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庄?兵权?”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口中呢喃着这几个字。
旋即好笑的看向那位新任的户部尚书。
“咱还真没想过这一遭,不过这么一来,六部倒是的确两全其美了。”
朱元璋的语气很温和,这和他以往动则震怒,然后破口大骂的表现全然不同。
可下一刻,其声音陡然寒冷起来。
“可咱想要的……什么都没了!”
“真好,此次经筵,倒是将尔等的狐狸尾巴给露出来了。”
转瞬间。
所有人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面面相觑。
而李文泰赶紧低头,急忙说道:
“什么是狐狸尾巴,臣不懂?”
“陛下又何出此言?六部是陛下的六部,明军也是陛下的明军,臣之所言,无非就是将其归拢到国朝六部,如此一来更利于陛下传达指令……”
“此非臣胡言乱语,而是朝政精简的更进一步举措啊!”
“你别给咱说那些有的没的。”朱元璋挥手一摆,“今天咱说的是七国之乱的错因!”
“如今钱庄刚刚成立,户部若是想参与进去,也好。那就自己出白银,允许百姓买卖交易。”
“这……”李文泰顿时表情尴尬起来,户部要是有钱,何至于陛下在宝钞提举司上下功夫?
“说不出来了吧?都说东南富甲天下,我看它们的银铺、典当所之类的也很多吗?你们户部要是看着眼热,要不要求着咱,把它们也归拢户部……”
“臣不敢!”李文泰再度低头。
朱元璋则看向他们,目光在这些臣子的表情上扫过。
这才道:
“尔等所想的,倒是比朕还想得长远。”
“如今云南还未收复,北元依旧虎视眈眈,朕的将士还大有可为,还不到马放南山、刀兵入库的时候!”
两方的较量。
似乎以朱元璋强压,而暂时获胜。
但苏闲看得出来。
只要就藩的话题一直在,这种试探就不会停止。
而目前。
大明的兵权,其实是“统军权和调兵权”分离的状态,也就是“将不专兵、军不私将”!
大都督府掌管一切军籍,也是各个军户卫所的最高衙门。
至于兵部,现在的权力很小,基本上只是洪武帝,发布调令的一个机构。
若有战事,由兵部发出调令和印信,领兵的将帅拿到印信,然后率领同样收到“调令”的卫所将士,开始出征……
出征之后,班师回朝,将士回到自己的卫所。而领兵的将帅则回到兵部,将印玺交还。
一个卫所,最高指挥官是卫指挥使,旗下五个千户所,总约五千余人。
而地方的卫所数量,视军情轻重缓解,并不一致。最简单的,边疆的卫所就多,内地的卫所就少。
而各地所有的卫所,都要听从都指挥使司,最高指挥官是都指挥使!
军户卫所制度,是朱元璋征战天下,甚至建立大明之后,最快能稳定地方、稳定政权的制度。
他引以为豪,因为可以凭此牢牢地把控住兵权!
可根据苏闲所知。
眼下大明的顶层勋贵,大多都在大都督府任职。
此时他们的权利,是稳稳的压着六部。
但到后面,大都督府会被裁撤,然后权力逐渐缩小,跟摆设一样。届时,兵部的权利也会越来越大。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现如今的大明还要征战天下,大都督府的权势依旧无双。
而朱元璋现在最想做的……
卫所制度,虽然名义上能让“将兵分离”,但是到底是开国一路打江山的勋贵,目前来讲,制度依旧还流于纸面,并没有到常态化的阶段。
这些勋贵依旧掌握着兵权,比如徐达,常年坐镇北平,北平整个防线,可都是其一手提拔出来的亲兵。
比如邓愈、冯胜、沐英傅友德……基本上都在宁夏、山西、陕西、川蜀这片区域坐镇。
北元残留的势力很多,大部分借助着当地的政权而和明军形成对峙。
而朱元璋想要收回这些兵权。
其实,就是要靠自己的儿子!
他要分封的诸王!
最直接的……
燕王朱棣娶徐府长女,固然有他们之间自己的情谊。
但皇室和勋贵的联姻,本身就是一场交换。
徐府可以凭此永享富贵,而朱棣就藩之后,就会从徐达手里,逐渐的过渡兵权!
还是那句话……
朱元璋最信任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儿子,他不可能放任其它将领一直牢牢的把控地方兵权。而这个人若是儿子,那他就要放心许多。
类似徐达和皇子联姻的,自然不是第一个。此后的勋贵和皇室的联姻,还会不断出现。
要么是公主嫁给勋贵之子,要么是皇子迎娶勋贵之女。
他自己就知道一个,在自己旁边坐着的十一皇子朱椿,以后就会就藩蜀王,而他迎娶的,恰恰就是洪武二十一年,将要名震大明、大破北元,受封凉国公的蓝玉之女!
蓝玉又是常府目前掌事的蓝氏亲弟弟。
也算是朱雄英的“舅姥爷”。
当然现在的他,还属于“蛰伏”状态,在军中的威望不能说没有,只能说“继承了常遇春”留下的一些交情,虽然有了一些名气,但需要一场真正的滔天功绩,才能脱颖而出!
