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打破这场闹剧的,还是一封军情。
“瑞王带着廊国借来的两万大军,自边关向京城杀来,如今已经夺了四城了,康王殿下传令请您去宫中议事。”
苏言溪不自觉的松了脚下的力气,若不是边千尘还在自己身边,她都要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人。
苏言溪犹豫的问着脚下的人,“他刚刚说什么?是我听错了吗?”
齐顺也顺势从地上爬起,“不要说你了,连我都差点被诓了,你觉得是什么人?”
“这件事情不是我们做的,如果是边衿桦差人冒充我们反了的话,无非是想做实瑞王造反的事实,但若不是,是廊国有心想趁着我们局势混乱分一杯羹,那可就不好说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边千尘此刻出了声,“当初宫变明面上是旻王和廊国勾结,但是背后还藏着一个边衿桦,我们都心知肚明。这次到底是廊国有心偷袭还是边衿桦差人以廊国的名义嫁祸,无论如何其中定少不了廊国的好处。”
苏言溪附和着赞同,“怕只怕廊国虎视眈眈,边衿桦引狼入室。”
齐顺也褪下玩闹的神情,认真的同他们分析着战局,“如果是这样,便是我能将苏将军从牢中救出来的最好时机,大敌当前,将军没有理由还被关在牢里吧。”
“话是如此,但是你忘记了,现在谋反的是瑞王,而鄙人不才,正是瑞王妃。”
齐顺也一个白眼杀过去,“我会不知道?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定能让边衿桦相信苏将军对大宣的赤子之心。”
“最好是这样,期待侯爷的好消息。”
苏言溪自然的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催促着齐顺也该动身往宫去了。
齐顺也也不拿乔,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你就这样放心他?”
“自然不会,先不说边衿桦对他还心存忌惮,光我瑞王妃的身份,边衿桦就不会让我父亲出征。”
“你好像很了解他?”
苏言溪看着边千尘小心翼翼的试探,不自觉的笑了出来,“你早就应该知道的,不是吗?我曾是他的妻子,我比他更明白他血液里流淌着的多疑、猜忌、无情。”
“你都知道了?”
“嗯。”
苏言溪寻了块舒服的地方坐着,静静的看着上一世高高在上的皇上如今的神色。
他只是自嘲的笑了笑,“抱歉,直到你遇难,我也未曾帮上你。”
“那个时候我要强,从不肯在外人面前露出一丝软弱,纵使是父亲,也不曾知晓我与他之间的内情。要不是他最后以我的性命为要挟,我可能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的语气中满是遗憾,“父亲,还好吗?”
边千尘沉默的摇头,“苏将军在你走后便发了狂,有一日他孤身闯进王府,等我赶到时,边衿桦已被他砍下一臂,他自己也被边衿桦身边的侍卫刺中要害,奄奄一息。他临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他求我,准许你从皇室族谱中除名,带回苏家安葬。”
苏言溪的泪,不知何时已经簌簌落下,像是决堤的大坝,倾泻而下。
最后父亲还是知道了,是吗?知道了自己受的委屈,知道了自己抗争无果的那些日子,好像两世受到的所有创伤都被人细细包扎了起来,心中密密麻麻的酸楚幻化成了对父亲无尽的依赖和愧疚。
边千尘在她面前蹲下,随手从袖中拿出之前她赠予的手帕,细细的擦着她的泪,“幸而一切还来得及,苏将军还等着你回家呢,不哭了。”
苏言溪哭得结结巴巴,勉强问出来一句,“边衿桦呢?”
小姑娘双眼哭得通红,不自觉的生出怜惜,却还是不悦她嘴里出现别的男人的名字。
多年的至尊之位早就练就出他情绪不显的习惯,边千尘只是冷淡的开口,“戕害重臣,罔顾王法,拥兵自重,策划谋反,无论哪一项罪名都够要了他的命了。康王府上下,男的流放,女的沦为贱籍,朝中同康王亲近的大臣都重新评定官职,而他,我判的凌迟。”
苏言溪的哭声止住,“谢谢你,让我死也能瞑目了。”
“可是你再也回不去了,若我能再早些知道,定不会···”
多说无益,事实已经放在了眼前。
“那你为何会过来?”
