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国元年,平州府开县下塘村。
“砰......砰砰......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在下着雨的凌晨显得更加急促,把人从睡梦里惊醒,整颗心都跟着紧揪了起来,突突得心慌。
韩家的四合院里,上房和东西厢房的灯依次亮了起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低低的咒骂声不时传出来,一会儿后,东厢房的房门被推开,一个浓眉炯目身材壮健的男人披着衣服快步往大门奔去。
“是下塘村韩立孝家吗?”大门一被拉开,等在门口的人就开口问道。
“是......我就是韩立孝,你们是——”韩立孝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人一番,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他们。
“我们是平州知府秦家的家丁,你家小女儿今晚不慎从石梯上跌下来撞破了头,我家夫人特命我等送她回来,卖身契已解除,从此不必再回秦府为奴了。”男人说完,侧身站到一旁,唤身后的婆子上前来把包在薄被里的孩子交给韩立孝。
“这是夫人给的抚恤银五两,我们就先告辞了。”待韩立孝接过孩子,男人从怀里摸出个荷包放到他抱着的孩子怀里,然后带着随行的婆子上了马车,走了。
韩立孝傻愣愣地站在门口,有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意识到怀里抱着的是自己三年前被卖掉的女儿俏俏。
刚刚那人说什么?从石梯上跌下来撞破了头?
怀里的孩子自接过来就一动也不动,软绵绵的,隔着薄被还能感到一股异于平常的湿热感。
韩立孝双手微颤地扒开闺女身上的薄被,看清孩子露出脑袋的模样后顿时呆愣住了。
巴掌大的脸苍白中泛着淡青色,额头上包着绷带已经被鲜红的血浸透,半长的头发被血和汗水打湿,一绺一绺黏着。
“孩儿他爹,是谁啊?”齐氏从房里出来,看到自家男人竟然背坐在大门口动也不动,着慌地问道。
韩立孝闻声缓缓转身,看向自己的媳妇儿,嘴唇开合了好几下才艰难地发出声音,“芸娘,是俏俏,是俏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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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时远时近时低时高的争吵声扰得陈淼本就胀痛的头更加疼痛难忍了,她要用力撑开仿佛要黏在一起的眼皮,然后大吼一声,让吵闹的人都滚出服务区去。
光线昏暗的老旧房间,陈旧的床幔,洗得掉了色的被头......
Oh,no,一定是她睁开眼睛的方式不对。
飞快地闭上眼睛,然后这一次,慢慢地睁开,让光线缓缓注入眼睛——
靠,光线依旧昏暗,目之所及,仍是一个“旧”字即可概括。非要说新的话,就数趴在床边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的两个青葱萝卜头了。被两双相似度极高的桃花眼灼灼关注,让铁杆桃花眼控的她情何以堪啊!
速速提爪遮面!
可......可是......这爪是怎么回事啊喂,缩水了?
在接下来的不到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里,陈淼边忍受着脑震荡症状的折腾,边填鸭子似的读取着身体原宿主的记忆碎片,然后不得不认命地面对现实:她穿了。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片广袤的试验田里,她跟着田教授采集禾花的样本用来跟踪检测新型杂交水稻的数据,没想到暴雨突至,一道横贯天空的闪电劈了下来,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痛楚,就过去了。再睁开眼,就成了眼下这个瘦了吧唧拖着半条命被送回家来的韩可舒、小名俏俏的倒霉催了。
被雷亲之后又被地亲,她这是有多受天地疼爱啊,尼玛!
兀自沉浸在个人精神世界里转换身份的韩可舒丝毫没有注意到床边两颗脑袋的靠近。
“大哥,小妹的眼睛怎么又闭上了?!”小萝卜头沉不住气了,压低声音慌张地问。
“华爷爷说小妹伤得很重,要断断续续睡上几天呢,我们在旁边好好看着吧。”大萝卜头安抚了一下心慌慌的弟弟,然后起身弯腰,脑门贴上另一个脑门。
韩可舒再度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一张无限逼近自己的脸,还有一双黑润如曜石的桃花眼。
呜呜呜,桃花眼啊,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呢!
“妹妹妹妹,我是小哥哥,这是大哥,你记得吗?”见韩可舒睁开了眼睛,小萝卜头忙凑上来攀话儿,华爷爷说了,小妹磕破了脑袋,可能会忘了很多事很多人,有些是暂时忘了,有些就永远想不起来了,他不想让小妹忘记他,还有爹、娘和大哥。
八岁的孩子还不懂得隐藏眼里的情绪,看着小萝卜头委屈又慌乱的模样,韩可舒不忍心地点了点头,啊擦,头晕了。这操蛋的脑震荡后遗症啊,太荼毒祖国的幼苗了,忍之!
