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胜天?
朱标抬头看向苏璟:“苏师,人真的能胜天吗?”
听到这话,苏璟略作思考:“我想应该是可以的,现在做不到,但总有一天可以做到的。”
毕竟上辈子也有人工降雨这般操作,虽然不能说胜天,但起码是干涉了天。
“既然苏师这么说,那学生定然是相信的。”
朱标眼神重新变的坚定起来:“学生一定会将土地兼并的问题,彻底的解决的!”
土地兼并!
苏璟眼睛一瞪,没想到朱标竟然纠结的是这么个千古难题。
好家伙,自己刚才是真不该劝导的!
“太子,这事还是暂时不要想了。”
苏璟拿出一块烧饼,慢悠悠的吃了起来,企图转移话题。
“不。”
朱标却是丝毫无不所动:“苏师,学生自从第一次从苏师这里听到土地兼并之问题时,便已经思考如何解决了,后来更是讨教了苏师多次,苏师所提的土地租赁之办法,学生后来仔细考虑了许久,觉得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
朱标从未放弃过要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这是他内心的坚持。
只不过,苏璟听到这话,只觉得脑袋疼。
这事,那是谁都能解决的吗?
“太子,那只不过是我随口之言,不必当真。”
苏璟目光转向了车箱内的窗户口,此刻的日头有些酷烈,好在官道两旁的树木也算高大,在树荫下行车,也没有那么的热。
不过苏璟的心情显然并没有如这阴凉一般舒适,他现在只觉得后悔。
自己之前和老朱还有朱标等人,随口说了太多的东西。
真要论起来,其实有不少内容都经不起推敲,甚至是有相互矛盾的地方。
毕竟苏璟不是全才,他了解的那些东西,不少都是上辈子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看到的。
许许多多的想法言论集合到苏璟的嘴里,又没有经过细致的筛选和整合,有矛盾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苏璟现在已经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之前自己和老朱提及南倭北虏的事情。
但在此之前,给朱标还有其他几个皇子在太子府讲课的时候,也提及到了日本银矿的事情。
这南边倭寇的问题都无法彻底的解决,就算是知道了日本有银矿,又怎么能拿下来呢?
说到底,苏璟许多言论,其实就是纸上谈兵,并没有将实际可操作的方案整理出来。
比如现在,朱标又把话题扯到了土地兼并的解决方案上来了。
苍天啊!
苏璟是知道上辈子一些事情的结局,但大明能一样吗?
苏璟根本就不知道。
因为他当时和朱标或者朱元璋说这些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这么多。
理论么,怎么说都是可以的,只要能自圆其说就行了。
只不过,对于朱标而言,苏璟所说的这些,他都是认认真真的记到了心里。
“苏师或许只是随口一言,但学生仔细思量之后,觉得是可行的。”
朱标并因为苏璟的话而转移话题,而是异常坚定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苏璟知道朱标的性子,自己这会要是不和他掰扯清楚了,那这事就过不去了。
朱标不是普通人,无法实施自己的想法,他是太子,再过几年,老朱就会把国家大事都交给他。
名为太子,行的却是天子之事。
到时候,怕是朱标会真的做下去。
“太子,那你说说看,怎么个可行法?”
苏璟反问道。
朱标神色坚定道:“苏师,您之前同学生说过,土地兼并最大的原因便是地主的趋利性,只要土地可以买卖,那有钱有田的地主便会不断的兼并贫苦百姓的土地,因为贫苦百姓没有应对灾年的能力,到了没饭吃的时候,就只有卖田这一条出路。”
“无论是皇帝,还是百官,亦或是其他的权贵,说白了,都是地主,土地自然的会流向这些人手里。”
“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源办法,就只有土地买卖的禁止,苏师所说你的土地属于国家,只有租赁没有买卖,便能彻底的解决这个问题。”
朱标并不是无脑的重复了苏璟之前所说的话,也加入了自己的思考。
苏璟淡淡道:“好,既然你觉得这办法真的可以彻底解决,那你有想过土地收回来的问题吗?”
“现在这大明的土地,可是已经分封赏赐给了无数的功臣了,太子觉得若是真要将土地买卖破除,只能变为租赁,这第一步是不是该收回土地,那么怎么收回呢?”
即便现在大明是初创,地多人少,无主的良田被荒废的很多,但大部分的良田,其实都掌握在皇帝和诸多功臣的手里。
皇帝赏赐功臣,除了官职和爵位,还有一些金银之外,最重要的便是田地了。
田地是封建社会下最有力的生产资料,也是什么金银珠宝都比不了的东西。
老朱打天下,从一个大头兵,变成了如今的皇帝。
手下那些出生入死的功臣,总不能就分些金银和官职吧。
而已经拿出去的东西,再拿回来,可就难了,尤其没什么正当理由的情况下。
苏璟一句话,便问到了朱标这个方案最先遇到的问题,也可以说是最难的问题。
不过朱标并未惊慌,直接回答道:“苏师,此事学生已经想过了,已经赏赐出去的土地,暂时不动了,这样的改革不宜一上来就用力过猛,徐徐图之才是关键。”
“但是土地买卖,一定得禁止,所有百姓的土地都归于朝廷,分于百姓耕种,但地契是朝廷的,若是有大户想要土地,只能是租赁,同时租赁固定年限和价格,年限越长,单年的租赁价格就越高。”
“而皇家的土地,则是用推恩令,将其不断的分散到个人的头上,不断分散,确保不会出现拥田过多的藩王出现。”
“推恩令同样可应用到大明那些封爵的功臣上,他们的土地,一样需要不断地分散给子孙后辈。”
……
朱标洋洋洒洒的说着,显然他不是脑子一热就觉得这事可行,而是有了一定的思路了。
只不过,这些落在苏璟的耳朵里,未免显得过于天真了。
没错,就是天真。
有些东西,随便聊聊的时候,怎么说都可以,但若是要切实的去实施,那可一点都不简单。
“先喝口水。”
苏璟没着急发表看法,而是将水壶递给了朱标。
毕竟说了这么久了,也该渴了。
“谢苏师。”
朱标接过水壶,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
等到朱标喝完了水,将水壶塞子塞好之后,苏璟这才道:“太子,你这个想法,应该还没有和你父皇说吧。”
“学生自知尚有不足之处,故而尚未汇报父皇。”
<div class="contentadv"> 马车不断的前行,车身也不可避免的颠簸着,朱标的身体,却是分外的挺直。
苏璟点点头:“还好,你起码没和你父皇说,不然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嗯?苏师此言这是何意?”
