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孝俯下身子叩头的那一刹那,韩老头的手在半空中僵停了一下,幽深的双眼里流露着痛惜、不认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最终却只化作嗓间的一声叹息。
与韩老头的内敛不同,侯氏可从来没有在自己子女面前掩饰情绪的自觉,这边老爷子的那声叹息还没落地,她这边整个人就腾地窜了出去,直扑到韩立孝夫妇俩面前,劈头盖脸地巴掌就挥了上去。
“什么,分出去?给你留条活路?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账东西,吃家里的喝家里的,临了还倒打一耙,怎么,你意思是我让你活不下去了吗,是不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今天就关上门打死你,免得出去胡咧咧平白污了老韩家的名声!”
听起来,侯氏的破口大骂是冲着韩立孝的,可高高挥起的手掌却是一点也不含糊地都落到了一旁的齐氏身上。如果不是这婆娘挑拨,向来孝顺寡言的老三也不至于会做出这么忤逆不孝的事来,
侯氏怒气正盛,韩立孝不能将老太太推开,只好侧身挡在自己媳妇前面替她裆下部分的巴掌,此举更是激怒了侯氏,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夫妻俩的头发都散乱了,脸上颈间挂上了抓痕。
对于侯氏一开始的打骂,韩老头并没有出声阻止,一来,他也对老三贸然提出分家的做法也有着怒气,二来,还是存了老三会对侯氏服软的心思。可没想到啊,这老三,一言不发地护在他媳妇跟前任凭打骂,脸上一点松动的痕迹都看不出来,他才意识到,完了,三房的心是彻底的离了。
“嘭!”韩老爷子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冲两旁看热闹的两房脸色阴沉地低喝,“看什么看,还不把你们娘拉开!”
听得出韩老头真的动了怒,韩立文和韩立信赶紧上前一左一右挟住侯氏把她拉回椅子上。还没撒完气的侯氏不满地想要再起身,却被韩老头狠狠甩过来的两记眼刀硬拦住了。
“哼,活该挨千刀的白眼狼,想要分家,行,把银子留下,现在就带着你的老婆孩子滚蛋,省的在这家里没了活路!”侯氏气呼呼地往后靠在椅背上,双眼狠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人。
“咳!”一直旁观着的韩家老大韩立文轻咳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开口,“三弟啊,所谓百善孝为先,爹娘健在,这个时候提分家什么的,这不是要把好好的一个家拆散吗?此举实属不当,你莫要伤了爹和娘的心啊!”
一直半低着头不言语的韩立孝慢慢抬起头,凌乱的头发下脸上纵横交错着的抓痕暴露在光线下,乍看起来竟有些触目惊心。
视线一点点扫视眼前的这些人:闷着头一口口吸着烟袋锅的爹,怒目而视的娘,一袭灰色长衫悠然站在一旁的大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二哥,盯着自己手里的荷包一脸算计的小妹和大嫂,旁观看热闹的侄子侄女们......
韩立孝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最后才目光清明地径直看向一脸肃然模样的韩立文,“大哥,自从三年前,我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醒来,芸娘被逼得地把俏俏卖到秦家那天开始,这个家,对我来说,就已经不再是好好的一个家了。”
“三哥,你这样说太冤枉人了,当初卖俏俏,那是三嫂自己动手卖的,换来的钱不也是给你治伤了吗?如今,怎么就说得好像是被人逼的一样!”没等其他人反应,韩云柳就伸手指着齐氏尖声叫道。
韩立孝黑沉的眸子扫了眼韩云柳,然后不悲不喜地看着仍然闷头不语的韩老头,“爹,我从十岁开始跟人上山打猎,十五六年啊,除了娶老婆的聘金、老婆孩子的那口吃的,这么多年,就连那点救命的药钱也没挣下吗?娘,您拍着心口说,那时候,您手里就真的连副药钱都没有吗?还扬言说,芸娘借了银子也与韩家无关,逼得她走投无路自己上府城亲手卖了我家俏俏!爹,娘,那......那卖俏俏的钱,花了多少在我治伤上,您二老心里是有数的吧?!买米,买布,买胭脂,大哥和大郎赶考的盘缠......你们,和我,吃了穿了用了我自己闺女的卖身钱,然后在现在这个时候,我的闺女就剩了一口气被送回来的时候,还和我说什么好好的一个家?!哈......哈哈......大哥,你的道理说得真是好啊!”
