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馆里光线暗，走廊又弯弯曲曲，小姑娘拐了几个弯后，便彻底看不到了。
像是绷了很久的弦终于承受不住那股拉力而砰然断裂，段千翼塌下肩膀，一瘸一拐地走到白鲸池外的石台上坐下。
他微张着嘴，眼神空洞，腰弯得像张撑不了多久弓，年久失修，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断掉。
那个讲解员看了他一眼，走到白鲸池后面，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罐啤酒，讲解员也在石台上坐下，把手里的啤酒递给段千翼一罐。
段千翼接过来，食指扣住啤酒罐上的拉环，咔哒一声拉开，动作干净利落。
讲解员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也拉开拉环，把啤酒罐递到段千翼面前。
段千翼伸出拿着啤酒罐的手，轻轻地和他碰了一下杯，仰起头就咣咣咣地灌了半罐酒，丝丝缕缕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沿着下颌流进衣服里，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他喉结滚动，食管收缩，清凉辛辣的酒精刺激着他那昏昏沉沉的大脑，他终于看起来精神了点，不再那么得颓废。
讲解员也灌了半罐，舒爽的啊了一声，吐出一口浊气：“那个小姑娘，不是你的初恋？”
如果是初恋，那现在大概率会亲嘴亲得火热，哪能突然颓了呢？
段千翼晃了晃啤酒罐，里面的酒液撞击在铝制罐子上，哗哗作响：“算是，也算不是，毕竟，她都已经忘了，只有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他靠在鱼缸上，冰凉的玻璃墙像是一针强心剂，把他那些原本都要淡忘的一切全都勾了起来，一一地在他脑中上演。
“这两条白鲸，刚来时还是很火的，每天都有很多人来看，但是他们不会表演、不会逗客人开心，总是依依我我的黏在一起撒狗粮，慢慢地，也就没人来看了。”讲解员灌完剩下的半罐酒，把铝制罐子捏成一片薄饼扔到地上，又踩上几脚，“爱情啊，就是这样，太容易被别人影响了，别人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把那个奇怪的平衡打的粉碎。我老伴本来是给水族馆擦玻璃的，那一天，我过来接她下班，就站在玻璃下面，本想等她下来之后我们一块去吃个饭，好好玩一下。”
“结果，绑在她身上的安全绳断了，她就那么从二十多米的地方直直地坠了下来。”
段千翼扭头看着讲解员，没在他的脸上看到丝毫的悲痛或者一滴眼泪。
当你这一生经历的多了，悲痛真的会掩盖其他的一切情感，它会化作一张面皮，紧紧地覆在你的脸上，任你如何努力它都不会掉下，你将戴着它，度过余生。
讲解员舔了舔嘴唇，布满皱纹的脸轻微地扭曲抽搐：“我当时明明可以接住她的，这样她就不会死了，可那时的我，听到谁说了一句，这么高的高度落下来，就算我接住了，我也可能会断手断脚。”
“所以啊，我犹豫了。所以啊，她死了！摔死了！摔得七零八落！溅得我满身是血！哈哈哈哈……”讲解员陡然捧腹大笑，他把手搭在段千翼的肩膀上，笑得浑身乱颤，瘦弱的肩胛骨把身后的玻璃撞得咚咚响。
半晌，讲解员止住笑，面带笑容地和段千翼对视着：“所以小伙子，你比我好，至少你的那个她还活着，而我的那个她，却已经走了。”
讲解员拍了拍段千翼的肩膀，站起来：“就算你欠了她，那就补回来呗，这天底下，情债最难偿，却也最好偿，不要怕，既然她忘了，那你也忘了吧。”
说完，讲解员便转身走开，瘦弱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融入白鲸池后面的黑幕之中，一步一颠。
白鲸池里的那两条白鲸还在忘我的靠在一起，相互绕着转圈，时不时一起浮出水面，一起喷水换气，再一起潜入水中。
我也忘了吧？段千翼一遍又一遍地咀嚼着这句话，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这样做。
他忘了、她也忘了，那她的父母呢？哥哥呢？亲人们呢？在这个世界上，想要不被人发现一个秘密，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让它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从一开始就不要存在。
他段千翼已经错过了那个最好的时机，只能在这以后的日子里，用自己的情来还这份债。
他不知道要还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又或者，世世代代？
那他也甘愿。
他把罐里最后的一点酒喝完，学着讲解员把罐子捏成一个薄饼，扔到旁边的地上。
……
又等了一会，花不语拿着两杯奶茶回来了，看到地上的啤酒罐，挤了挤眉，眼里闪过几丝不悦：“你不是说过不再喝酒了吗？”花不语也在石台上坐下，递给段千翼一杯奶茶，自己拿着吸管戳开一杯，吸溜吸溜地喝了起来。
段千翼接过奶茶，没急着戳开，反倒一只手拿着奶茶，另一只手往花不语的方向探去。
花不语正专心致志地吸溜奶茶，没有注意到从旁边伸过来的咸猪手，被他一抓抓了个准，手被他握得死死的，抽都抽不回来。她嘴里的奶茶都差点吐出来了，忙转过头看着段千翼，刚想张口说话却被他打断了。
“让我握一会吧。”
段千翼低低的嗫嚅声响了起起，和平时相比，这句话没了底气、没了自信、没了那种玩世不恭和浪荡轻放，只有无尽的恳求，或者说，是乞求。
他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极低极低的地位，乞求她让他牵一下手。
花不语被他这个状态吓到了，不就是听了个悲伤的白鲸爱情故事吗？至于emo成这样吗？
不过为了段千翼能够开心一点，花不语没有抽回手，就这么让他握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拿着奶茶喝。
段千翼把奶茶杯放到石台上，拿吸管戳开，拿到嘴边咂了一口，皱了皱眉。
“不喜欢吗？”花不语盯着他，段千翼的神态变化让她心里直打鼓。
段千翼嚼着奶茶里的珍珠，嚼完了咽下去：“你喜欢这珍珠奶茶里的珍珠？”
“喜欢啊，软软的、Q弹Q弹，多么好吃啊。”花不语诚实地回答，有些诧异段千翼的口味。
她喝了这么多年珍珠奶茶，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不喜欢吃里面的珍珠。
“你喜欢，就给你吃吧。”段千翼把奶茶放到另一边的石台上，把抓着的花不语的那只手按到了鱼缸玻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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