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自东吴以来,乌衣巷就和“王谢”两姓扯不断关系。而今南京政/府首任大总统,王泾阳,又叫这个地方蒙尘多年之后,再如烹油烈火,燃起似夕阳染尽天涯的红来。
里里外外,各处的电灯照得一整栋房子亮如白昼,门前时不时停下一辆汽车,自那汽车上下来的诸位,西装革履,或长衫矜贵,没有哪一个不是满副贵气。
大厅外院子里,听差放着花爆花盒子,“噼砰”,响声震天,花火绚烂。今朝是王泾阳母亲八十大寿,整个总统府上下弥漫着热闹、喜庆,还有贵太太们身上的香水味。
王泾阳的八个姨太太个个花枝招展,在人群里迎来往去,却不见王泾阳的身影。
从二门走来一个穿宝蓝色西丝绒西装外套的清俊青年,三两个女士朝着他走过来,其中一个道:“十一少来了。”
“三姨娘,四姨娘,五姨娘,”那男子微微笑着,倚在走廊柱子上往戏台上看:“我爹呢?”
“你爹有客人,还在书房呢!”
这时,那二楼上的书房门蓦的打开,一个模样齐整的中年走出来,他半转过身去,抿着唇把手伸过去,和他后头随之而出的一个矮小男人交握。那矮小男人脸上俱是得意,目光精锐,颇有些沾沾自喜,等了一会儿才把手凑过去。
忽听到楼梯上“咚咚咚”的声响,一个听差领了个警察模样的人跑上来,来不及气喘,连声报告:“总统大人!大事不好了!第七监狱,第七监狱叫人给炸了!”
王泾阳的脸色顿往下一沉,撒手连走下来两步,揪住那警察的胸口衣裳追问:“人呢?”
“人,人跑了!”
“周重霄这个混账小子!”
王泾阳方才还死水一般的眸子忽发出刀光剑影:“追!追不上,你们也别回来了!”
他抬腿往那人胸口猛踹一脚,那警察从楼梯上直滚下去,扑通扑通掉到楼下,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戏子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南京城里却将变天。
飞驰的汽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东突西闯,车后铁拐子紧追不舍。“砰砰”,也不知是哪一方先开的枪,顿枪林弹雨响彻云霄。
“离城门还有多远?”
“一里!”
“我们的人呢?”
“都等着呢!”
“加足油门,千万别放松!”
开车的正是哲九,他两脚往下一踩,掉下去半个身体,车子简直像是无人驾驶般左右摇晃,灵活控制着后头追踪的人:“您瞧我的吧!”
他蓦的一个大转弯,只听到后头“乒乒乓乓”的声响,梁娉回头一看,好几辆铁拐子叠缠到一块儿,只剩下三两辆还能追上来。
只听车窗玻璃“砰”一下,裂得粉碎。梁娉忙护着身旁的人躲下。
她暗了眼眸:“哲九,把枪给我。”
哲九忙空出手来,把手枪递过去。
梁娉一手按在昏迷的梁绍身上,一手握枪,瞄准后头追兵其中一人,狠了颜色,一力,扣下扳机。
只听连响几声,后头的铁拐子甩出去,连人带车撞得粉碎。烈火烧红了黑暗的天,也照亮了梁娉沉静眸子里的光。
哲九朝后一瞧,忍不住拍方向盘:“嘿!真没瞧出来七小姐还有这本事!”
车子朝着城门冲过去,早有约定好的人主动将一侧小门洞开,汽车撞得小门上铁架子“当当当”响,像极了火车呼啸进站的声音。
“出了城咱就安全了。”
哲九话音刚落,梁娉握着枪的手还未放下,车子一个大转弯,哲九急抱住方向盘,人撞到车门上险些丢出去。
“出什么事了?!”
梁娉急喊:“趴着别动!”
那打开的小门晃晃悠悠的关上,门后挂着一具尸体,哲九从镜子里看到,赤红了眼睛:“小李!”
他们在城门处接应的兄弟被识破,杀了。
梁娉推开车门,一只手紧抓着,一手拿枪,朝着后头追过来的十几个人开枪。子弹擦着她的眼皮和脸颊划过,像是裹了一层烈火的雨。她来不及思考瞄准一个,射出一枪。鲜血染红了她的眼睛,也将她一颗心弥漫。
哲九尽量稳住车子,观察着后头的情况:“只要过了这段路,咱们的兄弟就能来接应咱们!”
梁娉躲到后车厢,握着枪蹙紧了眉头:“没子弹了。”
哲九一怔,心急、慌张。打听到今晚王老太大寿,监狱守备松懈,安排牢里的同伙里应外合,到城门接应,所有都应该在计划之中,现在却出现了意外情况。正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听到车旁另外有人开枪,像是他们一伙的。梁娉从颠簸的车子里小心探身往外看,有人骑着一匹马跟在他们左后方,替他们阻拦者追兵。
“陈副官?!”
