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二月末,一个天朗气清的晌午,广州府的海疆暖阳高照,和风习习,海面上没什么雾气,能见度很高。
一支庞大的联合舰队自东向西而来,鱼贯驶入了珠江口东侧的大亚湾。这是一处水域面积1300平方公里的海湾,湾内有一处名为大鹏澳的天然良港,也是广东都司南海卫大鹏守御千户所的驻地。
联合舰队由会友公司海军部、广东总兵何汝宾部、珠江口水匪黎忠国部构成,在此处将与最后一股参战力量汇合——澳门葡萄牙人派出的船队。
葡萄牙人虽然冬季进不了珠江口,但要从澳门来到外海却没有问题,大西航道顺风航行还是很舒服的。
在南澳岛,何汝宾之所以姗姗来迟,主要时间就花在向顶头上司李逢节请命、以及协调葡萄牙人出兵上。
虽然贵为大明朝广东省的最高级武将,何汝宾却并没有擅自用兵的权力,同时也不能直接向濠镜的葡人议事会发布命令。
请葡人助战是林海的要求,主要目的是想借此战向所谓的葡萄牙澳门总督展示己方的实力,从而间接影响到与果阿副王的合纵大局。
此时,林海正陪同何汝宾在定远号的炮甲板上参观。听说快要到大鹏澳了,他便向何汝宾提出要去看一看葡萄牙船队。
自从在南澳会师之后,何汝宾就舍弃了自己的座舰,转而登上会友公司的旗舰定远号。这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原因也不复杂,何大帅正在修订自己的兵书,想要把这种西式炮舰也收录进去。
在另一个时空中,崇祯三年版的《兵录》是最早描述侧舷炮舰的明代兵书。不过何汝宾没有提到战舰的帆装,大概率应该还是用的硬帆,可以归结为老闸船的范畴。
这很可能是来源于郑芝龙受招安之后所打造的舰队,毕竟根据荷兰人的记载,他们在崇祯五年的料罗湾海战前曾偷袭烧毁了郑芝龙的主力船队,其中最大一艘战舰载炮36门。
无独有偶,崇祯十年明英战争时,英国旅行家彼得·芒迪也曾用画笔记录过明军的双层侧舷炮老闸船。而当时,广东当局从福建请来了郑芝龙的援军,这艘战舰大概率就是他派来的。
真正记载并配有全帆装盖伦战舰插图的兵书则要等到南明年间才问世,书名叫《经国雄略》,为这本书作序的正是钦命镇守福建等处并浙江金温地方总兵官、太子太师、勅赐蟒衣南安伯郑芝龙。
何汝宾登上定远号,这必将导致全帆装盖伦在明代兵书里的亮相提前小二十年,顺带可能连西式纵帆船都会闪亮登场。
但林海对此并不在意,他没打算对明朝搞技术封锁,明朝也不可能仅凭几种西式装备就能起死回生,他对此深信不疑。
更何况,这几天何汝宾明里暗里都在与林海套近乎。参观完炮甲板后,何汝宾忽然半开玩笑地说道:“如今天下板荡,以老夫观之,河决鱼烂之日已不远矣。真到了那时候,老夫只能是举家托庇于会友了,还望贤侄不要拒之门外。”
这话说得颇为露骨,若是从别的文武大员嘴里说出来,林海可能会觉得这是一种试探。但何汝宾他还是比较了解的,此人对朝局有清醒的认识,同时对家族无比看重,这八成是真的在预留后路。
所以林海听到这话后是一脸的泰然自若,当即毫不客气地笑道:“只要仲升公看得起会友,林某自然是随时扫榻以待。若是你现在就加入,一个董事是跑不了的。”
从何瑛重新回到陆军部那一天,林海就没指望金河国的实情能瞒过何汝宾。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了,就算何汝宾真是对朱明皇帝一片忠心,以他的能量如今也很难对林海产生实质性威胁了。
何汝宾闻言有些意动,不过犹豫了片刻还是道:“现在还为时尚早,瑛儿是老夫从小带大的,他在会友就和老夫在是一样的……贤侄也不必客气,广东方面若是有什么差遣,只管对老夫明言。”
这明显是在两头下注了,林海对此也不在意,会友公司目前所展示的实力顶多够海外割据,还上不了逐鹿天下的牌桌,何汝宾有所保留也是很自然的事。
“既如此,那就多谢仲升公了。晚辈在广东确实有些规划,本来是打算等杨策的官位落定之后再实施,仲升公既如此说了,那早些动起来更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上到了露天甲板,林海指着大鹏澳西边的船队道:“仲升公,那应该就是澳夷船队罢?”
