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入紫宸殿。
我怀揣了一路的心思,终于问出口。
炎景溯有杀萧承的动机,这一点我有足够多的理由来证明。
当年我跟萧承之事,他面上不计较,但我知道其实炎景溯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我从不认为他心里没有想要置萧承于死地过。
而前阵子在淮州萧承轻薄我的那件事,则成了萧承死因的导火线,回金陵第二天炎景溯去将军府,名为看望,实为警告,可是萧承却屡教不改,甚至与他起了冲突,终于,帝王一怒,青冢枯骨。
“景溯,萧承的死,是不是你做的?”我这样对着他问。他回来的时间也不对,按他自己的算法,他最早也该明天才回来。
而且,杀死萧承的那手段,极其高明,丝毫没有破绽,就像是萧承突然死于暴毙一样,除了炎景溯,我实在是想不出天底下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同时又有这个心思,要杀萧承。
他拥在我腰间的手一僵,另一手轻轻抚着我的头,轻柔的开口:“啊蘅,你累了,我抱你去歇着。”
我心蓦地一沉,盯着他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回我,“炎景溯,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要听实话!到底是不是你杀的萧承!”
他眸光暗了下来,低低叹息一声道:“啊蘅,那我累了,乖,不要闹了,我抱你去歇会,有什么事明日再好好说。”
他看着我一脸的疲惫倦容。
我忽然觉得眼前之人,已不是那个日日睡在枕边的夫君,原来,幸福是如此的短暂,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便被他一手无情的扼杀了。
双眼迷了水雾,眼泪瞬间从眼角夺眶而出。
一次又一次,炎景溯从头到尾一直都在回避萧承的死,他这般遮遮掩掩,不是事实是什么?我想给他开脱都寻不到一个借口。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景溯,为什么你容不下啊承!”我叫嚣着对着他声声质问。
炎景溯一双深沉的眸子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勾唇,冷笑,“啊蘅,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
他脸上有悲痛之色,看得我撕心裂肺的难受,可是萧承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炎景溯,若你拿长安发誓,说萧承的死跟你没关系,我就信你!”
他顿时苍凉的笑了,“原来在你心中,还是他重要!”
果然,他是在意萧承的,这次终于露出狐狸尾巴,被我抓了个原型,我心里发寒,一点点直至全身冰凉。
他盯着我看,面容笼罩着一层寒气,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阴鸷沉鹜,恨不得一手把我掐死,“既然你一心认为是我做的,那便是我做的,是我杀了他那又怎样?你现在是不是恨不得杀了我给他报仇!”
明明是他做错了事,偏还这般理直气壮的对着我叫嚣,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甩袖要走,被我拦住,我歇斯底里的吼着,“是啊,炎景溯我恨不得你去死,为什么我二哥死了,啊承死了,你还活着,你还好好的活着!”
他冷冷回着,“你杀不了我!”
“我杀不了你……”我凄凉的笑着,抬起泪眸看他,“是啊,我杀不了你,可是炎景溯,我能毁了你最在意的东西!”
他最在意的是什么?无非是我罢了。那年我可以把匕首刺进萧承的胸口,今天我同样可以对着自己下狠手。抽出发髻上的金簪握在右手上,咬牙对着自己的左手腕猛一划,顿时血流如注。
一股钻心的痛意直达心底,痛得我心头四分五裂。
炎景溯脸色白了又青,直至惨白如雪!
“啊蘅,你狠!真狠!”这几个字,他像是从齿缝间硬挤出来的。
那是他的债,也是我的债!我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也惩罚我自己。
这是我跟他一起欠了萧承的!
金簪颓然的从手中滑落,我看着炎景溯面上慌痛凄楚的复杂表情,悲凉却又满意的笑了。
转身朝着外面走去,手腕上的血水还徐徐绵绵流着,一点点滴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折出妖艳的色彩。
炎景溯追上来,从身后拉住我的手臂。
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再见到他,抬手要甩,却没甩开,耳畔听得他愤怒的问着,“啊蘅,你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肯放过你自己!”
