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适时”二字实在很重要。
吴苌原是准备在下跪磕头谢年谅赐父亲轮椅之时拿出这锦囊还图纸的,那般既有仁孝,又有忠义,在场的谁人不得帮腔夸上一句?主子爷怕也会动容,这好印象就铸下了。
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主子爷新来,这耳朵里能听着多少事?先见了他这般忠义仁孝,以后旁人再说什么,主子爷怕也不会尽信。若真有什么事故出来,凡给他个能张口说话的机会,他就有把握凭着这好印象和自己一张嘴,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想得极好,奈何方才正待还这图纸,夏小满和青樱就过来了,一下子岔开,这气氛就不一样了,他再难接上话,只得揣起来,再待时机。谁知道一直到走人,也没寻着好机会,这会儿再不给便是彻底折在手里,---日后再给,反倒遭疑,为什么要还早不还?
吴苌还图纸这话一出来,持葛推着年谅的轮椅停了下来。
夏小满本是跟在其后的,便也顿住脚,垂了眼睑做贤淑,心里却是冷笑。
其实吴苌这样的人最容易讨主子喜欢,相貌俊朗中看,又不会太帅把主子比下去,也不是那种伪娘模样让人觉得办事不牢;精明干练嘴巴甜,又处处彰显忠心,业务和人品都让主子放心。就刚才他给年谅讲年寿堂玫州分号概况时,夏小满都觉得这是个经理人的好料子,思路清晰。业务熟练,甚至心底还有些怀疑图纸的事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结果这会儿吴苌做这一出……她心底那职业经理人形象瞬间坍塌。
这秀做得太过,只让人觉得假。即使先前她没瞧着那“莲花宝椅”,吴苌此举也不会让她将其当作忠仆典范,只会觉得是专好巴结上司地小人在刻意逢迎。何况。她见过那轮椅了……
不过,封建时代的主子怕是都好这一口儿吧,----被仆人捧成神明才好。
她站在年谅身后,双手悄然握拳。她看不到年谅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平缓之极,他笑道:“吴大哥言重了。这不当什么,不必如此。”
她手一紧,心里骂了句傻X。果然夏虫不可以语冰。
吴苌一直注意着年谅表情,没在主子爷脸上找到赞赏和宽慰,倒是失望,而见主子爷没接他的图,略一迟疑,脑子里飞快转了几转,忙又陪笑道:“轮椅已是做了地,这图纸自当奉还与爷,日后小的父亲身子养好,小的便将轮椅香火供奉。永感主子恩德。”
吴栓也体察了儿子的用意,觉得此举甚是高明,定能博主子欢喜,便忙在一旁帮腔。也张口闭口大恩大德、要烧香拜佛供奉的。
年谅摆手一笑,道:“实是小事一桩,栓叔和吴大哥要老挂在心上,倒叫我惶恐。”说着示意持荆接过那图纸,却叫交给夏小满。
夏小满一愣,因着见不着他表情,一边儿心里揣度他的意思,一边儿脸上挂笑把图纸收到袖里。却无意中正对上吴栓的视线。
吴家父子这会儿也是揣度着主子的意思,暗自打量着这夏姨娘呢,----这么个其貌不扬地女人竟似是主子心腹!除了命硬的传闻,她似乎就没什么过人之处吧,这实是让人费解。
吴苌个高,又微垂着头。既是可用眼角余光觑人。又掩了一脸谋算,显得十分恭顺;这吴栓却是坐在轮椅上。再低头就啥也瞧不着了,因此正对上夏小满。
见着夏姨娘看自己,吴栓一怔之下,忙微一含颌,陪了个笑脸出来。
夏小满瞧着他那轮椅,眼珠儿一转,笑道:“爷说的是呢,吴大掌柜的和吴少掌柜的实在是太客气了。”说话间,她拍了拍年谅坐着的莲花宝椅,又道,“爷对吴大掌柜的病确实是上心呐,就说这轮椅吧,先前自家的不论,在州得了这把好椅子时,就同满娘讲,不晓得玫州木匠手艺如何,这来了定要问问吴大掌柜的轮椅用着伏手不,若是不伏手,咱们找好工匠照这轮椅再打一把,送与大掌柜,务必要让大掌柜用着舒坦了,这身子才好恢复得快。”
吴栓忙道:“小的谢过爷和二奶奶怜恤,有这椅子已是生受了!”
