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月初四,丰津县周家小院。
日上三竿,一架葡萄有气无力地低垂着肥绿的叶片,筋叶相牵织出还算密实的藤网投下片阴影,而不知从何处传出的几声蝉鸣嘶叫着,尽显浮燥。
绿荫之下的小石桌,有几个人或坐或站地聚在一处,难得的安闲自在。
"没气了!",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娃娃握着小拳头,粉团样的小脸儿写满了沮丧。
"没事儿,重新来!",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年纪大点的男孩子伸出手拣起了刚落在棋坪上的一枚白子,和善地笑了笑,双指并作鹤嘴从对面小男孩面前的花梨棋罐中衔出了一枚黑子重新放在了棋坪之上。
"怀弟弟,你刚才若象这样关门吃,我就输了……你看着,象这样扭羊头是不是也很好玩……”
周曼云牵着小满的手,在花架之外的不远处静静地站着,听着讲棋的童言童语,入神。
世道安稳,对于书香世家,琴棋书画本就是游戏,自小到大耳濡目染地玩着,只要不傻不笨,就都多少什么都会些儿,成了世人眼中的名门风范,再有专精的,就更受追捧。
前世的周曼云也是在成年后,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人在同样的五六岁年纪玩的内容是砍柴种菜,烧汤煮饭,甚至是拔刀杀人……
站在一旁小满虽不知曼云究竟为啥不挪步子,但也不动,只微微侧了侧身子,抬起手中一团纨扇为曼云遮住了斜打了半面的日头。
似梦非梦,即使醒了,依旧还是会对眼前现实存在的一切觉着不踏实。周曼云的眼睫轻闪了两下,暗拧了下自个儿的手臂同,生痛。
比自己大半岁的周慎正跟三岁半的周怀下着棋,六岁大的五堂姐周曼音撑肘托腮坐在当中凝神盯着一坪黑白,而斜了小半个身子只坐了半椅微笑看着孩子们的老妇人,是在两年后祖父死去时自殉了的老白姨娘。
在前世里已早早化成苍白姓名的几个,活生生地在眼前,一颦一笑,生动自然。
周曼云的眼底浅浅地漾起了一层轻雾,忍不住掉转了头,深深地望了眼西厢正紧闭着的房门。
那里有着娘亲,刚才中气十足地吼着把自己毫不留情打发出来的亲娘杜氏,朱妈妈,还有白露。
早上伺候周曼云起床穿衣的就是白露。看着曼云迷糊的双眼刚刚清明又立时滞住的呆样,白露还促狭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白露在前一天就跟着抱着曼云回来的朱妈妈一起来了周家,连带她的丈夫和那座小院里的一堆人。明面上的理由是说正要向江南探望旧主,打听到周家还逗留在丰津,就投奔而来。
关于假道士虚言示示警的事,杜玄霜在前院跟四伯怎么交待的,周曼云不晓得,也没法知道。
因为就在白露要开口回禀杜氏时,想在一旁偷听的周曼云被亲娘扫地出门。
"云姐儿还是个孩子!",娘亲口中强调的事实,多少让周曼云有些沮丧。
梦中立志要狠心辣手的魂灵,也没法控制会自然赖床的幼儿身板,而杜氏也明说了因为前一天曼云在外的突然晕倒,她不会再纵容让云姐儿乱掺和"大人们"的事情。
"云姐儿快过来!别在院儿当间晒着!",老白姨娘满脸笑意地迎上前,牵住了曼云的手,一边引着曼云向几个孩子聚着的石桌走去,一边问着些吃喝作息的问题。
小满恭敬地一一回答问话,拖步跟着的周曼云只负责发呆。
"六妹妹睡到辰时才起的?真……好……",伴着糯糯的声音,小女孩软和的小手覆了曼云的手上。
六岁大的周曼音容颜与曼云有着三四分的相似,同样的瓜子小脸,眉眼更秀气细致些,额发还自然地形成了个小小的美人尖,笑也温婉。
但这话音中流露的意味却不同,周曼云有些惊讶地抬眼看向了正握着她手的女孩。
果不其然,面前的一双眸子中盛着满满的羡慕,周曼云心底暗自苍凉一笑。
周曼音飞快地扫了白老姨娘一眼,见着她还在跟小满罗嗦着琐事,再看看已转了身笑兮兮地跟兄弟俩个打招呼的曼云,暗松口气。
刚才话中不经意带出的酸意,旁人未觉,但周曼音清楚,自个儿对这小堂妹是真羡。
一样的因病险死还生,自个儿的病刚好一点,白老姨娘就催着按时作息,对长辈晨昏定省,讲足规矩,而周曼云却可以随心所欲,百无禁忌。
说到底,不过是没跟周曼云一样占了身好皮囊而已,嫡子嫡女和庶子庶女的差别,相去甚远。周曼音轻叹口气,缓缓地紧挨着曼云坐下,小脑袋凑了过去,一脸明媚,巧语清音。
谁又羡着谁?眼前的五姐,让曼云想起了前世曾暗自用羡慕的眼神偷看着周边每一个人的周曼云。甭管是那些或骄横或高傲的女主子,还是叫着李秋香还是王大妮的丫头,不论高贵贫贱,都比个连自家姓氏都不敢说出口的女人活得痛快自在。
起码,她们鲜明地以自己的名字活着,证明着在这世间的存在。
而活在今生偏记得前世事的周曼云更纯是个怪物,无法真象个孩子一样天真纯良,却又没有怪得彻底,能多上几样能改命换运的妖孽神通!
