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万物萧条,1阵阵裹着碱粒子的风,白惨惨地吼着,把大土坑里的水吹起1尺又1尺多高,前呼后拥地激荡着坑沿,雪白色的沫子堆积又堆积,形成1道矮墙。
早晨、中午还好点,傍晚放学后,走在水坑边的路上,我被风吹得不断打着趔趄。
1进家门,2哥抹了1把脸上的碱土面子,呲着1口大白牙瞅着我坏笑。“嗬,飘回来的吧?这小麻秆的身子,路上没打着旋儿飞到天上去,真是万幸!”
“你最好把嘴闭紧点,小心嘴唇把碱土面接住,齁着你!”我觉得2哥长得唯1不如我的地方,就是嘴大、嘴唇厚。
大哥带着1阵风进来,“能考大学了,能考大学了!”
“你疯了吧,现在不都是推荐工农兵学员,国家什么时候改了章程?”爹蹲在屋里长板凳上抽着烟,问。
“爹,广播里都说了,今年恢复高考,十2月份全国统1考试。”大哥肯定地说。
“你也能参加考试,上大学,当大官了?那可得抓住机会,1定给我考上!”爹脸上放出异彩。
全大队的青年奔走相告,积极准备起来。
由于前几年的初中、高中课本烧的烧,用在茅房里擦屁股的擦屁股,现在家家户户翻箱倒柜,也是1书难求。
天不亮,爹骑着“大铁驴”自行车,顶着咸涩的风,到亲戚家为大哥搜罗书,伸手不见5指的时候才回来。“跑了十几家,只找到了1本高中化学,1本初中物理。”
大哥他们想出了办法,课本传换着看。
爹把我们小哥4个召集在1起,叮嘱说:“从今天开始,你们哥几个和我们挤在1个炕上,腾出东屋专门给你大哥,除了吃饭以外,都不许打扰他。”
天暖的时候,我们弟兄几个睡在东屋。天冷了,会搬到西屋,和爹娘挤在1个热炕头上。
大哥白天和他人1起用功。凡是要参加高考的人,都不再下地干活,3355地聚到我们家东屋,1坐就是半天,或静静看书,或共同讨论……晚上,自己刻苦学习。我半夜醒来,看见东屋还亮着灯。
霜降后,爹怕冻着大哥他们,吩咐娘把炕头烧得热热的,还抽空让我送热水进去,可人人都忙得顾不上喝。
临近春节,通知书发下来,大队男男女女十2个人,没有考上1个。据说全公社,只考上两个中专生。
大哥垂头丧气,“太难了!”。
当公社通知,秋季继续进行高考时,大哥的激情,如同摔在地上的冰块,碎成了冰渣子,然后化成水,无声无息消失在泥土里。
全大队也没有人再报名了。参加高考的小伙子们,又过起白天到队里上工、晚上凑群推牌9赌博的日子。
“爹,你说怪不怪,1说要参加高考复习,我好像有不少朋友。这不参加高考了,怎么连个闲聊的人都找不到?”吃晚饭时,大哥困惑地问爹。
没等爹说话,2哥抢先解释起来,“你在咱大队学习好,人们高考复习时有求于你,自然会围着。现在没了价值,当然就没了朋友。”
姐好像清楚大哥的心思,把嘴里的玉米饼子嚼嚼咽下后,说:“瑞修,你是不是也想出去和人推牌9?”
大哥胆怯地看爹1眼,缓缓地说:“不是我想去和人推牌9,是这个形势逼着我去。和我年1年2的人都在推,推来推去就推成了朋友,推成了盟兄弟的圈子。我不推,就被排斥在人家圈子外,成了孤家寡人。咱家有事的时候,有谁会搭句话、帮把手?”
“啪”的1声,爹把右手手指夹着的筷子狠狠拍在饭桌上。
娘吓得1哆嗦,端在右手上的碗1歪,1股汤水洒到衣服上。娘是左撇子,左手拿筷子夹菜,右手端碗。
姐在炕沿边站起来,快速跑到堂屋,拿来抹布,脱鞋上炕,轻轻擦拭着娘的衣服。
我和4弟、5弟齐刷刷把汤碗放在饭桌上,惊恐地看着爹。
爹把手中的玉米饼子放在碗边,转身在窗台上抓起烟袋和火柴,坐正后,“刺啦”划着火柴,点燃烟锅里的烟,狠狠吸1口吐出来,厉声说道:“简直胡扯!你爹我从来不推不赌,3乡5里的朋友不照样1胡噜1把。从古到今,没听说赌能赌成朋友。就是成了朋友,也是1帮子酒肉朋友,有好事是哥们弟兄,遇歹事1哄而散,恨不能躲出8竿子远。没朋友,是因为你没过人的本事,立不起来,不招人信服。”说着,严厉地扫了全家人1眼,放缓口气,“瑞修,你只看见他们在1起热热闹闹吃喝玩乐,可看没看见,时不时在街口为要赌债动刀子玩命,搞得家破人亡的?”
