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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自称小桃的婢女身后。李玉娘心中忐忑难安。虽然小桃一直在唠叨她们家小姐眼界是如何如何高、如何挑剔:“前几天的酒宴上,区小姐新梳的那个发式,所有人都说好看!让我们小姐大失面子,要不然也不会要找个专门的梳头使女了。”
就算再挑剔,她也不怕。别的事或许不那么自信,可对梳头这种事她还是很有自信的。如果她的发式还不算新颖,那这世上大概就找不出更新颖的了。有些发式她要是做出来,恐怕这些宋人的审美眼光还真没办法接受。
令她不安的,是不知自己的选择到底是不是正确。现在,她正一步一步迈进完全陌生的世界。灯红酒绿里,她将遭遇怎样的事?到底是那种地方呢……
有些怕,有些悔,却又在不停地宽慰自己。有什么可怕的呢?她不过是来工作罢了,用自己的双手挣钱,又没做什么不堪的事,她何必怕人说呢?深吸口气,她刻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当是来参观旅游好了,她还真没来过瓦市呢!毕竟,虽然后世常用勾栏代指青楼,可现在的瓦市勾栏中却并不仅仅只有青楼,而是从餐饮到游戏、表演都融合成一体的夜市。
在位于杭州城中间位置的这座最大的瓦市。你可以找到最大的酒楼,吃到最美味的食品,看到最精彩的表演,买到最物美价廉的商品,也可以看到最美的女人,最有才华的男子……总之,这世上所有让人梦寐以求的,你都可以在这里找得到。
“醉仙阁”算不上高档,所以离瓦市很远,可就是这样,在夜里打烊时,李玉娘远远地望着远处的辉煌灯火,听着那虽然隔得很远却仍然清晰的鼓乐之声,总是会忍不住停下脚步翘首以望。这样奇妙的大宋夜生活,其实她也是很向往的呢!可以悠闲地信步瓦市中,何尝不是一种享受。只可惜,象她这样的穷人,没有那样的福份。
白天的瓦市,有些冷清。虽然周围的店铺也都开着门,可是就连柜台里坐着的店伙都有些懒散,甚至趴在柜台上打着磕睡。走进瓦市范围,更是觉得四围比别处的街市显得清静。似乎是一个陷入沉睡中的绮梦。在这样的宁静里,李玉娘有些恍惚,总觉得在她面前或许随意都会有一个罗衣半解,脸上残妆未褪的美女眼波朦胧地冲她抛上一个媚眼。又或者是这些古色古香的舞台后突然跳出一个脸上还勾着脸谱的花脸“啊啊”的大叫一通……
象是影视剧基地的古装街呢!这些一间接着一接的商铺,还有看棚、舞台,隔着勾栏(栏杆)。隐约能看到里面还未收拾干净的狼籍,可以想象出昨夜这里的繁华如梦。
除了铺子、舞台,还有一块又一块被绳子圈起的空地。虽然现在没有人,但到了晚上,这里就是表演者,也就是“路歧人”的地盘了。一路走一路看,虽然看不到夜晚的繁华景象,可光是想象就已经让李玉娘心里充满了一种难言的感慨。比起现代人泡吧、唱K、打电玩、上网的夜生活,这样充满着古色古香感觉的瓦市更让李玉娘觉得有趣。
穿过瓦市外围,在最里面就是瓦市中最吸引男人的地方。十几间青楼比肩而地。阳光映照着楼上的彩瓦,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让人离得很远还能看到这如鱼鳞一般的波光。
楼上楼下俱结着彩带,挂着华灯,尤其是门前的欢门,更是家家都修得华美无比。就是这时候看到每逢夜晚于楼上窗前倚立莺歌燕语招揽客人的美女们,可光是看这表面就已经让人似乎嗅到活色生香的胭脂香……
看李玉娘还在仰头看着面前的欢门,小桃撇着嘴,一副看“土包子”的表情。“我说李娘子,你倒是快着点,在我们家小姐醒过来之前可得回去才行。”
李玉娘应了一声,抬头看着门上“丽人坊”三个字。目光微微一瞬。便跟着走了进去。
楼里同样很安静,大概过惯了夜生活的人们都还未起身。李玉娘有些惊讶地看着大厅,只觉得这竟象是现代的夜总会或是舞厅一样,设计得竟是十分合理。在中间处是一处圆形的类似舞池的地方,舞池中间又是一处高台。而舞池周围有一些桌椅摆设,二楼则象是包厢一样的房间。青楼,自然不会象金大官人一样有钱把琉璃用得那么随意,所以那些包厢仍是纸窗,有好几间是直接就那么敝开着的,从楼下看去,就知若是那样直接倚坐在窗前,正好能看到大堂中心的舞池。可见,这ji坊的主人在这上头还真是用了些心思。
