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盖的官职是户部侍郎兼任龙图阁待制、陕西各路总制置使,职权从理论上来说,可以总管陕右一带全部兵力,所以他这时候也不应该只做一路兵马主将,而是理所当然地应该做主帅。
但,有张孝纯“珠玉”在前,赵官家对这些所谓的帅臣不再放心任用,所以此次几乎是全程默许谭稹夺取军中大权。
谭稹就算是有万般不好,但他忠的不是大宋,而是大宋的官家,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钱盖自个心里清楚,一旦正面和谭稹作对,就等于是在和后者身后的官家叫板,所以钱盖最终还是没硬起腰杆说话,只是默认谭稹的所有调动。
而谭稹对他依旧不放心,几番调动兵马后,以至于职权可以总辖陕右诸路宋军的钱盖,现在兵力反倒是四路大军中最少的那一路,也就是所谓最薄弱的环节。
早上,钱盖坐在帅帐中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帐帘被人从外面一把掀起。
副将走进来后,急切道:“大帅,谭.大帅那边三日前就下了命令,要我军从洛水进军,为何至今还是不动身?”
“动身?”
钱盖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把茶盏放回桌上,抬头看向他:“我军对外号称十万,实则连一万人的口子都填不满,底下士卒,几乎全都是厢军和保甲,你让他们去打打山贼也就罢了,现在让他们去攻城去送死
倒也不是不行,谭稹那边连调拨粮饷的权职都给我断了,将士们吃了上顿儿没下顿,本官天天都发愁钱粮的事情,现在不动还好,一动的话,必然有乱。”
“谁敢为乱便先杀谁!”
副将发狠道:“末将就不信了,这儿还是不是大宋的疆土!”
“在大宋的疆土上,你知不知道他汉他燕人对外是如何开出赏格的?”钱盖也站起身,高声道:“但凡是可以证明自个是大宋正军士卒,然后过去投靠燕贼兵马的,他们直接发给二十贯安家钱!”
“德贤,我们是大宋将官,是大宋的将士但是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将士卖了命,却连饭都吃不饱,手里拿不到一文钱,我钱盖也不害臊,我以前确实是贪墨过官中的钱粮,
但现在,是本官在倾家荡产地养着军中这些将士,本官的妻儿现在都在挨饿!”
副将嗫嚅了一下嘴唇,缓缓道:“可是.为什么不专门派人去汉军那儿领钱粮,然后回来.”
既然汉军傻到主动发钱,那自己这边为什么不能派人去取钱?
钱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面前这个被自己带了几年的副将,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人家是实打实的把二十贯钱交在你手里,而咱们,却连一锅粥汤都得去计较是稀了还是厚了。”
“可是.我们是大宋将士,而他们是燕贼,我们是汉人,他们是北人”
看着不知所措的副将,钱盖忽然笑了起来,眼里流露出一丝深沉。
“若他们真是北人就好了,可.他们也是汉人。”
“咚!”
“咚!”
“咚!”
副将转身掀开帐帘,对着外面喊道:“是谁在乱敲鼓!”
苍凉的战鼓声开始在营中各处回荡,一匹匹在外的哨骑正疯狂冲回营中,一路嘶声竭力地大吼道:“汉军,汉军来了!”
副将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身后的钱盖,后者也一脸茫然。
最新的军报明明说汉军主力都朝着谭稹本部杀过去了,现在已经被谭稹指挥兵力彻底围困,再过几天必然陷入弹尽粮绝的绝境。
可是为什么还会有一支汉军到了自己这边?
莫不是一支溃卒,想要找机会逃走?
“传令,擂鼓聚将,点兵出战!”
钱盖无暇过多思考,哨骑汇报说汉军来的极快,自己驻守在洛水南岸,绝对不能让他们横渡过河!
“中军有令,前军五营,渡河!”
三名汉军校尉挥动令旗,对着周围黑压压的士卒嘶声竭力地下令,片刻后,各营主将都开始带着麾下部曲整军出发,洛水河岸本就有渡船,一些水域狭窄的地方甚至有桥。
钱盖本部兵马实力最弱,但因为军报说汉军已经去跟谭稹部决战,所以一时之间没有立刻毁掉所有渡桥和船只,以至于汉军抵达的时候,几乎每一处渡口都有现成的船只可以征调。
宋军哨探回来报信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汉军就是撵着这些宋人哨骑追过来的,因此钱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去下令毁掉浮桥,只能尽可能地调动军队去封锁离这儿最近的一些大渡口。
但还是来不及。
一个又一个传令兵从前线狂奔回来,所有人都在朝着钱盖大喊大叫,要么是汇报败况,要么是紧急求援。
“汉军已渡过北渡口,彼处四百余守军全溃!”
“清河渡主官逃了,汉军已从清河渡过河!”
“杀虎渡急报,汉军渡河了!”
如果钱盖能亲自去最近的大渡口看一眼,他就能看到飘扬汉军旌旗的船只几乎铺满整个水面,这种场面足以让钱盖捶胸顿足恨不得能把这几天悠哉度日的自己砍死一百遍!
自己明明有准备的时间!
但他不知道,他其实没有时间去准备,因为在各路宋军出发后,汉军内部就已经制定好了计划,甚至在宋军抵达的时候主动退出了一些城池,让宋人先尝到一些甜头。
洛水就是其中一处。
在宋军到来之前,刘陵就已经派人在延安府各处收集船只,但这种行为就好像是蒙古国内准备海战,以至于钱盖都没意识到那些船只居然被用在了这里。
洛水河畔,肉眼可见的还有小股宋军在拼命支撑战场,但水战局势已经是完全倒向汉军,因为宋军这边根本就没有任何水寨和水师。
最终,钱盖坐在帅帐内,看着一众面露惊慌的将领们,不由得怒从心头起,猛然站起身,一挥官袍长袖。
“为本官披甲,调动全军,死守洛水!”
“本官战死之前,不可放汉军一兵一卒渡河!”
军中开始擂鼓,大队的宋军士卒开始出营,钱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这几天的住处,发出一声苍凉叹息,最后戴上兜鍪,挥手轻轻推开副将,迈步走出帅帐。
亲兵牵来战马,钱盖搀着缰绳翻身上马,对着周围人高声道:“此战,为了大宋!”
大军兵临洛水河畔,水涛激荡,兀自能看见还在渡河的汉军船只。
可钱盖来的还是太迟了,当他率领着数千名厢军保甲到来时候,已经有一批汉军先行渡过洛水,钱盖听到传报后脸色阴沉,旁边的副将开口问道:“敌军中领兵的是谁?”
传信的士卒也有些茫然,毕竟他一直是个普通兵卒,生平打过的仗无非是剿匪,而跟着他策马冲回来的军中小校还算有点见识,这时候开口道:
“是是一面龙纛.上面有.刘字”
钱盖的身体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随即面露绝望。
“为什么.汉王会出现在这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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