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说……凭什么?”
林清竹含泪问着林平安,他的眼中满是疑惑。
林平安看着林清竹,神情恍惚,曾几何时,他也问过他爹这个问题。
他问:
凭什么要我们承受这种命运?
为什么非得是我们?这已经是不同的时代了,为什么我们还要坚守这样的祖训和使命?
这样的坚持,有意义吗?
世界之大,到哪里不能活下去?
世人的死活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也曾像他的孩子一样满肚子疑惑,满肚子的怨气。
自私点活着不好吗?他人死活,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而他爹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摸着他的头的手掌很大,很温暖。
林平安还记得,他爹对着他笑了笑,笑容宽厚又带着豪迈。
“平安啊,你知道自己的名字为什么叫平安吗?”
年幼的他说不知道。
“爹希望你平安活到老,无病又无灾。”
“世人的死活与我们没有关系,但若没有守护好这里,我们的小家也不平。”
“世界之大,我们自然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但我们的根在这里,两千年来,从未断过。平安啊,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国破家不在。”
“有人退缩,但也有人坚守大义。”
“我们守的不是尉迟将军,我们守的是和平,是烟火气的家。”
“你看——”他爹林轻舟指着后山祠堂的方向,对着他说:“就算天地灵气消失殆尽,阵法停止运转。尉迟将军与他率领的大军也不曾破封而出,而是苦苦坚守理智。”
“平安啊,先祖们也在挣扎,我们要放弃他们吗?”
“我们要放弃先祖,任由他们变成理智不存的怪物,任世界陷入战火吗?”
“当他们破封而出时,刀枪不入,铜皮铁骨…我们只是区区凡人,怎么打得过已经变成怪物的先祖们?”
在这片土地上,在那场卫国之战中,先祖们的鲜血渗透着这片土地。
这是他们拼死守护的土地。
他们怎么会愿意让战火再一次燎原。
“平安啊,历代的族长们都是值得敬佩和崇敬的人。他们用自己身上的功德与阴德重新让阵法运转,他们燃烧自己,净化先祖,让他们重入轮回。”
“我们要让历代族长的心血,都毁灭殆尽吗?”
父亲的话一直在林平安的脑中回放。
他没有那么伟大,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想清晨起床能看见日出,他想看看春夏秋冬,他想坐下时有亲友陪伴,他想看着他的孩子长大成人……
他想在每一个平淡的日子里,安稳度日。
他没那么伟大,想拯救世界,拯救世人。
但他爹有一句话说得对,国破家不在。
若是真的让尉迟将军破封而出,变成旱魃,那么…他们那平淡无奇的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他也很自私,他想让他的孩子脱离这可怕的祖训。
所以他送走了健康聪明的长子,他也知道族人们默许了这件事。
林平安出神的想着,耳边是妻子轻柔哼唱的南方小调。
“爹,你说啊!凭什么?!”
林清竹带着哭腔的愤怒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林平安看着林清竹,眼神复杂。
“凭……我们的先祖没有一把火烧了尉迟将军吧。”林平安说。
他的话让林清竹仿佛被掐住了脖子,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是啊,当初若是一把火烧了该多好。
这样也就不存在这般让人厌恶的使命。
林清竹嘲讽的扯了扯嘴角,拳头紧握,指甲刺破掌心的肌肤,让手掌心出现形似弯月的伤痕。
可他们都明白……两千年前,人死后是要入土为安。
他们总不能穿回两千年前,扯着国师的领子,跟他说!给我!把!尸!体!火!化!了!