我转头盯着他,咬碎一口银牙:“除非,你死,国灭!”
前十年是我父王守着东炎的江山,后十年是啊承守着东炎的江山!
我要把他炎景溯欠齐王府的、欠萧承的,炎氏皇族欠齐王府的、欠萧承,一并通通都讨回来。
我原以为齐王府灭门的事,我已经原谅了炎景溯,没想到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那件事一直如鲠在喉,卡在我心间,萧承的死,彻底将我心底深埋的恨意成功激发。
甩开他,走出紫宸殿,我只觉全身力气像是抽光了一样,脚步虚虚浮浮漫无目的的走着,终于眼前出现一座宫殿。
桃夭宫,竟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了。
推门进去,艳丽的桃花不知何时已经结出一颗颗红彤彤的果子,满树绿叶繁茂。
我坐在玉阶上,靠着柱子,抬头望着十里桃花林,干涸的眼里又涌出泪来。
炎景溯这次真的做的太绝了,连半点挽回的余地都不肯留给我!
暖暖的风吹着,哭累了,心也累了,靠着柱子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次醒来,我已躺在内殿的红鸾纱帐大床上,手上的伤口被包扎的严严实实,海棠正在桌前布着膳食。
见我醒来,她上前来扶我,“娘娘饿了吧,奴婢已经备下饭菜了!”
“海棠!”我抱着她,又不自觉的流出眼泪,低低哭了一会儿,丝毫没有胃口,倒床又睡了。
除了送三餐的时候,海棠会过来,其他时候,桃夭宫就只有我一人。
白日空漠,长夜寂寥,殿前的每一棵桃花树,我都细细的看过,摸过,总共一千三百二十六棵树。每一棵树,都是炎景溯亲手种下的,树下的每一坛酒,也是他亲自在雪天埋的。
每次摸上那粗糙强壮的树干,心里总是彻骨的疼。
若是炎景溯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他从来没有对不起我过,他对不起的只是我父王、我二哥、还有啊承,他造的那些孽,总是要还的。
没有他的日子很简单,我从桃花树下一坛坛将酒水挖出来,一坛坛喝着,醉生梦死。
那日阳光温纯暖意,我躺在殿外的软榻上闭着眼晒着太阳,突然面前暖暖的阳光被挡住,有个人影出现。
是海棠来送饭了。
“海棠,还未到巳时,今日你来早了!”我闭着眼喃喃念了一句。
眼前那个人影没有出声,而是缓缓蹲了下来,面上又是暖洋洋的一片,我缓缓睁开眼,只见江铮浑身血迹斑斓的倚在软榻边上。
我伸出手,轻轻擦着他脸上的血迹,绽开清浅的笑意,“江铮哥哥,你脸真脏!”
他看着我只一句话,“国破了!”
我擦着他脸的手僵住,看见天际云散长空,九重宫阙一时悲歌四起,这城已破,这国已亡,这一日来的是如此的快,甚至连殿前的桃树还未开始落叶。
“他呢?”我轻声问着。
江铮知道我问的是谁,只见他一脸悲戚,开口的话却答非所问,“皇上从未杀过萧将军,萧将军也并没有死,还有,齐小王爷,也不是皇上杀的,他是自杀的!跟皇上一点干系都没有!”
江铮沉痛的说着,我却惊诧的睁大了眼,“萧承怎么会没死?江铮,你说清楚点!”
他定定的看着我,“你要是不信,可以去看看百里新封的定远王,不是萧承是谁?皇上怕是一开始就知道萧承那是诈死,所以当时百里护国公主来劫萧承的棺木,皇上一点都没有阻止的意思,而且还让属下送了通行令牌去给那百里护国公主。”
听完他这番话,我心里如刀绞,低低吼着,“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事早些告诉我!”
江铮一愣,随即沉着眸子说道,“重点不在于我告不告诉你,而是在于你信不信皇上!”