大哥低着头,小声说:“我只是说说,就是真玩,也是小小地凑个热闹。”
爹把烟袋抽得“滋滋”响。
我知道这是爹通过抽烟,在强压着性子。
“赌就是赌,哪有大小。只要1上赌桌,周围的人1吵吵,人的赌劲就会上来,赢了还想赢,输了想捞本,很快上瘾成性。北街的小盼,大冬天的,让他爹扒光了衣服,吊起来用蘸了水的绳子抽半宿都戒不了,后来小盼自个都下了狠心,用刀剁了1根手指。这不,手刚好,又上了推牌9的赌桌。咱家你老爷爷嗜赌的亏,你还想再吃?”爹可能觉得大哥长大懂事了,竟然异常耐心地给大哥掰扯起道理。
“爹,我记住了,1辈子都不赌。”大哥立马表决心。
“大赌小赌,都是在赌自个的命,在赌全家人的命啊!可怜你爷爷,连把骨灰都——唉——”爹伤心地摇摇头,下炕穿上鞋,1撩门帘走出去。
娘心疼地喊爹:“再吃口饭吧。”
“你们吃吧。”爹甩下1句话。
老爷爷好赌败家,爷爷带着家小闯关东惨死,是爹心中永远抹不掉的伤痛。
大哥听了爹的话,不再想推牌9入圈子的事,但为打发晚上寂寞无聊的生活,开始热衷于带着我们弟兄几个,到各个大队去看电影、看戏。有的电影串了3个大队、看了3遍,大哥都乐此不疲。
后来想想,大哥看的也许不是电影,是寂寞。
走的大队多,知道的消息、新鲜事就多。大哥听说在距离我们大队百十多里的水沟里,有偷油人偷放的许多石油,可以随便挖随意取,黏稠稠的,用来生火做饭非常好,于是约着大队的几个年轻人,骑车赶过去。
大哥虽然个子小,但贪心,用铁锨装了满满两驮筐,跑了1天,精疲力尽地弄回来。
半个棉袄、整条棉裤、1双新解放鞋都糊满黑乎乎的石油,绑在自行车座子下面的铁锨把成了1根油棍。要不是辐条转动,车后轮活脱脱是1块立着的油石。
爹看着大哥,又欢喜又怜惜,长这么大,终于能像个大人干点活了,可为了这点不值钱的石油,搭进1身棉衣服、1双新鞋、半个自行车,真有些不值。为了清洗大哥和车子,爹打了2斤煤油,花了半天时间。
大哥自己觉得,完成了人生1大壮举。
几天后,可能受到石油腐蚀,大哥屁股上长了1个大疙瘩,又痛又痒,惨兮兮地趴在炕上。
爹借了生产队里的马车,拉大哥到公社卫生院做了手术。
医生嘱咐:“记着,3天来换1次药。”
“我们大队有医务室,在那儿换行吗?”爹问。
“换药是个简单活,没问题。”
白白胖胖的张芬姐,是我们大队医务室的医生。
1个多月来,大哥每次瘸着腿去医务室换药回到家,都美得跟喝了蜜似的。
姐笑嘻嘻地问大哥:“瑞修,你是不是和张芬搞对象了?”
“没,没有。”大哥趴在炕上,矢口否认。少顷,反问姐1句:“你都这么大了,怎么1点不着急找婆家呀?按照老理,你不出嫁,我就不能结婚,你可要耽误我了。”
“唉,我嫁不嫁人,还不全凭咱爹做主。”姐伤感地叹口气,走出屋子。
姐是我们周边3乡5里出了名能干的人,说媒的络绎不绝。其实,姐心里早相中了北街1名高中毕业生,瘦高的个子,浓眉大眼。
姐找了个说话的机会,试探着问爹:“北街的杨成宗,是高中毕业生,瘦瘦的昂?”
爹张嘴就说:“他们杨家院里没什么好人,1个个哈巴狗似的,溜须拍马,见人下菜碟。我瞧不起!”
听爹这么说,姐不再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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