吴苌却是耳朵一颤,不由狐疑起来,在州得了好椅子……?!
夏小满一直盯着吴苌,见他面上没什么大反应,眉梢却是下意识颤了颤,便是心里有数,只听年谅道:“方才事多,倒将这句忘了,亏得满娘记起,栓叔这轮椅用着可还伏手?”
夏小满见他如此配合,晓得他是同意她试探吴苌了,便不理会吴栓满口地“生受”,笑着向吴苌道:“不知吴少掌柜的用的哪家木匠?想必入得吴少掌柜眼的必是手艺精湛地,那就请过来照着爷这莲花椅再打一把吧。只是,”她一边儿说,一边儿仔细瞧着吴苌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口中带着点儿遗憾口气,道:“只是莲花样儿却是没图纸的,那送椅子的说从一鞑靼行商手里买来,只得椅子,没得图。哎,怪可惜的,这花样这么精致……吴少掌柜的若寻来能工巧匠,能仿制出来是最好不过了……”
夏小满向吴苌说话开始,他就转过身面向夏小满,一直微躬着身子,满脸堆笑,当听到鞑靼行商时,他的笑容略有些僵,转而她说完,他又恢复卑恭的笑容,只道:“小的父亲倍受主子重恩,实不敢再领;二奶奶若是喜那花样精美,小地这就去与二奶奶寻灵巧的匠人,仿这花样子出来。与爷和奶奶做旁地家什也好。”
他的神情夏小满全然看在眼里,目的达到,见那边吴袁氏婆媳也过来了,都等着走呢,便也不多说。只笑道:“那敢情好,就请吴少掌柜的叫那匠人过来吧,家里也还需要添置些桌椅家什,正好一起打了。”说着又俯身问年谅道:“爷看可好?”
年谅点头道:“甚好。”
吴苌躬身道是,退到一边。吴袁氏带着儿媳妇吴苏氏过来给年谅夏小满行礼,然后众人一路往外走。
那吴苏氏家里父兄都是木匠,方才走到近边,正好听了夏小满要打家什那话。。wAp.16K.CN。便有些沉不住气了,只想着若能揽下这大宗活计便好了。她当时就想着要接夏小满地话,然先前接那句话,都叫婆婆瞪了,又有些不敢,便一直憋着没吭声,紧着给吴苌使眼色,盼他能说句举荐自家父兄地话。谁知道吴苌瞧也不瞧她,倒叫她气闷了。
好不容易熬到家门,背了人。吴苏氏已是着了火一般急,抓着吴苌袖子便道:“爷,奴家瞧二奶奶为人随和得紧,当是极好说话的。你怎地都不同二奶奶说说,我爹爹便是会打家什的,这可是大宗,这银子……哎呦……”她还没说完,已经被吴苌甩手推开,一个不稳摔到地上。
嫁来吴家这几年,吴苌多是疼她宠她,纵有口角。也不过是空口说几句罢了,骂她的时候都少有,更是从没动过她一个手指头,今儿算是头一遭下重手。她有些懵了,愣怔的瞧着吴苌,却发现吴苌罕见的黑了脸。眉头紧锁。脸上冰冻三尺,话音儿里都是北风呼啸。他道:“你聒噪些什么?”
她不知所措起来,身上也疼,心里也疼,原想着起身,忽见吴苌身子动了动,似乎要来扶她,一时间她又气又恼又委屈,索性大摊开坐在地上不肯动了,只等吴苌像往常那样来哄她,拧着眉头撇着嘴,带着哭腔恨声道:“爷这是做什么?!奴又怎的不招爷待见了?”