朱标一下子有些不懂了。
苏璟淡淡道:“你若是说了,那你父皇肯定能猜出来,这想法和我有关,要是到时候找我问罪,我该怎么办呢?”
“问罪?”
朱标更加的疑惑了,他当即道:“苏师,学生不明白。”
苏璟淡淡道:“因为你说的这些,其实在历史上已经有人做过了,这种注定会失败的政策,你父皇又怎么可能会同意呢?”
朱标懵了,苏璟这话,无疑是对他一记重锤。
片刻后,朱标朝着苏璟拱手道:“还请苏师赐教。”
此时,马车却是突然咯噔了一下,然后整个车上都倾斜到了一边,就连苏璟和朱标都被晃的直接撞到了车厢之上。
“苏师,您没事吧!”
朱标顾不上自己的疼痛,立刻朝着苏璟询问道。
苏璟摆摆手,摇头道:“我没事,你先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是,苏师。”
朱标随即掀开马车门帘,走了出去。
原来是这官道上出现了一处塌陷,车轮直接陷进去了,好在马车没翻,倒也不难解决。
在一众护卫的齐心协力之下,马车很快被拉出了坑洞。
“你们留下两个人,找些石头将这个坑填好,不要让后来的马车再陷下去了。”
朱标嘱咐了一句,再度回到了车厢内。
“苏师,已经好了。”
朱标朝着苏璟说道。
苏璟笑道:“没事,区区小事而已,很正常。”
出门在外,路不好那可太正常了,苏璟又不是什么矫情的人。
“请苏师继续。”
朱标马上回到了求教的状态。
苏璟淡淡道:“好,那我继续说,要说这禁止田地买卖,其实最早得追溯到西周,太子,你应该还记得当时的土地制度吧。”
“学生记得,西周实行的是井田制。”
朱标立刻回答道。
苏璟笑笑:“没错,井田制便是西周的土地制度,但不是西周首创,在夏商之时便已经开始实行了,只不过在西周时期得到了充足的发展。”
“而在当时,有一个词叫做‘田里不鬻’,简单的解释那就是井田制具有公家土地所有制的性质,土地不能随意转让和买卖。”
“太子你觉得,这样的土地公家制,是不是和你说的土地制度很相似。”
苏璟话音落下,朱标真是有点傻了。
因为要研究土地制度,所以朱标也不是一点都没翻阅过史料。
比如唐朝,他就知道土地有着禁止买卖的政策,即便是真的要进行土地买卖,那也得是通过‘申牒’,也就是官府的认可。
这也是朱标有信心开始实施土地禁止买卖的原因,毕竟原本明朝的田产就分成了官田和私田。
官田本身就是不能买卖的,现在要做的就是将私田也加上这层禁令。
但朱标没想到的是,苏璟并未说唐朝,而是提到了西周。
而井田制的土地制度,竟然和他的想法,出奇的相仿。
“的确很像。”
回过神来,朱标点头道。
苏璟没看朱标,只是继续道:“没错,说白了,土地兼并的根源,其实就是土地私有制,土地变成了私有财产,自然就会出现买卖。”
“若是土地公有,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只是土地公有到土地私有的发展,本身就是社会发展的潮流所致,太子现在想要将这潮流返回去,你觉得可能吗?”
朱标默然不语,他原本准备了很多应对苏璟询问的答案。
关于如何实施,关于可能遇到的问题……
但此刻,他发现自己准备的那些答案,好像是没用的。
因为苏璟说的,其实总结来说,那就是大势。
大势如此,如何违逆?
“苏师,难道你之前都是骗学生的吗?不,苏师不会骗我!”
朱标有些茫然了,他看着苏璟的眼神里,也出现了犹豫。
苏璟无奈,但毕竟是自己当初种下的苦果。
没事和朱标说的太多了,导致他出不来了。
“太子,我自然是不会骗你的。”
苏璟缓缓道:“只不过,我当时所说的土地公有,需要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
朱标立刻追问道。
苏璟说道:“一个从一而终的朝廷。”
“就这么简单?”
朱标有些不可置信。
苏璟摇头道:“太子,我看是你想的太简单了。就比如说唐朝时,一开始也禁止土地买卖,官府执行的很到位,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禁令就变成了一纸空文,就连官府自己也放开了限制。你觉得是为什么?”
朱标沉默片刻后说道:“因为唐朝后期已经藩镇割据了,朝廷的命令,对于地方没有了作用,政令自然也就实施不下去了。”
苏璟点头道:“没错,可见将土地禁止买卖,并不是能够解决土地兼并问题的良策。太子你的想法很好,但也只是想法。”
话说到这里,苏璟也觉得差不多了。
再说下去,就得是倒皇帝了,这可不兴说。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也是时代的发展,所必须经历的过程。
超越时代半步是天才,超越时代一步是疯子。
疯子的下场,不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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