林清竹颓丧的垂着头,一言不发。
林平安沉默着摸了摸林清竹的脑袋,抬步往回走,准备擦拭自己的桃木剑。
今日的庆典,可是一场硬战。
若是成功,他们再也不用接受这注定了的悲惨命运。
“那个……我愿意。”
方珩在林平安和林清竹吵完之后,突然出声。
他的话,让林平安和林清竹一脸错愕的盯着他瞧。
而秦淮也是一脸震惊的看向方珩。
“你……”秦淮想说什么,还没说完,就被方珩用一个眼神打断了。
“你真的愿意?哪怕会死?”林平安问,震惊的情绪还没从他的脸上退去。
“是的,我愿意。”方珩淡淡的回复,语气没有一丝浮动。
“这玩笑真好笑。”林平安收敛了脸上震惊愕然的表情,突然笑了笑:“你们不是来这里参观典礼的吗?怎么突然间,想当典礼的祭品。”
说这话的林平安,眼中满是锐利。
他看着方珩与秦淮,就像在看什么敌人。
方珩被口罩遮住的唇抿了抿,他知道自己引起了对方的戒备。
“我是唯物主义者,对你们说的这些功德啊,祭品啊,当祭品会死啊这些话,统统不信。”
“所以,我要试一试。”
方珩面无表情的说谎。
他是一个恐怖世界中经历了许多副本的玩家,不论是灵异侧还是逃生侧还是其他副本,他都经历过。
所以,对村长说的…当祭品会死这种话,他是信的。
但他们若是要完成【主线任务:加固封印】
恐怕…必须要参与这一场庆典。
方珩想着任务面板中的那三条任务——
【主线任务:加固封印(积分)】
【支线任务1:参与守墓村的节日庆典,(按照玩家的参与情况,获得100-积分)】
【支线任务2:找到“妻子”,并让“妻子”完成合葬,清除怨气(积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三条任务互相都有联系。
只有参与庆典才能加固封印,而庆典的封印方式,恐怕与“妻子”脱不开干系。
支线任务2中说,让“妻子”完成合葬……
方珩垂下眼眸,遮住他眼底复杂的情绪。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漂亮小少年的身影。
第一次见,他坐在树下,呆呆的骂了一句:你才是傻子。
第二次见,他浑身被墨斗线束缚着,一双红眸呆呆的看着人,小獠牙露在唇外,一蹦一跳的在他哥哥面前笨拙的想要蹲下。
……
方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复杂的情绪都已经收敛。
他静静的站着,任由村长打量。
“年轻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可以不信,但要敬畏。”
林平安看着方珩,双眼如鹰一般,盯着方珩,似乎在确认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确定自己要当祭品吗?我明确的跟你说,有可能会死。”
方珩看着村长,严肃且认真的说:“我要当。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决不能让封建迷信的种子在新时代传播!”
方珩说的义正言辞,听的村长林平安眉头紧皱。
“你在外界还有亲属吗?”林平安皱着眉头问。
他也怕这家伙在他这里出事,万一引来了人,就不好了。
“没有。”方珩干脆的回答。
但他的回答并没有让林平安松开眉头,他半信半疑的说:“既然你想找死,那我也不阻拦你了。”
他终究是被那庞大的功德迷了眼。
不顾人命。
“那…庆典我要做什么?”方珩问。
林平安听着方珩积极的提问,突然陷入了沉默。
新时代的年轻人…这么勇的吗?
“你…乖乖跟着就行。到时候让你干啥你就干啥。”
林平安说完,就要打发他们离开,但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对着方珩说:“洗干净了,换身衣服,快要正午时,到广场。”
“清竹,你带他去准备一下。”
林平安说着,转身回去擦拭他的桃木剑。
而林清竹面无表情的擦干眼泪,带着方珩离开。
他们从中堂穿过,听着轻柔婉转的小调,踏着碎石路,走到了门口。
林清竹两手按在木门上,背对着方珩和秦淮。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是……谢谢你,愿意贡献出你身上的功德。”
“我很抱歉,没有对你说实话……当祭品,有可能会死。”
林清竹低着头看着自己抓着门的手,手指头泛着白,看上去用了很大力。
“我不会说原谅的。”
方珩看了一眼林清竹,又将视线挪开,盯着院子里的柳树瞧,一边瞧着柳树,一边语调平平的说。
“嗯。”
林清竹应了一声,打开了门。
阳光洒落在他身上,他好像没刚才那般颓丧了。
“秦哥!!方哥!!你们出来啦!!”
