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看看……你们看看,果然是赤子之心,他说的不跟咱说的一样吗?”
朱元璋心神鼓荡之下,忍不住看向群臣,哈哈大笑了起来。
此刻大殿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了苏闲身上。
连同他们大本堂的一众先生,也是纷纷看来。
而方孝孺更是忍不住低喝道:“苏闲,此事事关重大,切勿狂言!”
我倒是不想说,可你们让我说的。
苏闲在心里面腹诽。
可说句心里话,现在百官最不愿意的,就是朱元璋分封藩王的那两个府邸——“王傅府”、“王相府”。
朱元璋早起分封子嗣的目的,其实是让自己的儿子,帮自己“看着”天下。
然后兄弟们拱卫京师,共同辅佐天子。
在他的观念来,官员不可信,贪污横行,只有自己家人才能真心实意的管理这个大明。
诸王分封之后,当地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甚至是都指挥使司的官员,每月初一,还要前往藩王府邸汇报“政务、军务”,最后再由藩王裁决!
可以说,这种方式听起来,几乎就是分封“诸侯国”了。
可是,事实很快就告诉朱元璋。
诸王分封之后,没有了他和马皇后的严加管教。
很快,他们的各种毛病就无限放大、暴戾、滥杀、强抢民女、视人命如草芥!
再加上大明的律法,根本没办法管控藩王,而是皇室宗亲的宗人府。
但宗人府管理寻常宗室还有用,管亲王?
一来二去,藩王越发肆无忌惮。
朱元璋更加无法忍受,天下政务,要往各地藩王去送,最后出现,君权和王权“互相制衡”的画面。
更有不肖子孙,还在某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上忤逆他!
这让他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最后的结果就是,朱元璋不得不连续裁撤“王傅府”、“王相府”。
各地藩王,再也没有亲政之权!
只留下亲王能调遣的三个卫队。
而在这其中,以九位镇边藩王的兵力,最为骁勇,而这也恰好是朱元璋真正的目的——拱卫京师!
至于其他在境内的亲王,则继续削减护卫……
甚至是对藩王宗室,强加限制,不得出藩地,不得科举,不得经商……
让他们的人生虽然无忧无虑,但再也没有了远大的抱负……
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
至于具体时间?苏闲自己倒是不确定了,毕竟,原本洪武九年的空印案,都不知道为什么推迟了一年才出现。
或许经过自己的改变,一系列的蝴蝶效应之下,导致原本历史上的固定记载,也出现一些变动。
不过……
大势如此!
明初期间,各种律令是在不断调整的。
不管朱元璋如何执拗,要给儿子分封天下,但最后的事实却也要让他不得不做出改变。
历史洪流滚滚向前,纵然是朱元璋,也不可能说要复古,就能复古。
英雄能趁势而起,但逆了大势,就会是如同乌江自刎的项羽一样,纵然霸王别姬流传千古,但终究还是要抹上“悲情”色彩!
基于这些原因,苏闲才能说出,“我和陛下的想法一样”。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
还是自己坐的好好的,非要有人拿自己当枪使!
“苏闲,虽然这么说,但我看这些人好像不是特别服气,你不如再说说伱的理由。”
就在这时,眼看着苏闲不说话,朱元璋不由得催促道:
“这经筵之地,本就是你们这些学子展示的地方,今日倒是被某些人弄得乌烟瘴气!”
朱元璋毫不避讳的埋怨,实在是他最近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方孝孺再度转身,就连一旁的李希颜、宋濂也皱眉望来,他们微微摇头,各自情绪虽然有所不同,但目的却几乎一样。
“我还是那句话,态度一样。”
这句话一出,朱元璋再度哈哈大笑,其他人也是面色愤然。
“咱要你说理由。”朱元璋挥手,想让苏闲继续夸赞自己。
没完了?
苏闲心中一叹,让他笼统的说出和陛下想的一样,糊弄一下就过去了。
但再说的详细一点儿,以后再出现问题,难免有心人记着这天?
虽然自己现在还小,但一想到十年后,洪武帝依旧如日中天,自己可已经长大了。
“陛下,虽说一样。但我年纪小,可不敢评价景帝这样的君主。”
“毕竟哪怕是同样的错,也有不同的观点。”
话音刚落。
朱元璋顿时惊讶看来。
此刻,方孝孺依旧给自己摇头,但李希颜和宋濂的表情上,已经出现了一些疑惑。
“你说……”朱元璋很大度。
苏闲则继续道:“陛下认为,景帝的错是他逼迫诸王过甚,连续两次强硬的收回郡地,这是让其他诸侯也为之恐慌的原因!”
“逼迫过甚,所以吴王刘濞能趁乱起义,其它诸侯王也纷纷景从。”
“正是这个理。”朱元璋点头,“若是不强逼,只有一个吴王?他若是敢动,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我认为,景帝之所以如此做,是因为局势已经到了不得不为的地步,一个创口放在那里,兴许它会缓慢愈合。但若是一直放在那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会不断加重,到最后哪怕是神医下凡也无能为力。”
此话一出。
朱元璋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你小子是不是又跟咱玩“空印案”那一套。
表面上全是称赞咱,内里翻看一看,全是反骨!