“我也死了。”
他说的坦然无比,倒是让苏言溪意外,“怎么会,你还正值壮年啊。”
“人如何能左右自己的命数?纵使贵为帝王,也逃不过生老病死。”
苏言溪看了他一眼,见他果真如平时一般坦荡的直视着自己,眼神中尽是无奈,倒也对他的说辞信了几分。
边千尘终于松了口气,若她不信,真的抓住不放,自己会不会将最后的情形和盘托出呢?也未可知。
她离去的那两三年,自己手段狠戾的整治了朝中各方势力,没了之前徐徐图之的谋算,更多的是无情的打压。
伴着动作的增多,雪花般的奏折飘到御书房的桌上。
那两年,只有一直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夏如海知道,陛下彻夜忙于朝政,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他不止一次的劝谏陛下,如此下去身子很快就会垮下去的,可那个年轻的皇上却是怎么回自己的呢?若就是这样去了也罢。
狠戾的打压,就像是一个原本流脓的大包本可以小心的割开伤口,精心的养上些日子便可康复,可偏偏边千尘选了一个直接将整个伤处剜去的方法,彻底却伤身。
两年后的一日,数十个孩子牵着边上宦官的手,小心翼翼的敲开了这座封闭的城墙。
边千尘斜倚在那把金光闪闪的龙椅上闭目养神,夏如海小声的回禀,“陛下,人都到了。”
“嗯。”
边千尘随即起身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他走在前面,夏如海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他看着长大的少年,如今成了守护一方的国主。岁月没有侵蚀他的容颜,他仿佛还是当年那个相貌堂堂的少年,可少年的脸上早已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发间爬上的白发隐约透露出他身上的死寂。
不知为何,夏如海陪在边千尘身边,隐隐有先皇当年驾崩前的感觉,他不敢说,也不敢再想。
边千尘看着宗室各族选上来的幼童,他们身上的天真无邪短暂的让他忘记了伤痛,难得的露出了几分笑意。
他耐心的打量起这群孩子,不知道他们日后能不能肩负起守护大宣的责任。
“就他吧,先送去太傅那里。”
“是。”
又两年后,不过是一个极其寻常的夜晚,边千尘独自一人举着火把,走在长长的甬道中,自己的脚步声回荡了好远好远。
甬道的尽头是一件密室,墙壁上复杂的花纹透露着它的古老和神秘,边千尘定定的看着它,原来那上面不知何时竟然绽开了一朵极小极小的黄色小野花。
他的双鬓已经斑白,而他不过三十年华,每年他都会来此处守着张道长当初留下的阵法,如今只差最后一步。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毫不犹豫的朝着自己的手臂上划去,鲜血一滴一滴逐渐汇成线,尽数滴落在墙上的花纹中。
生机勃勃的小黄花逐渐被鲜血淹没,不知是不是顺着血迹蔓延到整个墙壁。
边千尘的意识逐渐模糊,只是这次与以往的四次不同,腹腔中传来的痛楚像是要将自己碾碎,他不自觉的闷哼出声。
嘴角的血迹不自然的流下,他的手不自觉的颤抖,意识在逐渐的抽离。这一刻,他的灵魂仿佛飘出了身体,听到了许多之前听不到的声音。
喜悦还未曾泛滥,古老的图腾开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将自己尽数包裹,再也动弹不得。
后来?后来他便被关在有限的躯体中,被迫接收着外界传来的画面和声音。
这一次,他以旁观人的视角,重新走了一遍他们相遇的路,原来曾经的自己竟是这样的愚蠢,只要自己多向前走一步,他们的结局也不至于那样遗憾。
他不止一次的想提醒’自己‘,却被关在这里无能为力, 渐渐的,他发现了她的改变,但是他拿不准她的变化由何而来。
宫变的那次中毒,让原本坚硬的牢笼逐渐崩塌,他看准了缝隙奋力的往外跑,他这才遇见了另一个沉睡着,懂得珍惜的自己。
他嫉妒,嫉妒的发狂,嫉妒另一个自己过着自己做梦才能梦到的生活。所以他趁着昏迷,将他丢进关着自己的牢笼,侵占他的世界。
不过也不是万全的办法,也有意外,他也曾经偷偷逃出来过。
“是时候去见一下宣安侯路。”
苏言溪的话及时的打断了边千尘的回忆,他自然的接话,“出了这么大的事,估摸着边衿桦也会宣召他进宫议事,此时如何得见?”
