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将爷,你知道在下?”葡人舰队司令官闻言颇为吃惊,显然正是那位血洒登州的葡兵统领,明人称之为公沙的西劳,或简称公沙。
“你会说官话?”林海却比公沙更吃惊,此人不仅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而且竟然说的是官话,而不是粤语或闽南语,这可比米格尔强多了。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著名的葡兵统领,只见他年约五旬,一身儒冠儒服。除了异族面孔和胸前佩戴的十字架之外,此人的言行举止均与汉人无异。
“当然,在下弱冠之年就从泰西来到了濠镜,迄今已有将近三十年……”公沙说话间也在打量林海,他接着又道,“在下不仅会说官话,而且能写汉文。”
公沙这话确实没有吹牛逼,他写过的汉文书信收录在徐光启门人韩霖所著的《守圉全书》中,文言功底足以让很多后世的炎黄子孙汗颜。
“老兄竟能识文断字,这在夷人之中倒是罕见。”林海闻言更加诧异,此人的长相并无混血迹象,再加上他说从泰西而来,那八成是纯种的葡萄牙人。
这年代的纯种西欧人若是精通汉文,那基本可以断定是抱有传教信念的耶稣会教士,也就是利玛窦那一挂的人。但公沙显然不是传教士,否则在明末的各种记载中不会毫无痕迹。
“不瞒将爷,在下之所以刻苦学习官话和汉文,主要是出于对天朝上国的仰慕……”
公沙满嘴彩虹屁地把大明好一通乱夸,不过接下来的话却暴露了他学习汉文的真实目的:“正因在下精通汉文,后来曾一度被推举为澳夷首领委黎多,如今虽已卸任,但仍然经常代表我等澳夷向官府陈述下情。”
所谓委黎多其实就是澳门葡人自治机构议事会的议事官Vereador,明人音译为委黎多,后来葡人议事会向崇祯皇帝上疏也以委黎多署名,在明朝官员眼中这个词就等同于澳夷首领。
澳门葡人的议事官是选举产生的,有一定任期,公沙除了议事官之外还曾担任过判事官。而且,他还参与过与VOC的战争,堪称是澳门葡人社会中的精英阶层。
可以想见,公沙之所以到了澳门后刻苦学习汉文,就是为了跻身于精英阶层,因为与大明政府打交道是本地葡人最重要的事务。这一点,倒是与利玛窦之流的传教士颇为类似。
事实上,崇祯年间援明葡兵的统领之职有多人竞争。公沙最后能如愿当选,主要是因为包括两广总督李逢节在内的广东官员都支持他,可见此人在大明官场上有多么吃得开。
“你等这次出兵,兵头可派了人来?”林海听完公沙之言,沉吟片刻后问道。
他所说的兵头就是所谓的澳门总督,由代表葡萄牙王室的果阿副王所任命。澳门总督名义上是澳门的军政领袖,但实际上却被本地葡人自行选举的议事会架空,只在战时拥有一定的权力,所以被称为兵头。
林海想通过秀肌肉与果阿结盟,那么他应该秀给澳门兵头看,而不是议事会。因为果阿副王未必会相信澳门议事会,后者的利益很多时候都与葡萄牙王室不一致,甚至有严重的冲突。
比如在是否派兵参与明清战争之事上,澳门兵头就十分积极,因为议事会之所以能架空代表王室的总督,其前提就在于广东地方官员只认商人行会性质的议事会,并不认外国君主派来的总督。
但假如葡兵在明清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这个局面很可能就会被打破,葡萄牙说不定能直接获得与大明建交的机会,如此一来议事会自然就靠边站了。
在这件事上,耶稣会和澳门兵头的利益也是一致的,因为教会也希望借此获得更广阔的传教空间。
正因如此,首任澳门兵头马士加路也在上任后不久,就与耶稣会联合提出了一份雄心勃勃的援明计划,打算在孟加拉组织一支3000人的远征军,开赴辽东前线援明,但最后因种种原因而不了了之。
天启七年,耶稣会传教士陆若汉又忽悠朝中的西法党人,推动天启皇帝下令从濠镜募兵。但这事最终被澳门葡人的议事会搅黄了,给出的理由是澳门面临荷兰人的威胁,派不出兵。
其实这次朝廷一共就打算征募20名澳夷作为火器教官,对澳门的防御来说不可能造成多大影响,这个理由可以说非常牵强。
但广东官员和士绅都站在议事会这边,因为他们的利益和议事会一致,就是想甩开皇帝老儿独占濠镜贸易的利益。加上天启皇帝很快就驾崩了,这事最终就不了了之。
到了崇祯元年七月,朝廷再次下旨从濠镜募兵,广东方面这次顶不住了,总督两广军务、兼理粮饷、带管盐法、兼巡抚广东地方李逢节同志亲自行牌,严令澳夷必须要派兵北上。
两广总督绕开广东海道衙门亲自向澳门下令,葡人的议事会自然是只能跪了,这帮大鼻子敢于拒绝大明皇帝,但绝对不敢得罪地方官老爷。如此一来,才有了后来公沙的西劳、陆若汉等人率领葡兵援明之事。
不过这事还没完,自从公沙等人北上伊始,朝中就一直有人与徐光启等西法党打嘴炮。
其中反对最激烈的就是时任礼科给事中卢兆龙,他在崇祯三年五月、六月、十二月以及次年二月连续四次上疏,强烈反对再次从濠镜募兵。加上崇祯本人也对葡兵的实际战力表示怀疑,所以崇祯年间的第二次招募葡兵最终未能成行。
而这位怒喷西法党的礼科给事中卢兆龙,其籍贯乃是广州府香山县,濠镜正好是该县辖地,这里面的猫腻不问可知。
其实备受今人赞誉的西法党,揭开来看也不干净。抛开“三百葡兵两年平辽”之类满嘴跑火车的胡话不说,就光是徐光启报给朝廷的盔甲、火器造价,那也是高得有点离谱。
此外,孙元化部吃的是双饷,练兵两万年费90万两,这开支标准都赶上会友公司陆军部了。如此双饷精兵,在援辽途中竟然去偷大户人家的鸡吃?
何况孙元化部下到底有多少兵还很难说,兵部要求登莱派五千兵支援大凌河,他竟然上疏说登州马步不及三千,加上孔有德、吴进胜步火二营也就四千多,说好的练兵两万呢?
当然,徐光启曾自掏腰包赴濠镜购炮,他本人未必就贪污了,孙元化很可能也是清白的。
但徐光启背后的周延儒呢?周延儒可不是天主教徒,也不大可能被传教士忽悠瘸了,那他为何要大力支持西法党?
说白了,在明末的朝廷里,一切都是生意。你要想做点事,那就绕不开生意。
关于广东官绅和西法党的利益冲突,林海是完全不感兴趣,但澳门兵头和议事会的分歧却是可以利用的。不光是为了这次合纵结盟,未来他也可以利用这一点做很多文章。
那么问题来了,眼前的这位公沙究竟是代表谁的利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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