何汝宾看了一眼后道:“应该就是了,我广东水师中并无此等兵船。”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澳门葡人派出的是一支纯粹的桨帆船舰队,一共有20多条船。看来葡萄牙人对珠江口的水文地理可谓是一窍不通,压根就不敢让大型远洋商船在此作战。
舰队虽然全是由桨帆船组成,但具体的船型可谓是五花八门:既有本地海盗常用的快蟹船,也有流行于南洋诸国的兰卡船,还有地中海常见的加莱船、北非巴巴里海盗最爱的福斯塔船……
澳门葡人并没有专门的海军,很明显这是他们的议事会临时拼凑出来的船队。船队的旗舰是一艘350吨的三桅谢贝克船,这是一种阿拉伯船型,同样是巴巴里海盗的最爱,后来也被西欧各国所用,直到18、19世纪在法国和西班牙海军中都很常见。
和加莱船一样,谢贝克船也较为修长,各桅均悬挂三角形拉丁帆,同时也可以用船桨来驱动。不过后者的吃水深度更深,更依赖风帆而不是船桨,所以远洋航行的能力要强一些。
这艘谢贝克也是葡人舰队的火力担当,两舷各开有6个炮门,布设有12门6磅侧舷炮,火力和会友公司的200吨级护卫舰差不太多。
两支舰队在大鹏澳会师之后,大鹏所掌印千户将何汝宾请入衙署,广东海道副使史树德和葡人舰队的司令官都在那里等着。
林海没有正式的调兵文移,相当于是私下出兵,所以呆在定远号上没有露面。同样不便露面的还有黎忠国,两人现在名义上都是从海外金河国请来的援军。
这当然是林海教给何汝宾的说辞,同时他还要求后者不要让广东海道史树德上船,免得到时军中还有個指手画脚的文官来添乱。
广东海道副使史树德按例兼任广州兵备,就驻扎在南头城,也就是珠娘老家新安县的县城。
嘉靖年间的葡萄牙人就是靠贿赂时任广东海道汪柏取得了澳门的居留权,时至今日澳夷事务仍是由海道衙门负责管理。
要求澳夷助战是何汝宾在林海授意下提出来的,李逢节自然是把这事安排给了业务对口的海道副使史树德。顶头上司有令,史道台自然是不敢怠慢,所以亲自带着澳夷船队在此专侯何汝宾。
在明朝的地方军事体制中,海道副使秩同兵备道,可以节制副总兵、参将、游击等营兵将领,但地位在总兵之下。
但这只是朝廷敕书上的明文规定,实际情况是只要兵备道足够强势,越权指挥总兵也是完全可以的。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宁远之战,明军的最高指挥是宁前道袁崇焕,而非总兵满桂。
所以何汝宾究竟能不能阻止广东海道登船,林海心里也没底,只能盼望这位史道台不要是袁崇焕那般人物。
幸好,袁崇焕那样的人终究只是少数。史道台巴不得不用出海作战,听到何汝宾的要求,当即就坡下驴留在大鹏所,美其名曰坐镇后方。
当天晚上,何汝宾与史道台一起听曲喝酒,翌日清晨便独自带着葡人舰队的司令官回到了定远号。
“林游戎,这位就是澳夷首领,名字叫作公沙的……公沙的什么来着?”何汝宾昨晚喝得有点大,一时想不起来了。
“公沙的西劳?”林海闻言脱口而出,莫非来人就是崇祯年间死于吴桥兵变的那位葡兵首领?后来还被明廷追赠参将的那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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