“那就赌一把我们是否有这样的运气。”
“好。”
他宠溺的看着她,他尊重她的一切决定,哪怕她让自己为上一世的不作为付出代价。
天上零星的飘落几滴雨滴,苏言溪站在屋顶上伸出手来接,“好像下雨了。”
“人来了。”
疾驰的马蹄声显露出主人如今的心境,苏言溪状若无事的对着一旁的边千尘嘱咐,“动手吧。”
一支高处射出的利剑,迅疾的将物件钉在马车外面,着急赶路的车队被突然的袭击打破了平静,紧急的扯住缰绳,拔出利剑进入防备状态。
“谁!是谁!”
侍卫谨慎的四处打量,未发现什么异常,这才取下车厢上的弓箭递给马车里坐着的人。
帘子被掀起,露出里面穿着朝服却瘦削到无法撑起的老人,他沉默的从侍从手中接过,看上去并无过多的感情浮动。
边千尘带着苏言溪躲进了二楼的一间茶室中,他对宣安侯的反应有些拿不准,“你确定他会帮我们?”
“放心吧,如果连他都信不过,那京城便没有什么值得相信的人了。”
“好吧。”
“再随我去一趟环采阁吧。”
“怎么突然要去那里?”
“廊国那边的情况,我总是要确定了才安心,青洪帮的尽快去查探清楚。”
“也是,不管我们与边衿桦的恩怨如何,大宣的国土岂容他人肖想?”
“嗯,云浣已经去了康王府多日,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我有点担心。”
边千尘安慰的捏了捏她的手,“放心吧,她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
苏言溪总觉得心中有什么悬在那里,惴惴不安,为了让边千尘安心,只能顺着他的话点头。
宣安侯小心翼翼的将木牌从箭羽上取下,什么用意,他在看见这块木牌的时候便已经懂了。
现在康王当政,真的是明君吗?未必,不然他们这群老家伙不会如此费劲的去绕弯子。苏遡是自己当年刚开始带兵打仗第一批跟自己出生入死的,这么多年,两人之间的情谊亦师亦友,无论如何,自己定不会见死不救。
当初武平侯就是借着两人之间的情谊来府上请自己出山,如今又被小辈用这点情谊要挟,自己还真是欠苏兄的。
他无奈的叹气,如今这个局势,只要自己不松口,朝中定无武将敢接。如果这就是他们要的局势,自己成全了又何妨?
宣安侯到的时候,边衿桦像是听到了救星到了的声音,忙不迭的走出来迎接。
可宣安侯也老了,常年征战落下的一身毛病成了最好的借口,他每走两步都要停下来喘两声,被边衿桦催着走快了两步,差点就要晕过去。
齐顺也见陈老头的模样,哪里不明白这其中的猫腻?要知道当初自己亲自登门拜访时,陈老头正举着长枪满院子的追着自己的小孙子,中气十足到自己都害怕。
“殿下,您看臣可有说错?前方军情紧急,如今最紧要的就是赶紧派兵去边关支援。这可是数百里的急行军啊,寻常武将有这个体力也不一定有那样的智慧啊,除了苏将军,别无选择啊,殿下!”
“难道我大宣除了他苏遡,无人能带兵打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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