若是不信,即便是真相,也会被扭曲成歪理。
原来不是炎景溯做了错事,而是我从未相信过他。那天问他的时候,他一开始也并未承认,是我后面说的越来越伤人,他死心了,如了我的愿说他杀了萧承,我当时怎么就没听出来那是他的气话。
是我硬逼着他承认杀了萧承,是我混帐!
我心里翻江倒海的,喘不过气来,踉跄着下了软榻,跌跌撞撞往殿外跑去。
炎景溯,你在哪里,是我错了,是我不该不信你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金碧辉煌的宫殿,血流遍地,有携带珠宝逃窜的宫女内侍,亦有挥着刀剑厮杀的百里兵马,然后我看到了萧承,他唤我名字,我却看都没看他,与他擦肩而过。
现在我只想快点到紫宸殿,因为我心心念念的人在那里,一步步登上阶梯,偌大的紫宸殿空旷无人,除了坐在龙椅上的百里烬。
“炎景溯呢?”我问他。
百里烬用剑指指地上的一滩血迹,“死了!”
我发疯一样冲到外面,抓了随便什么人就问,“有没有见过皇上,他埋哪里了?”
我见一个抓一个,可是他们具都个个摇头,说不知道。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结果,回头发现百里烬跟在身后,我抓了就问,“百里烬,你知道的,对不对,你一定知道的,求求你告诉我,你把他埋哪里了,求你把他还给我!”
百里烬暗沉着眸子,想了想,终于开口吩咐人带我过去。那人带着我到一堆土面前,说崇睿帝就埋在这里,我对着一堆土,想都不想,徒手就挖。
十指磨出了血,我竟一点都不觉得疼。眼泪哗啦啦直落,湿了一地,却连炎景溯的半个衣服片都没有看到。
彧儿过来站在我身边,我竟也没察觉,终于他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娘亲,别挖了,那人没死!”
我霍然抬头看他。
彧儿又道:“他被父皇关起来了!”
我越过他看着后面的炎昭,他亦是点点头。
然后我开始满世界的找百里烬,终于在桃夭宫见到了他,我问他,“百里烬,炎景溯被你关起来了,对不对?”
他望着一片桃林喃喃着,却又像是在问我,“这是他给你种的?”
“百里烬……”
他转身过来,将我抱在怀里,伏在我耳边低低说着,“初儿,做朕的皇后,朕许你后位,你忘了他。”
“百里烬,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我只要炎景溯,现在整个天下都是你的,还有什么样的女人你得不到,求你放了我,也放过他。”挣扎着推开他,决绝的回应他的话。
他抚着我的双肩,眼里有种渴求,“朕虽不能跟他一样爱你到极致,但你将会是朕**里最宠的女人,你看我将长安照顾的很好,跟朕回去好不好?”
我扬起无血色的脸看他,“百里烬,难道你不知道一女不能侍二夫吗?”
他眼眸一沉,“朕不介意!”
“可我介意!”我苍凉的笑着,捂着胸口,心里痛的一塌糊涂。
我此生只能是炎景溯的女人,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可能!
终于我的再三拒绝,成功激起了他的怒意,他眼里压抑着怒火,不由分说的将我抱住往大殿里面走,我挣扎,他却冷冷说着,“你别忘了他还在朕手中!”
“那又怎样?”我冷笑,“百里烬,这次你想错了。我宁愿跟他去地府作对亡命鸳鸯,也不会让你碰我的,你别拿他做威胁我的条件,要是你敢碰我,我就死给你看,我死了,他也不会独活!那样才好,我们就可以彻底摆脱你了!”
说着,我眼里笑出泪来,他将我仍在床上,栖身压了上来,右手被他压着,我只得抬左手快速拔下发髻中的金簪,可是身手没有他快,还未将金簪移到脖子上,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金簪从我手掌中脱落,他愣愣的盯着我手腕上的那道伤疤,看了许久,才用指腹摸着,震惊的问我:“这伤疤是怎么来的?”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割腕自杀留下的伤疤。
我轻笑着,随口道:“不过是炎景溯做错了事,我用来惩罚他的罢了!”