“哥哥——”处在病痛中的人本来就很脆弱的,再加上天生发声器官的限制,所以,请原谅她此刻用这么幼猫般软糯的声音委委屈屈地叫人。
原宿主的记忆告诉她,眼前这两个萝卜头,大的叫韩子轩,11岁,三兄妹中的老大,而小萝卜头叫韩子阳,8岁,和这个身体是孪生子,不过早一步跑出了娘亲齐芸娘的肚子而成了哥哥。
在小小韩可舒的记忆里,两个哥哥很疼她,娘亲背着她离开家那天,两个哥哥被锁在房里,用力拍打着房门大声哭嚎着,那么凄厉而悲恸,像被人生生剜掉了块肉一般。
这就是手足吗?陈淼是个孤儿,她有很多好朋友,分别的时候会伤感,却从未体会过生离的滋味。或许,接续韩可舒的人生也挺好的。
“头还很疼吧?”韩子轩坐回床边,用手拨开韩可舒额前的刘海,“额头不烫了,华爷爷说退了热很快就会好,小妹你乖乖睡觉吧,大哥会一直陪着你。”
“嗯,小哥哥也会一直陪着你,睡吧,睡醒了病就好了。”韩子阳也跟着表决心,稚嫩的脸上挂着与年龄不相称的郑重,逗得韩可舒直想笑,心里有漫上一层酸楚。意识就在这陌生而又熟悉的氛围中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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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东厢房里兄妹三人的小温馨气氛不同,韩家上房堂屋里的气氛可以用冷凝来形容。
“爹,娘,这银子是秦家太太给俏俏的救命钱,求求您了,给孩子用来治病吧!”齐芸娘“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哽咽着哀求。
“哎呀三嫂,秦家连卖身契都不要了把人连夜送回来,一想就是没得救啦,咱们又何必浪费钱呢,那不是拿肉包子打狗吗!”韩老太太侯氏身后一道娇柔的声音闲闲地开口,正是韩家老两口的老闺女韩云柳。
“呸,一个卖出去的丫头也配浪费我韩家的钱,也不看看她有没有那个命!”侯氏愤愤地身体前倾,指着跪在地上的齐氏大声啐道:“黄媒婆这两天就要上门,老二媳妇儿还怀着身子,大好的日子偏来填晦气,真是个克门星!老三,我告诉你,那死丫头要是敢在这院子里咽气,你们三房就给我从这个家滚出去!”
“是啊,娘,相公和大郎今秋就要考试了,眼下不眠不休地读书,要是在这个时候冲了晦气,那......”大房媳妇儿方氏也借势插上一脚。
“老三,不是二哥说你,你怎么能让秦家的人就那么走了呢,四丫头在他们家当牛做马三年,临了还是在他们秦家撞破了头,区区五两银子就想打发人,太便宜他们了,怎么着也得要个百八十两的才够本!”韩家老二韩立信直恨当时开门的不是自己。
韩立孝站在堂屋中央,紧紧捏着手里的荷包,耳边无休无止的吵闹声让他满心的疲惫与绝望,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当他重伤醒来,自己的闺女被卖掉了,媳妇儿差点伤心得病死,两个儿子哭破了嗓子,而眼前这些所谓的家人干了什么呢?是不是也像今天这样,一边花着自己闺女的卖身钱,一边还要抱怨卖得不够多。
齐氏抬头看了眼闷头吸着烟袋的韩老头,再看看身边站着的一脸茫然无表情的韩立孝,还有两旁一众人或坐或站或打量算计或幸灾乐祸的模样,一颗心仿佛被浸在了数九寒天的冰水里。她闭上眼,脑子里又浮现出当年的情形,她亲手带着闺女进了秦家的内院,然后怀里揣着二十两银子自己出了秦家门,把五岁的孩子一个人留在了高墙之内......
再睁开眼睛时,齐氏的眼里已是目光坚定。
“相公,芸娘这次要任性了,你要怪我,就怪吧。”说完,齐氏跪着往前挪了两步,端正地跪在韩老头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爹,芸娘不孝,今日自请和离,我这就去收拾包裹带着俏俏离开韩家。”
“好你个齐氏,为了个要死的赔钱货你居然要抛夫弃子?!想要用和离来毁我韩家的名声,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想带着你那死丫头离开韩家,行,除非是休了你!到时候你——”
“你给我闭嘴!”一直闷不吭声的韩老头大喝一声打断侯氏的口无遮拦,这个没眼力价的无知老妇,没看到老三的模样很不对劲了吗!
“芸娘——”韩立孝僵硬着身子跪倒齐氏身边,开口叫了声人,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孝哥,我受不了,我已经扔过俏俏一次了,再来一次,我怕是真活不成了,反正是死,这次我一定得陪着俏俏,孝哥,我知道你的难处,所以你成全我,给我休书吧,当我求你了......”
韩立孝抱紧无声流着眼泪的娘子,环视了堂屋里的一众人,须臾后,下定了决心似的扶正芸娘的身子,然后也恭恭敬敬地给韩老头磕了三个响头。
“爹,娘,儿子不孝,还是请爹把我们一房分出去吧,当是给儿子留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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