满是嘲弄的低笑声响在堂屋里,一室的死寂,只有韩老头抽烟袋的“吧嗒吧嗒”声。
侯氏之前愤怒的脸上此时也掺杂了一丝心虚,但还是硬撑着头皮横了韩立孝一眼,“怎么,你这是在邀功,在质问你亲爹亲妈吗?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我还就差你那一副药钱了!再说了,一个赔钱货的丫头,早给出去换你救命钱怎么了,那钱还不是——”
“你给我闭嘴!”见侯氏口无遮拦越说越不上道,韩老头把手里的烟袋锅猛敲到桌子上,低喝一声打断她的话,冷不丁吓得侯氏一哆嗦。
“老三,你不要再说了,爹心里明镜儿,这些年为了这个家,你受累受委屈了,今秋你大哥和大郎都去应考,眼看着咱韩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你......你让爹这个时候分你出去,你让爹怎么做得出来啊!”
韩老头一番话说得并非不真挚,但韩立孝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波动,“爹,我不怕累,也不觉得委屈,就是认命了,还请爹......成全儿子吧。”
看着韩立信波澜不起的眼睛,韩老头放弃地叹了口气,无声地点了点头。实际上,这三个儿子里面,数老三的性子最为执拗坚韧,吃得了苦。
“老二,去请田里正过来吧,既然要分家,咱们就按规矩来,不能委屈了老三。”韩老头挥挥手,让韩立信去请人。
“不行!是他不孝,为了个竟然拿和离威胁人的婆娘和个赔钱货丫头抛弃爹娘,硬要分出去的,他......他休想我分他一分一毫!”
“你给我闭嘴!这个家还是我当的,分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婆娘插嘴了!”韩老头再一次喝断侯氏的胡言乱语,打发韩立信马上去请田里正来。
“爹,您把山脚下的旧宅给我们住就行,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我会打猎,能养活芸娘他们娘几个。还有,三年前秦家给的钱,就当是俏俏干了三年活的工钱,人家秦家不亏欠咱什么,这......这银子我就当是从秦家借来给俏俏治伤的,日后我还要还上,希望爹体谅。”
韩老头面带倦意地摆摆手,“别说了,你为这个家做了那么多,家里家外的人都看得明白,按你的分法,这不是摆明了让外人看咱老韩家的笑话吗?放心,爹心里有数的。你们先回房洗洗脸,看看四丫头怎么样了,华郎中医术不错,当初你那么重的伤都治得好,丫头这回也准没事的。”
韩立孝应了句,扶着一旁的齐芸娘起身。抱到孩子后,请郎中、熬药、喂药慌乱得手足无措,接着又跪堂屋,挨打受骂,再加上经历了大起大伏的感情波动,他们从凌晨折腾到现在,天已经蒙蒙亮了,的确是疲惫不堪。
在韩立孝夫妻俩起身的时候,堂屋门板后面躲着的一个小小的身影不声不响地退开了。
韩可舒是在一阵压低声音的交谈中醒过来的,刚一睁开眼睛就被五颗脑袋团团围住了。嗯,大萝卜头是大哥韩二郎,小萝卜头是小哥哥韩四郎,这个浓眉善目一脸亲切模样的年轻男人就是这幅身体的亲爹了,而这个神情激动、一双桃花眼水雾氤氲的小妇人一定就是这副身体的亲娘了!艾玛,泪眼朦胧的桃花眼也好让人心醉啊!
“华爷爷,妹妹她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好像傻了?!”看见韩四丫一副神游太空的模样,韩四郎急了。
华郎中也挺纳闷的,这血止住了,烧退了,一觉也睡醒了,按理说不应该是这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啊!莫不是伤了脑子里面了?
思及此,华郎中也不敢大意,轻捏着韩可舒的下巴慢慢左右转动察看了两遍,然后还扒了扒左右两只眼睛的眼底。
擦,这个扒她眼睛眼睛的老头是谁啊?
不舒适感把韩可舒从忘我的境界中拉了出来,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然后怒视眼前这个花白头发、花白胡子、瘦得两颊瘪下去、眼睛眯成一条缝,虽然气质很慈祥,但完全不符合她审美标准的老头。
“四丫头,别怕,你啊,现在回家了。好好想想,还认识我们吗?”
老头干巴巴的手顺毛摸毛驴似的扒拉着自己的头顶,询问的声音刻意放轻,听起来很舒服。可惜啊,就是人老了,眼神有些不济,愣是能把她这愤怒的目光看成害怕。
实际上,韩可舒承袭了这幅身体原宿主大部分的记忆,但可能是三年前离家的时候太小,又经历了被卖掉这样大的打击,所以对韩家,甚至是对韩立信夫妻俩和韩二郎、韩四郎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所以,现在认人,基本靠猜啊。
而她刚刚又陷在忘我的境界里没听清几个人的谈话,所以,韩四丫在乖巧地喊完“爹爹、娘、大哥、小哥哥”后,看着笑得一脸慈祥与鼓励的老头纠结了几秒,然后怯生生地试探着叫了声:
“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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