而随着苏闲思考,在场的其它官员,也纷纷陷入各自的沉思。
经筵到了此时,已经不需要再靠着“七国之乱”来掩饰目的了。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场面似乎一度来到了最关键的节点,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位陛下下达决定。
可朱元璋老神在在,只是坐着,并不开口。
一时间,气氛就越发凝重。
终于……
太子朱标缓缓开口,“父皇,那今日的经筵……就到这里吗?”
此话一出。
所有人都朝着太子看去……
你干嘛?
大家都等着陛下,收回自己分封诸王,起码要废掉设立王傅府、王相府这种衙门!
更要废除当地的官员,每月去汇报政务、军务的规矩!
一句话,藩王享富贵没事,但若是要涉及兵权,那今日的经筵就是刚刚开始!
毕竟……
诸臣一直想的都是,将勋贵的兵权,收回兵部。让那些流于纸面的制度,真正完整的落实,成为朝廷稳定的核心!
最好就是派遣文官,去当地坐镇,管控武将,牢牢把握住兵权。
将此流于制度,以后就决然不会出现,武将作乱的事情!
只是……
朱元璋从来都不是一个,妥协于百官的皇帝。
“今日的经筵,咱让讲学官说的,都已经差不多了……”
说着,他看向秦王、又看向晋王。
“伱二人就藩之后,要牢记咱今日给你们所说的话,也要记着自己身为朱家子孙,要扛起江山,帮助你们兄长,抵御外患!”
“咱给你们这些,但也会对你们加以限制。望汝等切记!切记!”
此时,朱元璋的反应,让诸臣呆愕连连。
合着刚才说了那么多,您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啊?
而朱元璋依旧苦口婆心,“勿要让你爹失望!”
“是!”
几位虽然年少,但已经知道自己要扛起什么的亲王,纷纷脸上露出郑重之色。
苏闲看着他们的表情,或许此时此刻,他们的心里着实是这样想的,给兄长好好办事,今日父皇的为难他们也看在眼里。
未来定会拱卫京师,不落了父皇的期望!
但以后呢?
“陛下!”
而正在他沉思之时。
此刻,看着朱元璋无动于衷,一众臣子纷纷起身,“陛下既然知道七国之乱,为何还要执意如此呢?”
“各地布政使,受朝廷之命,治理民间,获得税收,教化百姓!”
“藩王若就藩还手握政权,那各地的百姓,到底是在听从朝廷,还是听从藩王?”
有官员先是以“政事”相问,朱元璋气的握紧茶杯!
但他们仿若未觉。
只是继续道:“兵权回归兵部,而不是再分给藩王!”
“藩王只需要家丁仆役便可,怎可执掌亲兵,甚至拥有甲胄利刃?”
朱元璋的眼神已经眯起,其中的锋锐之色,再也掩饰不住。
而下一刻。
这些臣子又高呼道:
“臣等请陛下再三慎思,勿要给未来埋下大患啊!”
啪!
终于,朱元璋将手中的茶杯,猛地摔在地面上。
清脆的破碎声响,似乎夹杂着其满腔的愤怒。
“你们说够了没有?”
“咱还要告诉你们,今日是经筵!是经筵……不是谈论国事的地方!”
“咱说的七国之乱,是咱告诉咱的标儿,要记着兄弟的情谊。不是按你们所想,要整治藩王!”
“此事咱早已经定下,咱也就明白告诉你们……”
下一刻,朱元璋的声音一字一顿,斩钉截铁的语气,似乎在阐释着,他的决定,断然不会有丝毫动摇!
“不会!决然不会!肯定不会!”
“谁以后若再敢在这经筵之外,再提此事,休怪咱不记得往日情面!”
“哼……”
一边说着。
朱元璋直接起身,拂袖而走。
说不会在经筵上因言获罪,那就决然不会,这是一个帝王的胸襟。
但反之,今日诸臣的执拗,也确实让他有些难以忍受。
而皇帝都离开了。
在场的诸臣也是连连叹了口气,六部大员,互看一眼,均是无奈摇头,随后又将目光看向胡惟庸。
等到前者挥了挥手后。
顿时,这经筵也算是彻底结束了。
“走吧!”
与此同时。
苏闲等人的前方,宋濂、李希颜、方孝孺等三人也是很快站起。
他们先是叹了一口气,似乎都为今日的失败而感到遗憾。
旋即看向苏闲。
“以后说话要三思,切不可如今日一样,不知全貌就随口乱言。”
“苏闲,你还需要好好读读经史,如此,才能明辨是非,不是如同今日一样,附和圣上。不仅要有忠骨,还要有秉直不屈的傲骨!”
“这世上,让人观赏的花有很多,娇艳有之、大气有之、明艳夺目有之、清雅脱俗也有!但梅花,只有一种!”
“否则,上天赐予你天资,你若不好好将其善用,无非也是那昙花一现!”
