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督军是用心良苦.......”
“他什么用心,我管不着,我只要我四哥性命无忧。”
忽地动山摇,车身剧烈的摇晃起来,“叮叮当当”,无数飞弹从天而降。梁娉急撑着车门想要稳住身体,未来得及相问,只听陈副官大喝一声:“夫人小心!”
车子一个急转后甩,梁娉身侧的车门蓦洞开,她被抛了出去.......黑暗,剧痛。
眼皮似有千斤般沉重,梁娉试图睁开眼,如有人将一张夜幕遮挡住了她的视线,身上骨骼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痛,痛,痛!
她又跌了回去。
“大哥!这娘们怎么处置?看她的穿着打扮,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应该不会是日本人的走狗吧......”
“呸!那川岛臭娘们还是大清朝的格格,不照样转过枪口来对准了咱们中国人!”
“那大哥的意思......”
“宁错杀一万,绝不放过一个!”
子弹上膛,冰冷的枪口对准了她的额头。危机,死亡的危机似凭空滴落滚烫沸水的一块冰,“呲”,化作一团烟雾,令那沸腾的铁水缓了行势,凝滞停驻。
梁娉忽急喘一声,蓦睁开双眼。
一把枪,一个人,一张肃穆凶狠的面孔。
她似刚从深渊爬上悬崖,又被吊挂在悬崖边上,脚下踏空,身体摇晃。梁娉直定定望着眼前的人,那一双大眼睛几要撑裂了一般:“你是谁?”
顶在她额头上的枪眼转了个圈,那人弯下身来,一只脚跨到她的左胳膊旁,将她整个人丈量在胯下。
梁娉捏紧了拳头。
“我是谁?哲九,告诉这小娘们,爷爷我是谁。”
“是!”他身后跳出来一个小个子,把胸脯一挺,抬手朝着胸口用力一拍,朝着梁娉神气活现道,“咱们长官就是卫国军统领方志清,方大司令!”
“方志清?”梁娉诧异的绕着他脸庞一转,视线落在他的鼻子中央。
“没错!怕了吧!还不快交代是谁让你打入摄山,对我们司令不利的!是不是小日本?”
梁娉轻蔑的扫了那小个子哲九一眼:“哼,日本人有这么大能耐叫我为他们做事?”
“方志清,你不认得我吗?还不快放了我!”
“操!司令!她竟然直呼你的名字!”
方志清眯起眼睛,一双虎目在梁娉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蹙着虬龙也似的眉头,像是在仔细搜索她在他脑海中的印象。
“臭娘们,想诓我们司令,看我不宰了你!”
“滚你娘的蛋!”
方志清忽想到些什么,长腿一抬,朝着哲九小腿肚上一脚踹过去,阔大手掌拎起哲九的领子把他丢到门外。“砰”一下把门撞上,落锁。
他把毛皮领子扭了扭,一副凶恶紧迫的模样盯着梁娉:“把话给老子说清楚!你他妈的是老子哪一个娘们生的狗杂种?”
梁娉手脚并未被捆缚起来,听他这样诋毁自己,顿脾气上头,扬手上去一个巴掌,怒目圆瞪:“把你的狗嘴放干净!江浙梁门,岂是你能诋毁的!”
“他娘的!”方志清未料她受制于人还敢这样放肆,遭了一耳光,立牛虎气上来,揪住梁娉领子把她提起来要往墙上扔去。
“江浙梁门?”
他提着她的手松了下来,铜铃般的眼珠子在她脸上迅速打转,勘察。
梁娉双脚点在地上,急喘了一口气。见此情形,料他是有些数目了,将他已然放松的手毫不客气用力一拍。往后退了一步,她道:“江浙梁予怀,前直隶侯总督梁大人,你认识不认识!”
方志清听到“梁予怀”三个字,脸上的神色也变了,忙的往后退了一步,越加仔细的打量起梁娉来,一行打量,一行在脑海中仔细寻找相似的面孔。
梁娉不着急揭晓谜底,半抬着下巴,将后背挺得笔直,只管叫他看。
方志清蓦的一拍大腿,指着梁娉道:“梁七小姐!”
“七小姐怎么会......”他说着,拿手上下朝着梁娉一比划,难以置信道,“怎么会如此落魄?”
梁娉深吸了一口气,半侧过脸去:“说来话长。”
原来这个方志清原是东北守军总司令傅建荣手下的一个参谋长,傅建荣与日本人多有往来,方志清却是个忠君爱国的。两人因某一件事关日本人的决定起了冲突,方志清一怒之下便带了他所在的第七旅出走,组成卫国军,自任司令官,誓杀尽践踏中华之鞑虏。傅建荣遭此背叛,怒发冲冠,下追杀令要取方志清的性命。梁予怀和傅建荣有些交情,因赏识方志清的胆色志向,从中协调,以傅建荣撤销追杀令,方志清不得再出现在东北一带为条件,令两人握手言和。
可那傅建荣却仍旧暗中派人企图对方志清不利,是梁予怀将人接到府中,阻止了傅建荣的刺杀行动。方志清向认梁予怀为恩人。梁予怀遭日本人错杀,出殡时,他亦到了浙江暗中送行。
梁娉将近来之事简短告知了方志清,方志清一沉吟道:“这么看来,周重霄是想要让七小姐为先锋,去探南京虚实?”