吴苌却是顿住脚,手掌变成拳头,拳头又变成手掌,忽然撇过头转身往外走,只丢下一句,“蠢婆娘。”
吴苏氏目瞪口呆,眼泪生生卡住也落不下来了,傻傻地坐在冰凉的地上,看着帘子上的坠脚荡来荡去……
送走了尹迅一行人,夏小满推着年谅回上房。
路上叫丫鬟们远远跟着,夏小满低声问年谅道:“吴苌这事……你准备……?”
她起先还道他准备把那图纸给吴苌呢,心里没少骂他,谁知道他也不过装装样子客气一下,到底把图纸收回来了,后又配合着她试探吴苌,想必也是心里有打算的吧。
其实她原也知道这轮椅技术守不了多久,正版一出、一赚钱,盗版的立时就会跟上,说起来她也只是赚那“最新鲜”的第一笔罢了,“最新鲜”才能卖“最多金”,往后若是做长线,看技术、看创新,利润空间就小了很多。亏得吴苌怕他们知道,卖与了鞑靼行商,大秦境内还没几处做这个的,便是把那利润最大的第一笔抽走了,也还不算彻底断了她的财路。
然吴苌到底是先一步拿她的创意卖钱了,她哪里可能心甘!磨着牙,只想便不叫吴苌把银子吐出来,也得整治他一下,好顺了自家这口气。
当然,这也只是孩子式地赌气罢了,她心里清明自家不过想想而已,这件事,主要得看年谅的态度。
年谅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倒是伶俐。”
“呃?”他语气平平,夏小满一时愕然,分不出褒贬,也不知道回什么好。
只听年谅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能震他一震也好。这初来,还不能动他,便只叫他收收手脚,规矩规矩。待青樱去年寿堂瞧了,寻着懂药又妥当的人……”他后面的话渐渐含混起来,于他本心,还是希望什么事儿都没有,然若是事儿出来了……
夏小满松了口气,先前听他那话,还以为他想让懂药地青樱去架空吴苌呢,只觉得特不靠谱。倒不是她入乡随俗接受了封建思想,只是觉得这个时代虽然有五奶奶那样的女强人。但还没开放到能让个丫鬟出去做主子爷地全权代表打理铺子的程度。现在听来,却是他要插个卧底去年寿堂,暗自选拔新人来替代吴苌。
一时半会儿是动不了吴苌了。她磨着牙。罢了,与其寄希望于某人吐银子出来,还不如现在立时开个轮椅厂现实呢。她试探着问道:“若过两天吴苌找了木匠来打家什。那轮椅买卖……”
“满娘。”他直接打断她,道:“现下又不缺银子!待明日大姐过来,问问她玫州的境况再论。”
夏小满一吐舌头,倒是她心急了。转而想起年谅让她去看崖山庄的账,就她现在这水平……“那个,让我跟着看崖山庄的账又是为着……也让我瞧有没有妥当人?”
年谅一笑,道:“尹大管事便是极稳妥地,祖母原就说过。诸事可托付于他,崖山庄倒没什么。叫你去,是因着当下你管了内宅,咱们只这两处进项,你自然要管。虽现下还接不过来,但也跟着看吧,省地往后接手,旁人再有不服,或是有话说。若将来……”想着将来,他心里忽然一黯。叹了口气,到底没说出来。
夏小满琢磨了一下他那半句“将来”的话,却是未果。让她管家啊……她叹了口气,虽然她现在也带带拉拉跟着学管家呢。但一来自己也没上心,二来是左右有青樱在,用她直接插手分派的事其实并不多。
管家是个大学问。恩威并施不是谁人都会的。而且,还有那么多琐碎的事……比如现在如何归置那些东西;如何给人安排住处;庄子上过来的人如何分配活计,月钱多少;这两日要四处送礼,礼物怎么备妥当;这又春天了,要裁合家地新衣裳了……
她头都大了,还不如让她做个透明小妾。整日伺候年谅一个人汤药而已,现在,她觉得自己是在“伺候”一大家子人,“人民公仆”啊……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希望穿越成当家主母呢?!有权利就有义务啊!人民公仆哪里是好当地!()
回了主院,瞧着那空空的匾额,夏小满提醒年谅道:“你得空就先把各个院子地名字起出来吧。不然这说话叫着实在不方便。”
年谅点头道:“已是想好了。回头写出来叫人錾上就是。”
说话间进了上房,这边已有采菽采带着人收拾过了。玫州本身天就暖和。吴栓又怕小主子从北边儿来,屋里暖和惯了,耐不了春寒,便先一步叫人提前拢了几天地热暖壁,采菽她们来又把熏笼拢上了,因而这会儿上房极是暖和。
年谅了门察觉出热度来,第一个反应便先问夏小满道:“姨母那边地热改得如何了?炉子送过去没有?”
