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校园的路边,春天的韭菜长得绿绿肥肥,任谁见了,都想掐根叶子解解馋,可班里的蔡富贵在此1经过,便都觉得倒了胃口。
蔡富贵1头乱发,满脸菜色,甩着肥大的因长期擦鼻涕而闪着亮光的两只袖子,走出校门,无所谓地看看站在韭菜地边的我们,又看看远处走过来的人,跑着迎上去。
他爹蔡芒种,约莫5十多岁,勾着腰走在前面。
蓬头垢面的娘,拿着树枝跟在后面,不停地挥舞,不住嘴地喊:“蔡芒种,我要骑大马。”喊完后,痴痴地笑笑,嘴里念念有词地嘟囔1阵子,接着再喊。我仔细听了下,听不出个所以然。
宝来看着富贵娘无忧无虑的样子,动了念头,“像这样,不知愁不知苦的,也挺好。”
富贵娘爱吃韭菜,起先看到路边沟边的韭菜,掐上个3两根。生了富贵后,改成揪上1大把。人们可怜她,看到揪自家的韭菜只是笑笑,从不阻止。
富贵娘由富贵陪着慢慢走到我们身边,她把树枝从右手交到左手,伸展开右手,蹲下去,薅了1把韭菜,拉着富贵就走。走着,嘟囔着,笑着……
富贵爹站在远处喊:“富贵,陪你娘先回家,我到队里捡点出苗子的红薯去。”
初春时,暖炕上埋下的红薯,长出了1尺多高的小苗。
生产队会根据1天的栽种量,分批把红薯苗拔下来,送到地里栽种。暖炕上剩下的红薯,任人挖出来,挑选后食用。
长过苗子的红薯,剩下中间1小段儿有点甜度,能吃,但已经没有了红薯味道。
富贵爹仁义地蹲在大杨树下,默默抽着烟袋,看到挑拣的人都走了,才走过去再翻找1遍。回家后,拿菜刀1点点削,能吃的部分也就玻璃球1般大小。
富贵娘不等上锅,自己1边就着韭菜生吃,1边往富贵嘴里塞……
富贵上课时,悄不声地1个接着1个放着蔫屁,教室里即便大开着窗户,还是飘荡着臭韭菜味。
同学们大都把富贵当成怪物,躲得远远的。
陈老师没有办法,找到我,“瑞僖,老师不能因为富贵放屁就孤立、开除他吧?”
“那是不能。”
“那,你看能不能——”
我自告奋勇地和他做了同桌,坐在教室下风口的最后1排。“富贵,你可不可以要点脸面,别再吃韭菜了行吗?”我请求着。
富贵摇摇头,“我娘非得往我嘴里塞,不吃,搂着我拍拍打打没完,没办法啊。在我娘心里,也许韭菜是天下最好的东西,让我吃韭菜,是给我的最大疼爱。至于脸面,就是哄我娘高兴,其他都算不了什么。”
看来,我只有忍受着,也许忍久了,适应了,就闻不到味了。我天真地想。
中午放学后,我跑回家吃饭。
张玉普爷爷家的收音机里,正在播放长篇小说《红旗谱》。我3口两口扒完饭,1溜小跑出了屋门、家门。身后传来爹的声音:“瑞僖这阵子,学习这么用功啊?”
1口气跑到张玉普爷爷家的北墙根下,看到宝来等人早已蹲在那儿。
小说刚开始播放。说来奇怪,没有钟表,可每个人的时间,掐得非常准。
听完小说,接下来的任务是撒开脚丫子往学校跑。虽说老师管得松,但经常迟到,总不是好学生。
1到教室门口,发现教室里乱成1锅粥,有同学哭着喊着丢了1分钱,有同学嚷嚷着丢了铅笔、钢笔、笔盒……
陈老师找到看门的蔡爷爷,“有没有陌生人进入教室?”
蔡爷爷非常自信,“你放心,就是1只鸟儿飞过,我都能看清是公是母,中午绝对没人进去!”
陈老师把几个班干部招呼到院子里,开会寻找线索。小半天儿的时间,没弄出个头绪,气呼呼地回到教室,大声喊着:“全班投票,把你们怀疑的人写出来!”
投票结果可想而知,几乎满票认定:偷东西的人是蔡富贵。
富贵被老师带出教室,下午放学时都没见他回来。
李校长开除了他。
富贵在放学路上堵到我,“瑞僖,真的不是我偷的,他们都瞧不起我,都冤枉我。”抓着我的手,抽泣个不停。
站在1旁的胡滨,厌恶地盯着他,“你个迎风臭出8里地的臭气篓子,你个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小偷,还有脸站在瑞僖面前叫苦喊冤,我呸!”
