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曼音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对着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白老姨娘,大气不敢出。
她深刻地明白,自己的名字能从一个早逝通房生母转到嫡母名下,白老姨娘居中所起的作用。若不是有这位血缘上的祖母在背后撑着,她还依旧是从前在洛京时不被任何人多看一眼的卑微庶女。
“阿奶!”,想通了关节,一待房里的丫鬟被打发出去,曼音立即就膝行了两步,趴到了白老姨娘的腿上细声叫着,象是只撒娇的小猫。
白老姨娘低头看了她一眼,板着面孔道:“周曼音,近日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我记得提醒过你,在曼妍出嫁之前,最好收了你的小聪明,不要自寻死路。”
周曼音右手五指死死地扣向了手心,那里一道浅白色的疤痕正横亘着将手相划成了断掌模样。这伤是她幼年时在丰津夺下闵氏自尽的金钗时留下的,当日还叫着虚言的徐讷给看过,也上了说是会不落痕迹的透明药膏,但却在背地里让曼音偷偷洗了。
为救嫡母所受的伤,让闵氏在那段时间里,因疚生怜,很是心疼爱护了她一阵儿,也让曼音以嫡女身份入谱再无阻碍。但是回了霍城后,在永德十四年就先回了家乡的四房嫡女周曼妍,依着闵氏亲生女的身份时时挑剔着曼音,显然更心疼自己亲生女儿的闵氏也就渐对曼音淡了。
白老姨娘也看得真,提醒过曼音,不要跟曼妍较劲儿,只待曼妍嫁人,再利用着随后待嫁的几年与闵氏再相处得亲密些就好。
可是,才刚十岁的曼音做不到,她总是忍不住地想了解闵氏与曼妍私下在做或是说些什么。
“阿奶……”。曼音未哭,眼里已蕴了一层水色,委屈地抽着鼻音道:“孙女儿也只想向母亲学得更多些,这一两年,母亲教着姐姐再不象从前那样一并儿将音儿带上,总是将孩儿打发出来。所以我才想着,能私下里多学些。”
“你就没想想,你和曼妍差着岁数,有些事你娘并不好教你!你不过是防着你娘,怕她不尽心误了你罢了!”
白老姨娘气结。但看着眼前已有啜泣声现的孙女儿,又突然地在心头涌起了一股悲意。
为人庶女苦,白老姨娘也深有体会。而眼前这个和自己出身相仿的小庶女的所作所为,也正象极了当年的她。
“音姐儿!你且听阿奶讲……当年我也与你一样,总是担心会受嫡母薄待误了前程,所以想着靠着自己的小聪明抓住一切机会……嫁到谢家的姑妈回沅县白府挑人,嫡母压着我不让出头。我就自寻了路子博了个彩头……结果,母亲在送我从沅县去洛京时就说了,三姐儿待你大了,一定会后悔的……”
回忆着旧事,白老姨娘的眼中也不由地含上了泪珠。
自作聪明跟着族房姑妈到了保宁侯府的小姑娘也不过十一二岁,跟其他亲戚家送来一起享着锦衣玉食的表姐妹们一样。都一心一意地把侯府当了依靠。
十五六岁情窦初开,姑妈悄领着偷看了陪着表姐回府探亲的姐夫,几声赞美再加上帮助表姐对付狐媚子的鼓动。一顶小轿就晃晃悠悠地抬进了周家的侧门。
“刚进周家,我不悔。谢家表姐待我极好,夫君也是温柔体贴的,唯一要费些心力的就是按着表姐的指示,帮她给姓黄的女人添添堵……黄惜月死的时候。问我,‘白竹君你后悔吗?’。我也摇了头,可她却说,‘你不悔,我悔了!’。可怎么会不悔,不过是死撑着不想丢了面子。谢氏占了名份,黄惜月有着少年情谊,而我有什么?不过是个帮着谢氏分忧的工具……”
“你明白我为什么讲这些?”,白老姨娘苍凉一叹道:“我家除了我,其余的几个姐妹都做了人家妻子,就算有的嫁的人家身份家境都不如意,但都好过我,是个死后不得入祖坟无人祭祀的妾室。所以在平州,听得你祖父下了狱人心惶惶,我却镇定着,因为我那时就想,若是周显死了,我索性自尽博个节烈之名,或许可以陪葬在他与主母的坟侧,趁个香火。”
“周曼音,你现在的身份得来已是不易。老身怜你才助你到此,你别自作贱,惹恼了你母亲。周家女不为妾,你只要立身正,就会自得后福。”
周曼音闷声跪着,眼泪吧嗒地往膝上砸,好半天,才伏下身子磕头道:“阿奶!曼音再也不敢了,从今后一定好生孝顺母亲,谨听您与她的安排。”
“听着就对了!五房的云姐儿只比你小上几个月,她又极得老爷的宠爱,必会细细为她择着夫家的,到时你不必争不必抢。待云姐儿的婚事定了,老身自会向老爷进言,再往挑剩下的人家里捡了合适的给你,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白老姨娘伸手挽起了曼音,抬着帕子拭了孙女儿脸上的泪痕,小心安慰。
周曼音立刻破涕为笑,灿若春花。
“不能争,只能捡了周曼云不要的!”
