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过后,便是琴曲。
琴声悠扬,声音舒缓,盖不住人声。
常景棣和云晚意双双停下,恍若无事的欣赏着。
常景棣那修长的手时不时蜷成拳,抵在嘴前压抑着咳嗽几声。
每一次咳嗽,脸色都会惨白些。
云晚意在旁边看着,不由佩服常景棣做戏的手段,竟真以假乱真。
如果不是她知道真相,只怕早也被这病弱的姿态哄骗了。
皇上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举起酒杯,朝常景棣试探道:“孤和你,许久没能像这样坐在一起饮酒了。”
“来,这一杯酒孤敬你,也替百姓多谢你的守护。”
“皇上谬赞,臣弟惶恐,不敢担此夸奖,”常景棣赶紧拱手,做出一副惊喜意外的表情,又带着几分自责:
“只是臣弟身子不好,近来吃的药太多,不能饮酒,还请皇上恕罪。”
“好了,你身子不好,旧伤不愈,大家都知道。”太后打着圆场,道:“皇上今日高兴,一时间忘了这回事。”
“哀家也借着这机会,宣布喜讯,本来想等年后再昭告众人,趁这团圆时间说了,也好喜上加喜。”
底下的妃嫔和皇子并不知道什么喜讯,互相看着,皆是一脸迷茫。
连常牧云也是一头雾水。
他虽被禁足,可消息一直很灵,没听说起有什么喜讯。
但隐隐间,他察觉事情和常景棣有关。
常景棣虽在太后膝下养了一段时间,可在亲儿子的利益面前,太后肯定是偏向皇上的。
说来也奇怪,今日瞧着,太后对常景棣似乎没有任何芥蒂了,关切得很,还主动解围。
常牧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几人,企图看出些什么。
太后也没卖关子,喝了一口茶润嗓后,道:“近来后宫不太平,先是朱贵妃有孕,身子不好,星象相冲。”
“紧跟着哀家和好几个嫔妃身子抱漾生疾,直到今日,哀家身子依旧不好,勉强能出息这家宴罢了。”
“哀家仔细想过,咱们皇族很久没有喜讯传来了,镇北王和淮安侯府大小姐云晚意的婚事早就定下。”
“不遑把婚期提前,也好冲冲喜,万一能带来更多喜讯呢?”
话音落下,众人再一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应声。
这皇家定婚事,都是经过一层层复杂的程序,最后敲定的。
婚期在上个月就公布了,哪里还能这么随意的调整?
常牧云完全没想到太后所谓喜事竟是这样!
怎么可以!
他们定在三月初的婚期,还有一段时间,足够常牧云搅合黄了。
可现在呢,婚期提前,他还有什么机会。
不行,云晚意只能是他的,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几乎都没过脑子,常牧云刷的一下起身,道:“皇祖母想冲喜无可厚非,可大家都知道皇叔他身子不好,几乎病入膏肓。”
“说个不好听的,既连生死都无法确定,冲喜能有用吗,以免弄巧成拙啊!”
“三皇子的意思,本王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没了,所以没这必要?”常景棣眼带阴鸷,拳头抵在嘴边,低声咳嗽着。
常牧云收回些理智,叹道:“倒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司天监看好的日子,随意更改也太儿戏了。”
“儿戏与否,都是哀家的决定。”太后刚夸了常牧云,又见他如此莽撞,有些不悦道:“镇北王为北荣才落下这些毛病,不该成为婚期的借口。”
“哀家和皇帝已经商议过了,婚期定在正月十八,也算哀家给死去的先帝和帝妃一个交代。”
话说到这份上,常牧云还能说什么。
他的目光越过琴师,朝常景棣看去。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对,炸出无形的火花。
常景棣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收回眼神,转向太后道:“儿臣多谢母后。”
“既是太后懿旨,就这么定了。”皇上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只是这更改婚期的事,暂时不好叫外人知道。”
“皇帝?”太后有些不解,不满问道:“不叫外人知道,如何准备婚事?”
“母后有所不知。”皇上缓缓放下手中酒杯,道:“下午云家老太太前来,曾控诉云晚意仗着身份欺压奴仆。”
云晚意事先和太后说过此事。
闻言,太后沉着眉眼,打断道:“这件事另有隐情,哀家清楚,若不是林州云家的人欺人太甚,晚意也不会失控。”
“小惩大诫,云晚意并非不知分寸的人。”
“是。”皇上也不着急,慢条斯理道:“这件事便罢了,主要是那老太太,还揭发了云晚意并非云家嫡亲血脉。”
“换而言之,云晚意并非云家大小姐,这么一来,先帝和老云侯定下的婚约就得重新思量。”
瞧着太后诧异又阴沉的脸色,皇上顿了顿,继续道:“当然,孤也怀疑那老太太是信口胡诌,已经派人去查了。”
“也因此,孤才以为婚期提前的事不宜外宣,万一查出来云晚意真的不是云家嫡亲血脉,那这门婚事就不该她了。”
太后蹙着眉,视线从皇上身上缓缓转到云晚意身上:“还有这回事?”