此时,其它臣子也纷纷愕然,方孝孺的脸上已经迸发出喜色!
果然不愧是他们看重的……能复兴科举的未来栋梁!
这一套话下来,连他们差点都被骗了。
“那你认为景帝错哪儿了?”
苏闲连忙道:“还是那句话,兴许当时天下局势如此,景帝有不得不做的原因,我不敢评价景帝对错。”
“我只是想,若是手段能怀柔一些,兴许也有不一样的效果!”
“毕竟……此后汉武帝清除诸王继续坐大的手段,动乱兵权并非是唯一的解决办法,还有一种阳谋——推恩令!”
朱元璋紧锁眉头。
而没等对方说话,苏闲则是赶忙道:“当然,若非七国之乱,景帝用强权镇压,再加上之后的一些手段。或许推恩令也不会那么容易的就能施行下去。”
“但无论如何,千古第一阳谋,能被如此称赞,其威力就在那里!”
夏日蝉鸣,刺耳又喧嚣。
但殿宇内的气氛,却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喧闹。
朱元璋靠坐在椅子上,喃喃道:
“好小子!你还知道之后的推恩令?”
“继续说……咱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高深的见解?”
这一刻,往苏闲身上聚集的目光就更多了。
苏闲无奈一叹。
到了现在,已经开口,他所幸畅所欲言。
“其实我看古书,每一个朝代的建立,都是对于上一个朝代的修正。包括汲取前朝覆灭的缘由,然后缝缝补补。”
“例如,从文武方面而说,汉唐重武,这两个国祚,最后都因为兵权而灭亡,要么是权臣掌了兵权篡位!要么是藩镇割据!汉末的魏晋南北,五胡乱华。唐末之后的五代十国!”
“都是如此!”
“所以宋太祖建立宋朝后,警惕兵权坐大不受掌控,才有杯酒释兵权!整个大宋以文御武!”
“文官治理江山看似繁荣,但最后反倒是因为武备过度废弛,纵然有万千繁华,但终究不过是一场梦!”
“野蛮摧残之下,再鼎盛的繁华,也不过是一朵看起来娇艳的花!”
“所以,文武之事,不可是东风压倒西风,又是西风压倒东风。”
“好!”这一刻,朱元璋听得苏闲有如此间接,忍不住拍手叫一声好字。
要知道,同样的话,如果是朝中大臣说出来,他嗤之以鼻,知道归知道,但他们做的可不一样。
但是,如果是和自己孙儿相差不大的苏闲说出来,话意就不一样了。
“听听,都听听,这才是咱的本意。”
“武夫掌兵权,依旧能闹得天下不宁,与其如此,藩王武夫有何区别?咱宁愿让藩王坐镇,也不可能看着武夫坐大!”
“届时,若万一朝野上下有乱臣贼子,边疆之地,有拥兵自重者!”
“天子居于深宫看不到,但咱的儿子孙子们,能够看到!定刮了这擅权乱政之辈!”
朱元璋说着苏闲的话高呼,却是彻底不掩饰了。
“其实,分封诸王,还有一个好处。”
就在这时,苏闲再度开口。
朱元璋连忙看去,一时间,只觉得这小子越发顺眼。
而方孝孺却呆了。
哪怕是李希颜和宋濂,此次也是茫然不知所措。
你小子走路一步三回头,横跨两条船啊?
刚才还是那个说法,这下又换个说法。
主打就是一个不得罪人?
小小年纪,如此狡猾!
“陛下刚才所谈及的大周分封,有八百年国祚。但之间也有好几次大周江山彻底断绝的风险。诸侯王之间也不是齐心协力,而是各自为政。”
“之所以会出现分封,是背景环境所致,周天子掌握最肥沃的一片土地,但这片土地供养不了太多人。所以需要诸侯王去开辟疆土。”
“诸侯王为自己,也是为大周。所以短期时间内,诸侯王越来越强大,如果按照这个顺序,每一代的周天子应该出现贤明圣君,要么就是有天下归心的周公辅佐。”
“只要每一代的周天子,数倍强于诸侯王,便能做到天命所致,诸侯景从!”
“可实则不然,大周的江山不可能每一代君主,都是贤明圣德的,稍微出现一个昏聩君主,就能葬送大半江山,改变天下格局!”
“可见,没有永恒久远的法!”
“天下局势,从来都是因为人心而变!”
“好!”朱元璋再度抚掌。
如果说刚才,苏闲的那一番话,诸臣顺嘴都能说出来。
那么刚才那一番话,诸臣就算能说出来,可否能做到如此敏锐,直察人心,且毫无顾忌!
此刻。
诸臣的眼神,也已经有些震撼了。
因为这番话,已经牵动了不少人的私心。天下局势从来都是因为人心而变,这句话完全可以运用到任何事情上。
“继续说!”