一直盯着门口的林瑶和赵倩儿猛的起身,笑的一脸灿烂。
“请吧。”林清竹向着左边退了一步,让出通道。
秦淮和方珩先后踏出门,迎向朝他们看过来的三个萌新玩家。
“喂……”
林清竹喊了一声,将五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来了。
他没看其他人,只是盯着方珩瞧,顺便丢了一个什么东西给方珩。
“这个你拿着,或许……”林清竹关上了门,声音渐渐远去。
“能救你一命。”方珩听见林清竹是这么说的。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东西——这是一个玉扳指。
方珩打量着这枚玉扳指,将它举到阳光下。
在玉扳指的内圈,他看见一个古代的文字。
“殊?”方珩迟疑的念出声。
“殊!!”陈晨星像被戳中了什么一般,一脸惊喜又兴奋的看着方珩手中的玉扳指。
“这个!这个不会是东夏国皇十六子殊的东西吧!!”
陈晨星推了推眼镜,双眼放光的看着玉扳指。
瞧瞧这迷人的色泽,瞧瞧这历史的厚重感!
得值多少钱啊!!
况且!还能保命!!
“难怪那个npc要说能救一命这种话了!”陈晨星看着玉扳指,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态,“被封印的大boss可是和皇十六子殊有不同寻常的关系啊!!”
“赢了!赢麻了!”陈晨星突然一脸羡慕的看着方珩,眼巴巴的看着玉扳指。
而方珩则是默默的将玉扳指收了起来,然后面无表情的盯着陈晨星。
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个萌新真的有点吵。
陈晨星似乎感觉到了方珩眼中的杀气,默默的在林瑶和赵倩儿的白眼中,缩回她们的身后。
秦淮将注意力从陈晨星的身上收回,转头看向方珩。
“你为什么要当祭品?”秦淮沉默了一下,在犹豫中还是选择将问题问出口。
“你不是猜到了吗?”方珩瞟了一眼秦淮,看到他陷入沉默,无趣的撇了撇嘴。
“如果你怕死,还是回到后勤部吧!一线不适合你。”
方珩淡淡的说。
而秦淮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但又摁了下去。
“我是怕死。”秦淮承认,“可我也不弱。”
不然也不会是玩家前百的成员。
怕死而已,是人都怕死。
秦淮坦然的话,让方珩一时无法反驳。他看了秦淮一会,转身往木楼走去。
他说的没错,人都会怕死。
方珩这样想着,脚步越来越快,似乎憋了一股气。
秦淮看着方珩离开,又看了看身后的门,也迈步离开。
留下三个萌新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怎么好好的,两个大佬就闹崩了!!
陈晨星看着这一幕,脑子都已经想好了,要是能在副本里登上玩家论坛,他高低得写一个帖子:
标题是这样的——
求助!在副本中己方两大佬突然起了内讧,萌新应该怎么办?!!
“呃……我们也先回去??”赵倩儿迟疑的开口。
林瑶和陈晨星只是用茫然的眼神瞅着赵倩儿,也不说话。
谁懂,他们不是刚出来找线索,完成支线任务1中的庆典任务吗?
为什么刚出来没多久就要回去……
尽管他们三人还是一脸迷茫,但是不妨碍他们一边迷茫一边跟着秦淮和方珩往木楼走。
清晨的阳光洒落一地,日头越来越高,村子里各个房屋中的筹备已经妥善。
在快要正午时,村民抬着脸上描绘着狰狞面孔的各方神明,拿着鞭炮和各种传统乐器,麦秸扎成的船由船夫扛着,五色米,烛火与供香也不曾落下……
他们踏着整齐的步子,一个接着一个汇聚成人海,从家门离开,往广场走去。
庆典,要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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