夏小满瞧他那样,不由一笑,道:“那边儿姨夫人、纪大爷的院子都是改好了的,表小姐的还在改,表小姐这几日要在姨夫人院里住。下面人的院子都没动呢。咱们这边儿全改好了,炉子也都用不上。只留了几个,余下的都给那边儿拿过去了。”
年谅点了点头,由着丫鬟宽了外衣,只道:“冻不着便好。”他今儿也算是一路辗转,坐在轮椅上也是倦乏的,又说了好些话,现下就有些困了,上床躺下,道是要睡一会儿,吩咐人申正(下午四点)喊醒他,好去收拾收拾赴宴。
夏小满同青樱把他安置在床上,本是要出去,忽然想起一事,问青樱道:“庄上那些人怎么安排差事?”
青樱无奈的一笑,指了指床上地年谅。夏小满挑了挑眉,过去撩帐子推了推年谅道:“那个,先别睡,问个事,我好这就去办了----庄上人的差事怎么排?”
年谅眼睛也不肯睁,只道:“尹大管事选的人当是省心的,先问问先前在庄上做些什么,你看着安排吧。再问问姨母那边人手够不够,再给过去几个。”
夏小满皱了眉头,道:“那算咱们地人还是算纪家的人?”
年谅想起纪淙书的脾气,叹了口气,道:“我原是想着咱们这边拿月钱,让他们过去算是帮忙。然表哥那性子怕是不肯的。你过去问问姨母意思吧,不行便叫吴栓那边找人牙子与他们就是了。”
夏小满应了一声,正要起身,忽然见外面采菽进来。采菽进来时见床上撂了半面帐子,夏小满坐在床边,便有些尴尬,走过去福了福身,低声问话。夏小满笑道:“六爷没睡呢,有什么话要回?”
采菽陪笑道:“方才爷和二奶奶在前厅,奴婢不敢过去问,这二奶奶安置在哪个院子,还请爷和二奶奶示下,奴婢好叫人去收拾了。”
夏小满卡壳了,如今她待遇提升,是当有自己院子了,可虽她管家,这自己的院子在哪里她还说得不算,还得户主做主。她暗自寻思了一下,方才走这一圈,风景不论,好像东面第二个小院地理位置不错,院前面挨着新打穿的通往纪家的门,后面挨着东侧门,这过去纪家还是偷偷溜出去都方便。她扭头去瞧年谅,寻思着怎么开口讨那个东面的小院给自己。
这一扭头却吓了一跳,方才一直闭着眼睛昏昏欲睡地年谅这会儿眼睛瞪得溜圆,倍儿精神的样子,然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没有,自家不知道寻思什么呢。
夏小满翻了个白眼,拍了拍胸口,心里暗骂不已,可这有求于人嘴上还得陪笑,道:“六爷,我方才看了下,东面那边院子离着纪家近,这有什么事我过去也方便不是,你看……”
年谅这回目光落在她身上了,却是只瞥了一眼,转而又阖上眼睛,道:“满娘在主院东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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