哭了!咱姐妹俩不是都说好了吗?这事要永远地隐瞒下去,就是烂了,也要叫它烂在咱肚子里嘛。这说定了的事情,怎么能变卦呢?”巧英气得嘴唇发抖,说不下去了。
刘巧英没有想到的是,巧珍晚上会提到十几年前的事情,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不幸的往事又萦回了她的大脑,当年办完马拴的后事,妹妹躺在炕上就像一个面人,怎么也起不了身。巧英和母亲帮着巧珍打理着家,后来,她和巧珍在处理马拴的遗物时,原打算将这些东西都烧掉,来个一了百了。还是她给巧珍出的主意,万一以后孩子大了,懂得事理了,问提生身父亲时,总该有个交代吧。出于这种考虑,巧英还是劝巧珍留下这些东西做个念想儿。这些年来,每当看到这个小匣子时,巧英的心里就一阵子酸楚,想起苦命的妹妹,想起可怜的甜甜。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甜甜都已长大成人了。
“珍珍,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再忍一忍,等孩子上完大学,工作后,在外面找个对象,到时候一结婚,什么事也就没有了,你怎么净干些这坐蜡的事情。”听到这里,巧珍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姐姐,你什么都别说了。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这些年来,甜甜的身世一直压得我和加林气都喘不过来。整天就怕那个没成型的东西,在孩子面前说漏嘴,或搬弄是非。加林说他这些年就像背个十字架过日子,痛苦极了。姐,甜甜已经长大了,也懂事了,该知道的就让她知道吧!”巧珍说话的语气,虽带有乞求但却很坚定。
刘倩含泪看着刘巧英,“你们还想让我知道些什么呢?我的身世我早都知道了,你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刘倩不屑地说着,巧英一惊,“甜甜,你是怎么知道的?你都知道些什么?”“我见过爸爸妈妈的合影,那是八二年夏天照的,上面有字,县工农兵照相馆。难道我不是你亲生的?我爸爸就是高加林,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刘倩有点生气地说着,“倩倩不是你所想的那回事?”巧英满脸痛苦地说了一句,“大姨到底是怎么回事情,你们再不要隐瞒了,我现在已经长大了,该知道自己的事情了。”刘倩低着头小声地说着。
巧英听刘倩这么一说,心想事情也该到了收篓的时候了,她擦了擦眼泪,转身移动着沉重的双腿,慢慢地向墙角的大衣柜跟前走去,她使劲地拉了柜子的手把,接着扶着柜子慢慢地蹲了下来,她一手托着包袱,一手拽着包袱下面的用花包头(冬里妇女用来包头御寒的头巾)包裹着的小匣子。巧英把小匣子轻轻地放到小凳子上,把柜子里的东西放好后。转身端起匣子来到巧珍跟前,巧珍接过匣子,抱在怀里。这个农家人极普通的一个小匣子,巧珍好像怀里抱了个锤背石似的,心情十分沉重,她都有点喘不过气来。巧珍慢慢地解开枣红色的花包头,上面的小锁钥匙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
巧珍已十多年没有见到它了,她也不愿意再见到它,因为这个小匣子不知凝结她多少泪水,是她的心痛所在。现在她抚摸着小匣子,又勾起了她的无限悲痛,她眼含泪水流不出来,心里的凄苦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巧珍迟疑了一会儿,接着用手摸了摸华山牌小锁子,钥匙用一根红头绳拴在匣子的闩闩上。她侧身把匣子放在炕沿,摘下钥匙,双手抖抖索索,战战兢兢,几次都没有把钥匙插进锁芯,好不容易插进锁芯,又打不开。看着妈妈迟脚笨手的样子,刘倩极不耐烦地走到妈妈跟前,从她手上拽下钥匙,一下子就打开了。
刘倩坐在巧珍的身边,打开了这个神秘的匣子,里面就三样东西,一本《现代生活》杂志(84年第七期),一个硬皮日记本,一个是用牛皮纸做成的大信封。
这些东西是巧珍和马拴及刘倩幼时生活的尘封,它凝结着巧珍四年爱情婚姻的遗憾和不幸,也是巧珍人生中不堪回首的悲惨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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