“妈了巴子!让女人大头阵,这周重霄找死!”
他说着,发起火来,握着手枪的指关节一紧,发出“卡啦卡啦”的声音。
梁娉摇摇头:“这不要紧,要紧的是,那突然出现的杀手是谁派来的。如果是日本人,可见南京方面已作出决定,要与周重霄联手;可假如......”
“假如是南京政/府派出的杀手,七小姐这一趟去,就会成为他们挟持周重霄的人质。”
方志清虎着脸,两手背着来回走了两步:“这样!七小姐现在我这里待着,我派弟兄进城去一探究竟。傍晚就会有消息,到时候咱们再做打算!”
梁娉也是这样认为的。
方志清见她点了头,长腿跨着,立刻转身开门要出去。
“方司令。”
梁娉唤住他,方志清急吼吼的一转脸,瞪着她问:“七小姐还有什么事?”
梁娉便吐了口气道:“和我一道过来的还有个大约二十五六岁上下的军官,是周重霄的副官,姓陈。请你也顺带替我打听一下。”
“这个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子在这南京城外扫了五年王八羔子,可不是就靠这一把枪!”
他说着,把门一拽,拉起大嗓门:“哲九!给老子滚过来!叫人收拾房间,烧菜做饭,过来伺候七小姐!他妈的,人呢!死了!”
方志清喊了一个老妈子过来伺候她,洗澡、吃饭,连换衣服都要人伺候。她在家中的时候,的确有姨娘还是照着前清的富家太太过日子,但她的阿爹却对他们这些小辈例外,每个人房里至多一个老妈子,不过做些寻常收拾的活,绝不至于连衣裳都要叫别人帮着穿的。
梁娉把人赶到门外去,自己在屋子里兜兜的打转,哪里坐得住,吃得下?
好不容易等到傍晚,那方志清在门外“咚咚咚”的敲了几下,粗着嗓门喊:“七小姐!”
梁娉立即上前把门打开,让他进来。
他一只脚跨到门栏上方,眼睛往上一斜,又收了回去,嘻嘻笑道:“这不大合适吧。”
“嗨!什么时代了,进来说话!”
梁娉拽了他一只袖子把人拖进来,急问:“怎么样?”
方志清两只眼睛落在她刚才捏住他油腻腻一条袖子的地方,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把大手朝着那桌上“啪”的一下,虬龙似的眉头揪到一块儿。
梁娉便知道情况不乐观。
“我有个兄弟在南京温泉俱乐部当招待员,说前两天接待了一个从沪上过去的小日本。行政院主任秘书亲自陪着泡了温泉,用了日餐。在房中秘谈两个小时,连茶水也不让俱乐部的招待员送,都由专人负责。”
梁娉听了双手紧握,体温直升,一时之间面孔紫涨,几乎坐立不住。她气得将握住的拳头在桌上忍不住小幅度的敲,咬着牙根道:“王泾阳这是要做什么?卖国求荣吗?他以卑劣的手段夺得了南京大总统之位还不够,还想要借出卖自己的国人,出卖自己国家的土地,去做所谓的皇帝?”
她气到连连冷笑:“枉他还声称自己是中国人,绝不会做对不起国民的事情来!”
“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事。”
梁娉难以置信的转过身来望向方志清。
方志清把手搭在桌面上捏住了桌上的一只杯子,稍稍一使力气,那被子发出“嘎达嘎达”的声音,他再把手松开,杯子虽还完好,却布满龟裂裂痕。他的手刚一松,“啪嗒”一下碎成一摊。
方志清的声音又粗又狠:“像这种人,杀了算数!”
梁娉叫他喝的心尖乱跳:“你想怎么做?”
方志清虎着脸:“我在南京城外待了五年,就是想看看王泾阳这王八羔子是要命还是不要命。他安分,我替他扫除首都内外不怀好意的小鬼子,留他一条老命;他不安分,老子就送他上西天!”
梁娉摇头:“不行。”
方志清猛的朝她望过来。
“我四哥还在他们手上。”
“再说,周重霄在沪上正是进退两难的时候,南京政/府就算不能支持他,只要王泾阳按兵不动,他对付一个小小的日本领事,还不成问题。”
她自胸腔推出一口浊气,道:“最怕到时候王泾阳死了,日本人本就趁着万福村事件大闹舆论,逼周重霄就范,再把王泾阳的死扣到周重霄头上,他就不得不束手就擒了。”
似见到了那恐怖后果,梁娉缓慢出声:“否则,只能开战。江南虽历来富庶,可刚经历朝代更迭巨变,周重霄手中的军队还未到可以与日本人开战的地步。一旦开战......”
方志清脑子直,梗着嗓子就道:“那你说怎么办!看着王泾阳个王八蛋去当日本人的走狗?”
梁娉沉默下来,好一会儿,她看向方志清,眸光发暗:“方司令,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方志清粗长的眉毛一拧:“什么话!”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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