更深露重,在梦中依旧紧锁着眉头的周曼音不安翻了个身,小脸碰到冰凉的床沿,突然惊醒。
曲身坐靠上床头的她,不敢作声吵了房里的丫鬟,抬起右手捂在了嘴上,泪水淆然落下,漫过了手心那道已永远无法再去掉的伤痕。
同样的夜晚,周曼云也同样曲着双膝靠在床头,夜不能寐。
因为有了排行居十的小猫儿周曼真,周家的姐妹排行比照前世已经乱了,可是上了霍山面壁读书的大伯这一世没整出前世的十妹周曼雅,而二伯房里的银霞却还是如前世一样怀了胎。
这样若是生出女儿,还是排行十一,如果再叫了周曼洁……
两只手捧着脑袋,十指插在了黑发之中,周曼云红肿着双眼对着正盘在膝盖的银子,一动不动。
银子的一双眼。纯黑得如同宁静而又深邃的暗夜,象是可以吞噬掉一切,只待曼云的一声令下。
曼云呆呆地看着银子,一句话在嘴里反复含着……
待日头揭开了暗沉的天幕,渐渐升高,周宅的一处角门也缓缓地拉了开来。
青盖马车晃悠悠,里面坐着一大早突然要去去霍山雁凌峰药园的周曼云。一夜未睡的她,不想留在府里听到浣香院传来的任何消息,选择了先避着再说。
一层又一层的药丛走过,散在空中渐渐浓重的毒素气息。让曼云和在她体内同样骚动不安的银子安静了下来。
“师父!”,静静地站在一畦药垄边看了会儿,周曼云扬着声。唤起了正埋着头拣着草药叶的徐讷。
“过来!”,徐讷听到曼云的喊声,压根脸都没抬,只直接抬起了只胳膊敷衍地招了招手。
周曼云抿嘴笑着,提起裙边飞快地跑了过去。刚在徐讷身蹲下身子,还带着清晨露水的一片草叶就直接塞进了她的嘴里。
“没洗过的!”,曼云皱了皱小鼻子,故作了一脸嫌弃的表情,显示着自个儿已是个即将长成的小小淑女。
徐讷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笑道:“眼睛红得象只兔子。还在这儿装?也不晓得配了药敷了再来。”
“师父配的药比我配的更好用嘛!”周曼云笑意满满地摊出了手心,很是无赖。
待徐讷起身向着药田边的小屋行去,跟在他身后的曼云眼中却微转了一丝感伤。
没心没肺的师兄徐羽这一年来跟着杜玄霜在各地跑得上瘾。徐讷独自一人搬到药田也已近一年了,借口是原本看守药田的祥爷爷去世,一时没找到好的人选。
如果追根溯源,师父是从周恺周岁时的那声爹起,开始慢慢地抽身远离了周宅。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不想再留在江南。就此转身离去。
直觉也跟经验相关,结合着前世旧事,曼云敢认定自己一直以来越积越深的微妙感受并没出错。
世上事皆如此,你想留的未必留得住,你不想让她来的,她偏会来。
周曼云紧闭的双眼四周被抹上了一层淡绿色的透明药膏,徐讷打量了下,促狭地又拍上去了两片翠绿的叶子。
“叶子不能掉地上!”
听话的周曼云索性跪地曲身,将柔软的身体拗成了个回字,脸向天仰着,翘起的脚丫直接垫在黑发底下,倒也舒服。
出来放风的银子也有样学样,在周曼云身上摆出了几乎相同的形象。
“怪不得银子喜欢你!你们本就是一家的……”,徐讷忍不住笑了出声,笑声一止,却又端了脸严肃道:“以后可不能四处显摆着,女孩子家要矜持些。”
学了柔锦的小姑娘,身体软柔,摆着架式只是单纯的好看,但若待成年,相同的样子却会突现身体曲线,显出些媚相。曼云脑子飞快一转,脸也刷地一下红了,一个翻转弹跳,却是老实地仰脸站直了。
看着象是要转身出门的徐讷,曼云咳了一声,掩了掩尴尬,轻声问道:“师父,若是你遇上一人,这个人他将来会害了你,你会用何毒来对付他?”
“只是觉得?”,徐讷看着正缓缓从地上爬起,攀着曼云的小腿一点点向上蹭的银子,沉声道:“你认为我会因为未知的惶恐去下毒吗?”
曼云这个假设的疑问勾起了徐讷并不算愉快的回忆。
徐羽的祖父,惊采绝艳的南召国主,就是因为怕着面对逐渐老去的生命,怕着政见不和的臣民,甚至怕着会威胁到他权位的儿孙,才在南召掀起了毒战热潮。南召皇族尽灭不是死于陈朝或叛乱臣子之手,是那位君王自下杀手屠戮子孙亲人的后果。
毒者必须有禁忌,否则肆无忌惮之下的后果不堪设想。象彤这样由天地自生的剧毒生灵,都是晓得这个道理,他们自藏自珍,若不是被侵扰到领地,是绝对不会主动攻击。
“周曼云!我跟你讲过毒术只是一门技艺。先人用毒,是从用药中来,世上有毒天生,然后在解毒过程中才摸索着配出了各式各样的新毒。我师父曾说她学毒,其实就象其他女孩子学习琴棋书画,针线女红一样,娱己怡情,将所有未知的一一求出答案,相互配搭得出更巧妙的毒方……一直以来,我都希望你能象她一样……”
徐讷伸手揭下了还盖在曼云眼上的叶子,扳正了她的肩膀,凝重地正视着她的双眼。
“周曼云,你能告诉我,你想去毒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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