陈副官朝着她望了一眼,示意他们先走。
哲九见状,立刻往下一沉,把油门直踩到底。那破败的汽车晃荡晃荡跌宕着,老马竭力般逃离险境。
到了摄山山脚下,一悬旗卖茶的摊子。哲九把车子丢了,背着梁绍,和梁娉直往里面来。
“阿九来了!”
“这是怎么了?”
茶摊上的青年女子,叫做秀凤,忙过来引路,见梁娉和哲九皆有些狼狈,不禁诧异道:“计划失败了?”
“算不上!司令呢?”
秀凤道:“在后门口等着你们呢!”
哲九背着梁绍赶紧过去了。梁娉握住秀凤的手:“劳烦你,一会儿要是看到个骑马的,长脸正气的男人,多问一句,他是不是叫陈铮,若是,请带他来见我。”
说毕,忙也跟着哲九过去。
后门,三匹马停在那里。方志清骑着其中一匹灰棕色的高头大马,他前头挂着一个袋子。
哲九把梁绍扶到马背上,刚要翻身上去。
梁娉却不着急上马,她到那方志清跟前,道:“人呢?”
方志清便把袋子扎口一拉,袋子里露出一个男人的脸孔来,清俊斯文,睡得很沉。
她放下心来,微微点头:“果然是他。”
方志清又把袋子系上:“上山!”
梁娉却忽然握住了他手下的缰绳:“把人给我!”
“七小姐?!”
方志清单腿往右一侧,从马上跃了下来:“这是什么意思?”
梁娉道:“我们刚才从小东门开车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伏击。差点儿就没命了!而你的那位兄弟......”
她说着,把嘴唇一抿。
方志清的眼皮一掀,朝着哲九瞪眼望过去:“小李呢!”
哲九嗫喏着不说话。
“哑巴了!”
方志清蓦地怒吼。
梁娉拦着他道:“死了。被乱枪打死了。”
方志清转过脸来,凶怒的目光直射到她的脸孔上,脸色一寸寸自怒红变得铁青,黑沉,他蓦抬手往腰上一按,拔了枪出来,怒火汹汹:“他娘的王泾阳!王八羔子!他敢动我的人!他敢杀我的弟兄!老子这些个兄弟,发了誓拿命豁出去和小日本干!拿命保南京城,保南京城内外的老百姓,都是有血性的好汉子!他妈的!没在小日本的手里栽过跟头,却死在了王泾阳这个老东西,死在了自己人手里!妈的!老子这就去毙了他!”
边说边横着脸,两步跨做一步要冲过去。哲九连忙从马上也下来,口中直喊“司令”,想上前来拦他。被方志清一抬胳膊挥出去,跌了几个趔趄。梁娉见状,立即跑过去揪住方志清的手臂道:“你去哪里?去总统府?别说今天王老太大寿,各机关要员都在,总统府内外守卫有多森严,就是平常,你能混得进去,你能动得了手?”
“老子的兄弟没有白死的!这个仇,谁不报谁是龟儿子养的!”
“好!好样儿的!”梁娉抓着他的手指钻心的疼,她的无名指指甲掐断了。
把方志清的胳膊一扔,她也绷起脸来:“你要去送死,请!谁也别拦着!王泾阳手上沾的中国人的血还不够,就缺你方志清呢!走!谁不走谁是龟儿子养的!”
“你!”
“我怎么?”梁娉逼到他面前,一高一矮,她仰头瞪着他,却有惊人的气势,“方志清,你别忘了我们为什么把他弄过来,为了撒气?为了和王泾阳玩躲猫猫?你有没有脑子!”
方志清胸口如坠大石,他铜铃大的眼睛几乎要把梁娉给吞进去一般。末了,咬紧牙根,把手里的枪泄愤般猛揣到枪套里。
“卫国军在南京城内外这么久,王泾阳他会一点儿也不知道?不可能!之所以不动你们,是因为卫国军不但和他没有利益冲突,从某种程度上,你们还在保护着他,保护着南京城。可是现在他的儿子不见了,他的安全和利益受到了威胁,他会怀疑谁?第一个是周重霄,第二个就是你!”
喘了口气,她压低嗓音:“再说城门守军敢一枪击毙小李,必然是已调查到了小李的来历,此人无用才下杀手。否则,他们该把人抓起来严加拷问。唯一幸运的是,他们没调查清楚小李为什么要偷偷打开城门。”
“所以,我让你把人给我。我会立刻赶回沪上,留在摄山,我会连累你。他,”梁娉抬手指向那马上袋子里的人,“更会是卫国军的催命符。”
“你一个人怎么行?我送你回去!”方志清沉思了一瞬,终于想明白,绕回去要上马。
“你不能离开这里。群龙无首,你想让更多兄弟死在王泾阳手里吗?”
“你一个女人上路,还带着那两个玩意儿,根本就是找死!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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