百里烬放开我,咬牙挤出三个字,“疯女人!”
“是啊,百里烬,你没说错我就是个疯子,在北燕我可以拿匕首自杀,若是你今日将我逼急了,我同样可以对自己下得了手,百里烬,你不要逼我!”
我坐在床上对他说,百里烬霍然起身,朝着外面走去,他清冷的声音缓缓传来,“朕给你两条路走,要么,你现在就自杀给朕看,要么,做三年朕的皇后,在这三年之内,朕不会碰你,若是三年之后,你还忘不了他,朕就放你跟他走!”
想都不用想,我自然是选第二条路,谁会没事愿意拿刀自杀,除非是脑子锈逗了。
炎景溯可以等上我十年,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等个三年又何妨!
依百里烬所言,我跟着他回了百里都城,住进了皇后的中宫——未央宫。
也不知怎么的,经过这一事,我身体一落千丈,日渐消瘦,整日缠绵病榻。未央宫中每天都弥漫着一殿的苦涩药味,彧儿会每天来看我侍奉汤药,同来的还有长安。
长安已经十岁左右,那双眼睛妖艳的越来越像炎景溯的桃花眼,多数时候,我总将她抱在怀里默默流泪。
我没有告诉长安她的身世,这一点百里烬与我站在了同一条线上,从长安零零碎碎的话语中,我看的出百里烬对她是极好的,在长安的事上,我是感激百里烬的。
萧承来看过我,我只字没提他诈死之事。
我一点都没有怪他的意思,真的,这件事从头到尾我恨的只有我自己一人。
都快三十的人了,身边没个女人怎么行,我劝他找个好女人娶了。
他回我说好!
百里臻也来看过我,她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不说话,我对着她虚弱的笑着,“啊姐,忘了他吧,你的姻缘不在他身上,不要带着这执念活着,那会很辛苦的!”
她问我恨不恨她。
我摇摇头,或许曾经是恨过的,可是现在一切都看淡看开了,心里已是无欲无求,无爱无恨。
“啊姐,下辈子我们还做姐妹,只是不要再爱上同一个男人了!”
她握着我的手,含泪点头。
没几日,定远王萧承尚护国公主百里臻的消息便传开了!
终于,我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
百里烬好几日没来未央宫看我了,彧儿说他龙体微恙,彧儿长高了不少,也有了一朝太子该有的沉稳持重,百里烬把他教的很好!我摸着彧儿的头,让他以后好好照顾他父皇、还有他姐姐长安,他一一应下了。
我又拉着炎昭对他说,“昭儿,姑姑把彧儿交给你了,你替姑姑守着他,守着这大好的百里江山!”
炎昭点着头,我将彧儿跟炎昭的两只手叠在一起,“彧儿,昭儿,你们记住我的话。你们不止止是君臣,还是兄弟,以后不可以猜忌,不可以多疑,要手足情深,同心同德!知道吗?”
两个孩子伏在床边,红着眼眶点头!
这日百里烬来了未央宫,亲自端药喂我。
我靠在他怀里,虚弱的问着,“百里烬,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其实炎景溯早死了,是不是,你跟彧儿都在骗我,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喂着我喝药。
我这是心病,药石无灵,不过才三个月的光景,我感觉身子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虚弱的很,但我每日依旧定时服着药,我不想让几个孩子伤心。
终于,药见底了,百里烬将瓷碗放下,从腰间摸出一块赤金的龙纹令牌放到我手上。
他暗哑着嗓子低低开口,“他在秦王府。”
我暗淡无光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
像是捧着一件无比贵重的珍宝,我捧着令牌,跌跌撞撞的跑出大殿。
身后百里烬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随风散开:“传旨,恭惠皇后百里氏薨逝,举国哀悼。庶民守制三月,官员守制一年,期间不得丝竹声乐,不得宴饮婚嫁……”
(完)
PS:正文到这里就全部完结了,灰常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与相伴,接下来会写几个番外,请大家敬请期待,有温情滴哟~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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