朱元璋语气豪迈,再度道。
苏闲则顿了顿,随后也说出了自己最后的话语。
“所以,我说这么多,最根本的缘由,还是陛下如果想要真的分封诸王,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嗯?
朱元璋疑惑看去,诸臣也纷纷望来。
苏闲举起手指。
“一、大明的视野,不仅要放在民生上,更要放在大明之外,要开疆拓土!”
谁知,这句话刚刚出现。
就有人怒喝道:“小儿狂言!”
甚至连方孝孺也不由得怒道:“苏闲,勿要口出狂言,开拓疆土哪里有那么容易?你可知道打一场仗,大明的百姓要遭受多少苦难?加征多少税赋?军户就那么一点,要损失多少明军?”
听着众人的怒音。
苏闲倒是毫不在意,只是继续道:
“你看,又急!”
“诚然如诸位所说,今时今日,我大明地域广袤,人口却只有六千万!以前的开疆拓土,已经不再适用于现在。”
“因为有时候过于贫寒的土地,只会加大损耗,消耗明军的生命力。”
“所以开疆拓土,不是如同元人一样的四处开拔,攻池掠地,此法,不得长久!”
话音刚落。
刚才还骂狂言的人,顿时闭口不言。
方孝孺神色怔怔,只感觉刚才对其的印象,又加深了一些。
一步三回头,脚踏两条船,横竖都能跳!
“那第二呢?”朱元璋倒是没有如百官所想,只是继续抱着好奇。
“第二、自然是君主贤明,心胸开阔!”
“藩王的存在,说不定就是君主的压力和动力,可以促使他们不会如同唐玄宗李隆基一样,早年励精图治,晚年开始任用权臣,沉迷享受。”
“也不会像是宋徽宗一样,别的样样涉猎,军政一窍不通。”
“当然,最大的可能,还是贤君难求……这时就需要一个如同周公、霍光一样的公心权臣!”
“他们可以辅佐,管教君王。”
“且因为外封藩王的原因,没办法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己夺权,只能辅佐。”
“但是……还是那句话,天下局势向来因为人心而变。”
“旧时的法,或许已经完全不适应现在。所以到底选择什么,还是要陛下做主。”
朱元璋叹了一口气,他盯着苏闲。
没有趁着对方看似说完的样子就不问了,而是继续趁热打铁。
“那你就来说说,如果藩王外封,内地君王如何管控藩王?”
苏闲毫不迟疑道:“独立兵权!以财权紧握兵权!”
“说!”朱元璋眼神锋锐。
苏闲则默默道:“兵权说着似乎一体,其实不就是一个个军户组成。”
“而历来行军打仗,粮草第一!”
“所谓财权,就是君主管控好粮草,要让军卒知道……他们受的谁的封赏,是属于谁的军卒!”
“至于独立兵权,那便是兵权不受任何人掌控,或许说,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单独调动大军!”
这一点,已经不需要苏闲过多解释,历史上早就有无数个模版!
“好!”
朱元璋再度赞了一声好字,却是不再说话了。
此刻,大殿似乎再度归于寂静。
而苏闲也坐回原位,说这么多,他也有些无奈。
不是他懂得多,而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而他坐下不久,正当他以为,此次经筵就要这么结束的时候……
突然间。
“这位……不愧是陛下曾说过的麒麟子!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此前空印、宝钞,市井传言,怕是真的出自其手?”
就在这时,户部新任尚书李文泰缓缓起身。
他先是称赞了苏闲后,随后目光转移,先是在丞相的那处停留了一会儿,就很快看向朱元璋。
“陛下,臣也有不同见解!”
朱元璋正在沉思,此刻听闻,不禁抬手,“说!”
“虽是童子天真之语,但也让人豁然开朗!”
“以财权控兵权,似乎可行!”
“此前,其又提及钱庄,这段时日,京城各地的勋贵也纷纷开设钱庄,可谓风貌大变!”
“但将钱庄归设在宝钞提举司之下,未免太过不妥!根本做不到以财权控制兵权的程度!”
“陛下如果真的要分封诸王。”
“臣有提议……”说着,其看向四周,这一刻,很多人的视线与其交集!
苏闲甚至看到,侍御史涂节,就是刚才提议自己说话的,也不禁和这位新任的户部尚书,有种眼神交流。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攥紧拳头!
却见李文泰继续道:
“将钱庄、以及宝钞提举司,归拢户部!”
“甚至,可将卫所兵权,收回兵部!”
“如此一来……两全其美!”
苏闲心神一警,终于反应过来。
这些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
合着刚才涂节让自己说,他们早就打好了算盘?
不管自己说什么……
他们之后都能将话题,转移到这里!
此次经筵。
皇帝的目的,在于诸王就藩!告诫以后身为天子的朱标,不得随意谈及削藩!
但诸臣的目的,又何尝不是收回钱庄、以及……收回兵权!
两方……一直都在较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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