方孝孺苦口婆心的告诫,随后又看向宋濂。
“老师,以后给此子,就多解释一些“四书”吧。”
李希颜点了点头。
一旁的宋濂却是叹道:“这普天之下,如今让圣上连续改变空印、宝钞的,只出现了你一个。”
“非是你能劝动,而是你另辟蹊径,所在的出发点能让局面更好,所以圣上才会选用。”
“可你看看……今日你所言之中,有一些地方足以称得上好字,甚至圣上也赞叹。”
“但最后呢……孩子,勿要再言及藩王!这是陛下最不能触动之所。”
“满朝文武谁也劝不了,更劝不动!”
“唉!”一边说着,他当先朝着前方走去,只有叹息声,徐徐响起。
“也不知以后,我大明会不会因为藩王,而遭一难?”
苏闲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要说他心中的想法?
还真没什么想法。
至于自己说的,陛下会不会听进去,苏闲也并不抱什么希望。
毕竟这件事从头到尾,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并没有想要迫切改变的想法。
反正……
撞到南墙,陛下自然会回头的。
……
“苏闲你放心,你今天说的,皇爷爷肯定不会生气的,先生们在吓唬你。”
就在这时,朱雄英悄悄说道。
“对啊,皇爷刚才明明很高兴,就是苏闲你惨了,以后的课业肯定就更多了……”常森也跟着起哄。
一行人笑着说了几句。
然后几位皇子就很快被人唤着离开,而朱雄英也很快被内侍接走。
“苏闲,咱们明天再见,我要先去看看我娘亲了。”
苏闲一一告别。
太子妃再度有孕的消息,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现在都八月份了,也显怀了。
记得朱雄英还说过,东宫之内,他现在有一个弟弟。
虽然走路都走不稳,但听说已经能捉笔了,前段时间在皇爷爷面前还写了好几个字,引得皇爷爷非常开怀。
喊着他这个孙子,还是个读书种子,还说要能走稳路的时候,也送来大本堂。
其母吕氏,也被赏赐。这段日子,对方时不时就来照顾娘亲。
到了明年,说不定自己又要多一个弟弟……
苏闲想着这些宫中琐事。
倒是真的为朱雄英开始担忧起来。
如果不出意外,明年随着这个弟弟的出生,他也将会失去……
届时,这位吕氏将会成为新的太子妃!
……
……
与此同时。
回内宫的路上,朱元璋身后,太子朱标,秦王朱樉等皇子一路跟随。
终于,四下无人,只有父子几个。
朱元璋这才停下脚步。
“今日经筵,你们也都听到了?”
几位藩王立刻点头,父皇的坚持,他们说是不感动那才是假的。
“父皇你放心,孩儿去了封地,一定会好好治理民间,到时候我要让这些臣子刮目相看!”
秦王感动的都要落下泪来,此刻也是第一个表态。
“你要是能改改你的脾气,那就更好了,去了外面,凡事要心胸大度,成了一地藩王,可不是宫里,你爹你娘不会时时刻刻管着你。”
朱元璋拍了拍朱樉的肩膀,“要改掉暴躁的性子,不要动则大怒,权势高了,就会有人顺着你。第一回你骂人家,人家给你赔罪,你打人家,别人也给你赔罪。久而久之,心中就会没有忌惮!”
“性格就会乖张,甚至会做恶,个人若无法控制自己,底下人就会越发狷狂,到那时,你想回头都来不及!”
“今日之事,切记切记!”
朱元璋再度嘱托,又看向老三诸王,“你平日里看似寡言,但性格阴狠,你也要一样,在封地要有所作为,修身养性,不可荒废自身,性情孤僻过久,也会出大问题……”
朱元璋一句句的教导,可谓掏心掏肺。
“你大哥今日也听到了。”
这时,他又看向朱标。
“咱还是那句话,七国之乱,不论他什么原因,就是景帝的错误。”
“这个话,你们要在心里牢牢记住。若是我大明有一日也要落到七国之乱!那你爹我,就是大明的罪人!”
此话一出。
诸王再次齐齐落泪!
“今日所谈,他们所说的,为父一个字都不听。此前的决定,为父更是一个字都不改。”
“唉……”
“若非这大明天下,只有一张皇位,你爹我真想给你们,一块块的给分匀了!”
“一个也不偏,一个也不委屈……”
“但可惜,你爹我重开汉统,就不能做历史的罪人。天下要一统,从南宋之后,纷乱了两百多年的南北两地,要修修补补,要让他们记得自己是一家!”
“这个话,爹希望你们永远记着,甚至要流传后代,代代相传!”
“咱让老朱家的子嗣分封各地,是存着让天下人,和你我父子兄弟一样,慢慢的成为一家的目的。”
“官员,咱不信!”
“咱只信你们,信咱的儿子!”
朱元璋肺腑之语,让一众皇子感动的涕泗横流,纷纷从各自的心里,立着目标,发着毒誓。
而朱元璋最后,则再次推心置腹。
如同一个老父亲一样,反复叮咛。
“你们把这些话,一定要给我往骨头里记着……”
“切不可,把这个家给咱搞散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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