没有在大堂多作停留,小桃直接领着李玉娘穿过大厅往后院去了。穿过回廊,李玉娘才知这从前面看起来并不太大的ji坊还有很大的后花园。花园中错落有致地座落着几栋小楼,园中隐约可以看到穿梭而过的婢女。有的小楼里也已经传出人声,时不时地有人影在敝开的窗前晃过。
一路走过,不时有人向小桃讨好地笑着招呼,又有人笑道:“小桃姐姐回来得可正是时候,我听着你们小姐可是起来了。”
原本还一脸享受众人问候的小桃脸色变了下,忙回头冲李玉娘招呼了一声,疾步往园子深处走去。在园子深处,是一栋看起来比别的绣楼小上许多,却格外精致的绣楼。虽然不太清楚这ji坊是个什么样的规矩,可李玉娘还是猜出大概在这里住的那位小桃的主人,大概就是丽人坊中数一数二的花魁了。
轻手轻脚地跟在小桃后面进了楼里,就看到一个年轻更小的少女正捧了一盆用过的水往外走。也不知水里掺了什么,竟隐约有一股子兰草的香气。
“小姐起了?”小桃问了声,见那小婢女点头。便回头吩咐李玉娘在厅里候着,便自己往楼上去了。
李玉娘目光四转,只见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厅里样样东西都甚是精致。一道多宝格隔着的里间里隐约看得到书案、琴架等等,就是多宝格上摆着的玉石古玩,虽然不知价值,可看起来也不象是赝品。心里便越发觉得这位小姐大概真是哪位花魁了。
虽然这些小姐多要感叹命薄是服侍人的命,可事实上若是当红的ji者在日常生活上比起一般殷实人家的娘子也不差不毫。甚至有好多名ji,珍藏的宝贝一般富商都比不上。要不然,也不会有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了。
听得脚步声,李玉娘忙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在那倒水回来的少女好奇地打量她时微微一笑。那少女生得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虽然年岁还小,却也能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尤其是眼睛,更是会说话一样的灵动。
“姐姐,你叫我玉儿好了。”玉儿娇声笑着,脸上的娇憨之态煞是惹人怜爱。
李玉娘刚一点头,还未说话,楼上已经传来小桃的喊声。玉儿吐了下舌头,很可爱地眨了眨眼,便领着李玉娘上了楼。
外间,是一个小花厅,透过月亮门垂下的重重珠帘,可以隐约看到里头卧房里略有些艳的红。一股兰香于空气中涌动。
小桃撩起帘子冲着她招了招手,李玉娘忙几步走了进去。做出一副老实的样子,见工时第一重要的是让未来老板觉得你是个她正需要的人。而当你的老板是个女人时,一定就要让她对你放心才行。一个笨女人有时候绝对会比聪明女人更让女上司放心。
一个老实可靠,手艺不错,说话又不太讨厌无趣的女人应该会让这位小姐中意才是吧?
李玉娘心里想着,慢慢抬起头来。对上一双明显带了些惊讶之意的眼眸,不禁愣住。
这,是人为还是命运捉弄?怎么居然就这么巧?眼前这位小姐居然是那个艳名远播,号称杭州城第一花魁的白行首。这还真是……很让人无语啊!
李玉娘一愕之后便先笑了起来。虽然心里也觉得有些怪怪的,却还是笑着施礼招呼。
“还真是巧啊!小桃找的人居然是李娘子!”白薇挑起眉。上上下下打量着一身朴素的李玉娘。“昨天不是还在做焌糟吗?怎么突然就又改行了呢?”
目光一瞬,李玉娘也不多作解释,只是淡淡道:“做得不开心就不做了。”这是现代被人炒鱿鱼后的常用句子,不只李玉娘自己说过,还听到好多人也在用这做借口。没有谁,会愿意告诉别人:我被人炒了,我失业了,我等着你来雇我让我家里开饭。哪怕是穷到极点,在找工作时也会堂而皇之地说些这份工作对我将来的规划如何如何有好处的官话。只是,这样的话这会儿李玉娘还真不好说。就算是再想讨好未来老板,也不可能说在青楼里做个梳头使女是多有发展前途的工作吧?
她低了头没看白薇,白薇却是把她冷冷地看了一次又一次,“这么说,如果我用了你,你要是做得不开心也就不做了?”
