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完,宋蝈蝈便趁着月色爬出了窗子。站到院子当中,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路引早丢了。
不晓得是在那两个男骗子手中,还是在这阁子里的老鸨手上。一时半会也不晓得哪里找去,干脆混乱弄个得了。
便二回头悄悄开了几间房,从其中一对露水鸳鸯处,弄了一张出来。借着月光看过,见是个男子的名字,宋蝈蝈暗道一声晦气。也不好再拿回去调换,只能暂时用着。
路引上写的名字叫做戴火烧,籍贯是宣化。
若是别处的籍贯,不知书的宋衙内或许还不晓得。但这宣化一地,宋蝈蝈还是有所耳闻的。
当初她也曾带领属下厢军,到燕云之地轮防。途中经过一地名曰“归化”,宋蝈蝈瞧着边军苦寒,便自掏银子请老兵们吃酒。
有位城墙下的老妪吃得兴起,说了一番典故助兴。说得是前朝某帝时此处始建府制,当时便叫做宣化。后来不幸落入北辽之手,才改称归化。
老兵对“宣化”之名,也只是顺口提了这么一句,大伙那会热议的,是建府时在位的那位皇帝如何荒淫、如何叫人艳羡。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且说宋蝈蝈顺着梧桐树,爬出院墙。墙外是条细长青石铺就的小巷,她便踩着月光遁逃,渐渐消失在天亮前的那抹暗黑里。
且说白日里没啥生意,老鸨正和龟奴后生厮混。听丫头嚎了一嗓门,说天字房出事了。惊得连发髻也没空梳理,拎着裙子便奔出门去。
跑到那间专门用来迎新的屋子,果然败家子还跟块五花肉般被捆在床上,只在腰腹上搭了一块被褥。
宋蝈蝈逃跑后也没顺手关上窗户,小风从打开的窗子呼呼吹进吹出。
虽还是七八月间,可本朝处于小冰河期,白日晚间温度都不太高。
败家子又是个娇贵的少爷身子,见到老鸨来了,“阿嚏!”一声,把老大一个大喷嚏,喷到这婆娘脸上,犹自不解恨。又破口大骂这家楼阁是个贼窝,掏了他的银子,睡了他的人,如今还要这般折磨人。
说着说着,这位少爷便哭了。也不知道是心疼花出去的银子,还是感伤自己的不受待见。
宋蝈蝈在角落里躲到天亮,看着路上渐渐有了行人。
却是越看越心凉,为啥路上谋生的都是些男子。偶尔有男女一同走过,也是男子在前,女子随后。此处分明同那烟花地一般,是个男尊女卑的世界。不禁又暗自庆幸自己出逃时穿在身上的,是那败家子的装束。
她也不曾如何梳洗打扮,便如寻常般把头发在头顶挽个发髻了事。此刻看上去,便如同个落魄的小公子一般。
敢太过耽搁,心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些离了去,再去别处再看看情形。
宋蝈蝈也是个粗放神经,到了此刻虽猜到,自己恐怕是到了异世。但还没觉察到,自己已非当初的自己。
城门刚刚洞开,宋蝈蝈便出了城。到了下一个集镇,腹中饥渴。拿身上败家子的衣裳,去旧衣店置换了一身短打扮改型易装。
这时又记起路上有男女偷看自己,她在阁里时还没好生照过镜子。当下便借了店家的破铜镜一观,这一看才发现自己个形貌也有了变化。
虽然印象里,自己十五六岁年纪时应该是个胖丫头。可镜中这俏丽少女的眉眼像极了她老爹,这脸型轮廓又有些像她老娘。若说不是她宋蝈蝈,才当真是奇怪。可是她这身量年岁,又为何会一夜之间蹊跷地缩水呢。
店家是个四十余岁的婆子,瞧她是开门第一桩买卖份上,才略客气些。平日遇到这样没有油水,又耽搁麻烦的生意,早把人赶出去。
见宋蝈蝈磨磨蹭蹭在镜子前搔首弄姿,耐着性子道:“如何,客官穿着还合身吗。”
宋蝈蝈被镜中景象吓得不敢再多看,敷衍道:“合适,合适。老板娘你亲自挑的,哪能不合适。”说罢便闪身出了店门。
走出去没好远,转过一个角落,从地上抓了一把土糊在脸上。遮住了容貌,才敢上大街走动觅食。
宋衙内如今一穷二白,摸摸身上败家子的褡裢,叹了口气。平生第一回把个男子给洗劫了,还是在圈圈叉叉之后。这事做得太没品,可是如今这情形也是没得法子。她先去买了几个包子,一路走一路吃。把这座城几乎转了遍,晓得这里大致情况。
原来此处和她那世界也无甚大区别,只是把男子换做女子,把女子换做男儿。
她宋蝈蝈想要在这里安身立命,也是不难。不过是要束胸掩面,充作男子即可。
此事若是寻常大顺娘子遭遇,也许会有十二分的憋屈。但她宋蝈蝈也是享过荣华,吃过苦头,又做过官身的人。这等些许小事难不住她,能屈能伸方为真豪杰。
自此宋蝈蝈拿着路引,谎称自个是外地投亲不遇。花了些银两,赁下间单薄屋舍住了。
隔日起便在城里寻些短工打,只是她那副小身板不招人待见。末了,只有个茶馆的掌柜大发慈悲。见宋蝈蝈的男装扮相清秀,又识得几个大字,叫她做了个跑堂。
回头再说那受了委屈的败家子,妈妈叫了龟奴过来为他松绑。
败家子哭闹不休,扬言自家也有做官的叔叔。今日之事若是不给他善了,一会他便要去告官,治老鸨一个谋财害命的罪。
把妈妈吓得花容失色,死孩子嘴都变得惨白。谋财害命,这是多大个罪责。这要闹出去,还让不让人活了。要怪也都怪那个作死的丫头,自己跑了不说,居然还把恩客绑成那副模样。
妈妈见败家子哭得丧气,自己又着实心疼在那丫头身上花出去的银两。便也往地上一坐,娘啊爹啊的哭起来。
妈妈心宽体胖,龟奴长得精华内敛。两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龟奴拉也拉不起来妈妈,又见外间闯进来一帮子人马。个个凶神恶煞,言道是那位败家公子随从。龟奴更加软了筋骨,不复平日骄横。
又有个适才得了随从几分银子好处的婆子,上前来劝慰老鸨道:“哎呦喂,我的好妈妈,您且先起来吧。这里来往的都是娇娘贵客。落到他们眼里,还真以为咱们这儿出了多大事呢。”
其实这会阁子里也没多少生意,倒是外面路上指指戳戳的闲人不少。妈妈被婆子一言点醒,再怎么着也得保全群芳阁的脸面。
虽不知这位少爷说家中有长辈为官的事,是真是假。但自家理亏,却是真不好去公了,只能私底下做些交易。便拍拍屁股站起来,这妈妈刚扯着嗓子哭过,如今看来,脸上竟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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