满怀心事的周曼云跟几个孩子说笑着,面上一团喜气,心中发苦,一双大眼睛掩掩塞塞偷悄悄地四下瞄着。
待看到一脸凝重的周檀匆匆走进内外院之间的垂花门,直奔向周夫人的上房,周曼云霍地一下站起身来。
"六妹妹!姐姐这儿还有你前些日子最喜欢的……",周曼音欢喜地从面前的红藤小筐里翻出个七巧连环,攒在手中才向前一递,就突然地一下涨红了小脸。她正要刻意讨好的六妹曼云,正三步并两步地走向了花架的另一边,对她的话语置若罔闻。
周曼音转头看看玩得正投入的两个小兄弟,眼底一黯,缓缓地把手里的物什儿放下。
在这一架绿藤之下,最不堪就是自己这个小小的庶女!曼音稚嫩的小肩膀轻轻一抖,然后就被一双手稳稳地一把揽住,她抬头望向了亲祖母老白姨娘,一老一小都一样的眼眶暗红。
周曼云全然没有体察到身后五姐的小心思,她看着又被放下帘子的上房,小手反反复复辗着一片被扯下来的嫩叶,望眼欲穿……
即使天气热燥,但要养病的周夫人房里依旧捂得严实。
未开的窗下,两个铜鎏金冰盆玉雪半堆,一炉清香萦绕在旁,在夏日里显着奢华而又怪异。
周檀垂手站着,目光盯着屏风上麻姑正捧着的寿桃,不敢轻挪半分。
等了半响儿,周夫人的声音才悠悠地响了起来,道:"这么说,杜家的那些人要跟着我们去江南?”
"是的!母亲!”
"嗯!总归是杜亲家家里的家人,可要安排好了!",周夫人重重地咬着个杜字。虽说那里面有几个也曾跟着儿媳杜氏在周家近十年,但在洛京城强令杜氏散去之后,那些人已与周府没了半点关系。
但显然,隔着肚皮出生的庶子周檀少了份体察母意的仔细。
周檀如释重负地直了直身子,轻声回道:"回母亲,前院里本就走了些仆人,倒也松泛,安排着调整下屋子还是可以住下的。”
对强撑了几天防卫的周檀来说,周家小院里能增加几个使唤特别是夜里防卫的人手,是件难得的好事,特别是听了杜玄霜关于从忘语那儿哄来可能会有逃亡役夫在县里惹麻烦的猜测。
报官是不成,凭着一颗粗雕木桃而来的揣测就去说嘴,不管最后有没有人去劫牢,周家要先解释的就是消息的来源。
要是往日,身为官家公子的周檀有底气,现而今父兄都在洛京狱中,他可没胆子多事。
对这个消息,周檀也掂量着在周夫人面前回报。
半句不提让周夫人估计已咒完祖宗八辈的虚言,只讲杜玄霜和白露在来丰津的路上,有看到平州北边几个州县有灾民逃来靠南边的丰津。
"母亲!现在就怕灾民涌进城,里面再混着些偷鸡摸狗的盗贼。家中柴米尽够,我想这几日还是约束了出门采买的下人,看看情形,再想法子搬去平州府城……",周檀老实说着自个儿的打算,毕恭毕敬。
周夫人倚在床头闭着眼,保养得宜的手上祖母绿戒指泛着深绿色的润华,如同她的心思一样幽静难明。
思虑再三,她轻轻拍了坐在床边的大奶奶谢氏,婆媳压低声音细细地交流了一番,谢氏才扬起声,代婆婆交代了周檀一些事情。
看着周檀施礼退出房门,周夫人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秋容!你瞧瞧,老四这些年被那老货成天带着四处访着和尚道士,处事为人成什么样子……”
周显养废了周檀不打紧,反正相交的世族大家里这种比奴仆多认几个字的废材庶子并不罕见。关键一道被老东西带坏的,还有自个儿亲生的五子周柘。
周夫人气苦得自捶了下胸,接着拉住了儿媳谢氏的手。
婆媳俩悄声商定了一番,没多会儿,就有仆妇另接差使出了院子。
待到午后,两顶青呢小轿停在了后花园的小角门边,一行人出门上轿,向着县衙行去。
。
(https://www.biquya.cc/id11611/6179690.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