大概?或许?应该不会……只要不过份,为了钱她还是能忍吧?只是……
李玉娘抬头一笑,看着白薇反问道:“白行首已经决定用我了吗?”。
白薇眯了下眼,抿起唇来,半晌才哼了一声:“这要看你的手艺如何了。”
“白行首试试便知了。”李玉娘笑笑,也不多作说明,反倒走近身,在白薇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她的身旁,抬手摸上她的头发。
在一旁已经看出来原来自家小姐竟和自己找来的女人有些冤仇的小桃立刻叫了起来,“你想做什么?”还一脸警惕地瞪着李玉娘。
这倒不怪小桃不认识李玉娘。她和白薇的几次冲突都是在外面,在外面白薇多是与一起的姐妹同进同出。不论是赴宴还是表演,都是去侍候人的,自然是不会带上身边的婢女,所以这个小桃就这么误打误撞把李玉娘带进了丽人坊。
摆了下手,白薇示意小桃退开。她也没大惊小怪地再回头盯着李玉娘,而是从镜中对上李玉娘的眼睛,“怎么?李娘子这样自信自己的手艺吗?既然这样,就让我试试你的手艺吧!不过,你要是打着想来骗吃骗喝的主意胡弄我,可别怪我做得绝。”
李玉娘一笑,也不接话。先是手指灵活地去了白薇头上的钗环花冠,几下就打散了她本来已经梳花的发髻。这才自己动手,在梳妆台上找到了木梳。用左手托着头发。慢慢地梳理起来。
小桃拿眼睛紧盯着李玉娘的动作,倒象李玉娘不是在为白薇梳头而是随时准备暗害白薇似的。李玉娘皱了下眉,看了看手里的木梳,又反手把梳齿这给她看。“这梳齿不太锋利……”
“啊?”小桃傻傻地应了一声,站得稍远些的玉儿已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桃还没反应过来时,白薇已经哼了一声,叫她过去准备今晚上要穿的衣服。
李玉娘看着小桃不情不愿地走开,也不再说话。白薇也沉默下来,虽然不说话,却一直从镜子里默默地看着她。虽然知道她一直在看着自己,可李玉娘却只装作不知道,动作娴熟地挽起手中一头乌黑的长发,左旋右盘,没一会功夫已经梳好了一个新发式,也不同白薇说什么,便径直在没关上的首饰盒里挑起配戴的发饰。一直到插上最后一支钗,她才满意地退后又上下打量了下,才宣布大功告成。
白薇对镜自揽,转过头审视了李玉娘片刻,忽然笑道:“李娘子的手艺确实不错,我倒是没想到李娘子竟会有这般手艺,想来之前被你服侍的主母对你也都很满意吧!我对你的手艺也真的是同样满意。”
看到李玉娘略有些矜持地笑了笑,脸上全是对自己手艺的自信,她便也笑了起来。眉眼皆化作春水一般的柔媚动人,可是张开嘴说出来的却是:“我不用你。”
“哦,”李玉娘淡淡应了一声,脸上也没露出多失望的表情。其实心里多少已经有了些感觉,这位白行首那么讨厌她,又怎么会用她呢?刚才叫她梳头大概也是故意想要耍她吧?
看她“哦”了一声,便没有下文,白薇脸上的笑反倒淡了几分。“你不问我为什么?”
“问什么?”李玉娘一笑,“用什么人都在白行首自己,我又凭什么干涉白行首的决定呢!”说着,她施了一礼,就想告辞。却不想她刚一转身,白薇就沉声道:“你很需要这份活计?”
目光一闪,李玉娘也不掩饰,坦然地点头。
白薇立刻就开怀地笑起来,“其实,想要我廖你也不是不可以,而且我还可以给你最高的工钱,绝对比你在醉仙阁作焌糟的工钱多上几倍。可是,你得求我,好好地求我……”
李玉娘有些奇怪地看她,一时不明白这位花魁是在想什么?这算是要折辱于她?
“我说过,你再清高也未必会一辈子都能高高在上,今天我就一定要你求我这个你曾经瞧不起过的青楼女子。”一字一字说着,白薇的脸上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怒意,染上淡淡的红晕,虽然是要嘲笑是在说着刻薄的话,可李玉娘还是觉得这女人真不愧是花魁,看这一双眼睛,亮得象星星一样。
嘴角勾起,她看着白薇却是笑了起来,“只要我求了你,你就雇我是吗?”。在白薇点头应是后,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好,我求你。”深深施了一个大礼,她正色道:“白行首,还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我从前种种错处,就当是我不懂事不值得你气恨,今日就饶了我,赏我一口饭吃吧!求你了。”她的话,说得缓慢而从容,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未减分毫。
可白薇却听得脸色难看。明明是她提出的要求,可怎么这时候听着竟觉得心里这么发闷,堵得厉害呢?竟是连一点痛快的感觉都没有。是因为李玉娘说得太轻易了?是啊,这女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说出这些话来呢?不是个挺有傲气的人吗?要不是自视清高,又怎么会打破那顾二的头呢?
“你是真心求我?不觉得丢人吗?”。她质问,声音便有些尖利。
“丢人?不觉得。”李玉娘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我每天都很小心地用面霜擦手,可是最近这双手还是又粗又丑。可是,白行首。我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呢!比起那些生活悠闲会为了断掉一只指甲而哭闹的富家娘子,我更开心自己是用这双手养活了自己还有我的家人。是啊!或许你觉得我求你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可是对我来说,能得到一份活计来维持生活比什么自尊、面子什么的更重要呢!”
曾经,她也这样为生活奔波,为生活四处低声下气啊!可曾几何时,她竟是忘了这种滋味,还有些自以为是地想在这个古老的年代仰高了头颅去和人争斗就可以得到想要的幸福。可是,其实幸福并不会因为谁的头仰得高,谁说话的声音比较大就溜到谁的身边呢!
当她因为背负起一些甜蜜的负担而不得不重新正视现实,在该妥协的时候低下头后才知道希望幸福有时候会在你弯下腰的瞬间偷偷地溜到你的的左右。就只看你,是不是能抓到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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