“回太后娘娘。”云晚意起身行礼:“臣女是淮安侯府云侯和苏家长女的血脉,并不知老太太何出此言。”
“许是因为臣女一时冲动,惹恼了她,才要往臣女身上泼脏水,连带让死去的大夫人魂魄不宁。”
“母后。”常景棣停下咳嗽,扬起脸,道:“儿臣已经认定了云晚意,不管她是谁,是云苏两家的孩子,还是草民。”
“在儿臣心中,她就是她,是儿臣唯一的妻子!”
云晚意还要说什么,目光和常景棣的眼神对上,心头一震,如在平静的水面投下石头,密密麻麻泛起一层涟漪。
她身份的确有问题。
这婚事,本就不该她,没想到常景棣会这么说。
常景棣对她,的确是毫无保留了,哪怕在皇上和太后以及众人跟前,也从不掩饰那股偏爱!
太后也没想到常景棣这忽如其来的告白,透过常景棣丰神俊逸的脸,恍然想起当年帝妃死之前。
尽管她对常景棣戒备着,可心里到底有几分亏欠。
尤其是最近病了,梦中很多次回到从前,梦见帝妃。
所以见到疾病缠身依旧孝顺的常景棣,太后乐意做这一次红娘,如常景棣的愿。
“镇北王对云大小姐的感情,真叫人感动。”皇后见无人应声,轻笑道:“可这事关先帝遗愿。”
“云大小姐若真不是淮安侯府血脉,断不能做镇北王正妃,镇北王若真喜欢,留在身边做侧妃都行。”
“本宫觉得皇上的话颇有道理,婚期如太后娘娘所言提前,但还是别先公布为好。”
“儿臣也如此以为。”常牧云赶紧顺着皇后的话,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云大小姐身份有问题。”
“这来回更改婚期,到头要取消,外头的人怕以为咱们皇族摇摆无信!”
皇上等几人说完,才看向太后:“母后,您心疼镇北王,可总不好违背先帝的决定。”
“就按照皇上说的,先不公布婚期提前。”太后拧着眉,道:“但该准备的婚期所需,还是要私下紧锣密鼓的准备。”
她不相信云晚意身份有问题。
太后松口,其他人倒也没继续说。
宴会继续。
只是,常牧云如掉了魂似的,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眼神越来越阴鸷。
尤其是看到对面,云晚意细心的给常景棣挑着菜,两人亲昵的对视。
还没成婚呢!
一举一动落在他眼中,比尖锐的刺还刺人。
常沐泽觉察不对,看了看常牧云,又看向对面的镇北王云晚意,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
他冷笑一声,凑近常牧云,低声道:“原来你觊觎皇叔的人啊!”
“可觊觎又能如何,皇叔英武无二,世间无双,如烈日般耀眼,可三哥你。”常沐泽不屑哼道。
“你如地沟里的老鼠,出身见不得光就算了,还百般算计亲兄弟,陷害老八,惦念皇婶,品行下作。”
“云大小姐但凡眼睛不瞎,都会选择皇叔!”
“你!”常牧云看着常沐泽那张欠揍的脸,几乎失控。
可,常沐泽懂什么!
云晚意本就是他的,是他的,要不是云柔柔从中作梗,云晚意早就拜倒在他身下了!
就在失控的前一秒,常牧云目光触及皇上,又压着心头的怨和恨,逐渐平静下来。
他冷哼一声:“老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激的我现在发怒,叫父皇和皇祖母看笑话。”
“可惜没不会如你的愿,随你怎么说,该是我的最后都会是我的,不管是人,还是位置!”
“装了这么久,终于不想装了?”常沐泽勾着嘴唇,低声道:“收起你那野心,位置,哼,你能抢到什么位置?”
说着,他的视线,看向高高在上的皇上:“父皇对你的厌恶,是打你在娘胎中就自带的。”
“伏低做小这么多年,该不会忘了你母亲刘氏了吧?”
“可惜啊可惜,便是有父皇的血脉,也改变不了你低贱的本质,那位置,父皇也不可能让给你!”
常牧云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一次被常沐泽点燃。
他一双眼烧的猩红,脑中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的场景。
就因为生母刘氏,哪怕刘氏死了,他在宫中也是遭尽白眼。
上到太后皇上皇后,下到皇子妃嫔,谁看了都能骂几句。
后来,连宫女太监都能任意奚落。
他苟且偷生,蛰伏多年才换来个温和如玉谦谦君子的名声!
脑中嗡嗡作响,那些声音,似乎伴随着常沐泽的话,再度袭来——
“你娘是低贱的宫女,你也是低贱之人,凭什么和我们同为皇子。”
“你娘不要脸爬了龙床这才有你,父皇最不喜欢的就是你,我们也不喜欢你。”
“叫你一声三哥,都觉得耻辱,我呸。”
“下贱货,别挡道。”
“你在我们眼中,比一条狗都不如!”
“……”
只有坐上那位置,这些话,才不会再出现!
常牧云浑身颤抖着,手中的酒杯晃晃悠悠,连带着身子不稳。
很快,皇后察觉到了异常:“三皇子这是怎么了?”
常牧云死死拽着拳头,克制着心头的恨意,哑着嗓子道:“皇后娘娘,儿臣身子不适,似乎不胜酒力。”
“既饮多了,下去醒醒酒。”皇后立刻叫人来,道:“把三皇子带下去。”
常牧云在离开之前,俯身凑到常沐泽耳边,道:“尊贵的六皇子,你且等着,看我这低贱之人,如何踏过你的身躯,得到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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