“你们就是冤枉我了,我真不是小偷。”
“1个人说你是小偷,有可能冤枉;两个人说,也没准;全班人投票都认定你是小偷,这还能有跑吗?要知道,同学们的眼睛是纯洁雪亮的,容不得半点沙子。你自己臭名远扬也就算了,捎带着全班人跟你丢人现眼,真是可恶至极。”胡滨理直气壮地说着、说着,抬腿1脚,把富贵踹趴在地。
其他男同学围过来,对着富贵踹个不停,“呸”个不停。
几个女同学没有上前,但都冷脸看着,相互叽叽咕咕。
富贵委屈地趴在地上,求救似的看着我。
1向受气的宝来,突然威武起来,咬牙切齿地踢了富贵的屁股1脚,“真是欠揍的窝囊玩意儿。”然后,背起手,扬眉吐气地仰着头。
我不满地瞪宝来1眼,心说,你俩都是挨欺负受气的人,本该同病相怜,存在些同情心,怎么比别人下脚还狠!这真应了人们常说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啃淤泥,1级欺侮1级的道理。伸手拉起富贵,“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可同学们都认定你是小偷,我也没办法。”
“瑞僖,我想上学,你1定帮帮我。”富贵摇着我的胳膊,可怜巴巴地乞求着。
我1时不知如何是好,左右看了看身边的同学们,又看眼富贵,只好说:“胡滨、宝来,你们先走吧,我和富贵谈谈。”
“瑞僖,1会儿,富贵胆敢对你炸刺,就大喊1声,我1准回来帮你收拾他。”宝来顺势抬抬脚,而后豪气冲天地跟同学们走了。
我静下心来想1想,有了主意。“我觉得这个贼偷顺了手,可能还会来。咱设法抓住他,不就证明你清白了吗?”
“这也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蔡富贵勉为其难地点头同意。
第2天早晨起来,我特意在书包里装了4个玉米饼子,临出门对娘说:“娘,中午学校有事,我这几天带饭在学校吃。”
上级推广了化肥等先进农业技术,小麦、玉米的粮食产量大幅度提高,1般人家吃喝不愁了,1年能整顿饭吃到玉米饼子的天数也在增加。
因为心中挂念着富贵的事,1上午听起课来都心不在焉。
蔡爷爷终于敲响上午放学的钟声。
看着同学们鱼贯而出,我磨蹭到最后1个。
富贵轻手轻脚走进教室。
“你是怎么进来的?”
“趁着放学人多,混进来的。”
我伸手从书包里掏出两个玉米饼子,递给富贵,“咱俩藏在教室后面的破桌子底下,边吃边等,不许出声。”
“行,只要能抓住这个贼,就是让屁憋个半死,我也不出声。”
1连等到第3天,教室里终于有了动静。1个十多岁的男孩子,越过墙头,在教室打开的后窗户探头向内张望1下,随即跳进来,从前排开始,熟练地翻着1个个放在课桌上的书包。有硬币掉到地上,从从容容地捡起来,放到衣兜里……
蔡富贵像条疯狗1样,从桌子底下“呲溜”1下钻出去,1脚把小偷踹翻在地,破口大骂:“你个杂种,因为你,校长都把我开除了,看我不打死你个狗娘养的!”1手掐着脖子,1手抓住胳膊,1条腿发狠地踢着小偷的屁股。
“富贵,富贵,别把他打坏了,交给校长处理,还你个清白就行。”我紧紧抓住小偷的另1条胳膊,急忙劝解。
富贵咬着牙,高声怒喝:“走,去见我们校长!”
蔡爷爷正坐在院里吃午饭,两个剥好皮的煮鸡蛋,放在装着白糖的小花瓷盘里,1小碗白米饭丝丝冒着热气,大老远闻着喷喷香。
日子怎么过得这么好啊!我心里羡慕不已,贪婪地吸了口香气,吞了口唾沫。谁家1年能用芝麻、绿豆换上23斤大米,已经相当不错,还主要用来给坐月子的人家当礼送。剩下1点点,只能喝上碗几粒米都能数出来的米汤。人家蔡爷爷1碗1碗蒸着吃,还用两个鸡蛋蘸着白糖,真是不可想象的好日子。能吃商品粮、公家饭真好!
小偷抬起头,冲着蔡爷爷喊了1声,“3爷,救我。”
蔡爷爷看了眼小偷,怒容满面,“真是给你爹丢人,让我这当3爷的脸也没地搁。”
小偷低下头。
“瑞僖,这孩子娘死得早,不着调的爹也不管他,从小不上学,在街上疯玩,快成匪类了。不过,也可怜,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他吧。我1定叫他爹揍他1顿,给个教训。嗯——你放心,这事我跟校长说,是冤枉了富贵。”
蔡爷爷待我不错,想答应下来,于是看了1眼富贵,“要不交给蔡爷爷吧?”
“我没什么,只要能让我上学就行。”富贵倒是爽快。
蔡爷爷1听,满口答应:“我吃了饭就去找校长,保证让你上学。”
下午1上课,陈老师轻描淡写地说:“小偷被抓住了,我们冤枉了富贵。瑞僖,告诉他明天来上学吧。”
我心里感到茫然,在老师和其他同学眼里,蔡富贵好像只是3个枯燥的汉字,没人在意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冤枉不冤枉,上学不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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