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时分,张延龄主仆十余人起了个大早,赶着天气炎热之前准备动身。正准备停当要出发时,忽见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停在了府门前。众人诧异间,但见车门打开,从马车里下来两个人来。
驴车上下来的两人都是女子,竟然是谈如青和她的婢女小竹。这让张延龄心中惊讶,同时也有些欢喜,只是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示。
谈如青今日穿着一袭白绫纱的薄衫,下边是淡蓝色的长裙,长长的发髻铺在脑后,薄施粉黛,整个人显得素净端庄。不过她的神色却比之前多了一番严肃,少了一份温柔可亲。下了马车之后谈如青皱着眉头看着张延龄等人。
“谈小姐,你怎么来了?”张延龄骑在马上行礼道。
谈如青蹙眉道:“侯爷是我的病人,我自是来看看侯爷的身子康复的如何的。侯爷这是要去哪儿?”
张延龄微笑道:“哦,去城外庄园里去办事,在西山。”
谈如青道:“西山?这么远?”
张延龄不知她为何问的这么详细,但还是回答道:“三十余里吧,也不远。”
谈如青沉声道:“侯爷的身体完全康复了?三十余里的长途颠簸能够受得了么?”
张延龄笑道:“多谢谈小姐牵挂,我已然康复了。说起来还是得感谢谈小姐妙手回春之术。”
谈如青沉吟道:“你不能去。”
“什么?”张延龄诧异道。
马全在旁嘿嘿笑道:“谈大夫,我家侯爷去哪儿还得你批准么?”
谈如青没有搭理他,只看着张延龄道:“张侯爷,如青之前说了,你的身子需静养半月,眼下才七八日而已,你不能乱来。莫非忘了前车之鉴。”
张延龄眯着眼道:“谈小姐,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那日我已然说的很清楚了。救命之恩我自是感激,之后的事便不劳小姐操心了。况且我的身体已然康复。”
谈如青咬着下唇道:“不成,我谈如青做事有始有终,你是我救治的病人,若不能完全让你康复,我是不会罢手的。不管你同不同意,也改变不了你是我救治的病人这个事实。除非我检查后真正认为你已然康复,我才会罢手。”
黄四在旁哈哈笑道:“哪有你这样的大夫?我家侯爷都说不用你管了,你还偏偏往上凑,哪有你这样死皮赖脸的?还是头一回见。”
张延龄喝道:“掌嘴!怎么说话呢?谈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
黄四面红耳赤赶忙闭嘴。
张延龄转头看着谈如青道:“谈小姐,我已然康复了,否则我也不会出门办事。小姐大可放心便是,我看便不必再麻烦你了。我们还有远路要赶,趁着清晨凉爽,可以多走些路程,谈小姐请回吧,多谢费心了。”
谈如青皱眉道:“张侯爷,如青不是非要缠着你,而是……你是如青出诊的第一个正式的病人,上次你说的没错,如青确实莽撞了,用了那放血之症。那其实风险很大。我只顾验证自己的治疗方法,忽视了其中的风险。这几日我想的很清楚,既然是我冒失行事,我便要确保张侯爷身子无恙。所以想来想去我还得来瞧瞧你的病情。你虽然自己觉得身子康复了,但我知道,血中之毒半个月才会完全消散,所以我才要求侯爷静养半月的,而非是心血来潮之举。侯爷此行倘若要是身子不适,病症复发的话,那便是我的罪责了。”
张延龄沉声道:“复发了也不会怪你的。无需谈小姐负责。放心便是。”
谈如青沉声道:“那可不是你说不要我谈家负责我谈家便可不负责的,侯爷的身份摆在那里,侯爷不追究,有人会追究。况且,我也不希望半途而废。我第一次正式给人救治重病,我不希望是个不圆满的结果。否则,我这放血之法便从此不能再用了。所以,请张侯爷取消这次行程,再静养六七日,待血中毒素祛除干净。”
张延龄听明白了谈如青的意思,一方面自己是她第一次经受的重大病症的病人,谈如青不希望治疗失败。另一方面,她也是希望能验证放血治疗伤口感染的疗法的有效。倘若自己再次因为劳累奔忙而复发,则宣告此法失败,那便再也不能用了。再者,自己的身份对她也有压力,自己要是出事了,谈家脱不了干系。
张延龄不想耽搁行程,但他也被谈如青的执着所打动。谈如青其实没有得罪自己,自己也不能小心眼。就算人家对自己有疏远之心,也不能因此而毫无风度。
“谈小姐,这样吧,我去庄园可能要两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回来了便按照你的吩咐再静养个几日,再不出门了。但今日我车马人员备齐了,那是必须要走的。”
谈如青咬着红唇沉吟片刻,转身对婢女小竹道:“小竹,你把药箱给我,你回去禀报老夫人,就说我跟随张侯爷去他的西山庄园去了。两三日便回。”
“什么?”在场众人都惊讶了。
小竹惊讶道:“小姐,你……跟他们去?那可不成,绝对不成。”
谈如青道:“放心便是,我是去随时关注病人的身体状况的变化,一旦有事也好及时施救。你跟老夫人说,让她放心,如青会照顾自己的。”
小竹还待再说,谈如青皱眉道:“小竹,你不听我吩咐么?快去。”
小竹无奈点头,将药箱交给谈如青,跺跺脚上马车而去。
谈如青背着药箱看着呆若木鸡的张延龄道:“张侯爷,可否给我备一辆车,我不会骑马。”
张延龄皱眉道:“你当真要跟我们去?”
谈如青道:“除非你取消行程。”
张延龄呵呵而笑,大声道:“杏儿,请谈小姐上车,好生伺候着。”
……
北京西山,实际上是一大片山地的总称,属于太行山脉的一部分。在京城到西山之间的数十里之地,平畴沃野的数量其实也不多,因为这里充斥了大量的小山包和荒草坡地,真正能耕作的农田的面积很少。
大明朝的王公大臣们住在京城之中,绝大多数人都在京外拥有一片庄园。而且这些人个个贪得无厌,拥有的土地数量惊人。像是张延龄这样的拥有一千多顷的土地的勋贵其实还不算是占地最多的。张延龄的哥哥张鹤龄便在京北拥有两座规模均超过八百顷的大庄园。
大大小小的勋戚王公大臣们疯狂的攫取土地,有的是通过皇上赏赐的方式获得,有的是通过各种手段逼迫自耕农卖地,就像一个个硕鼠一般将京城外的田亩土地占了大半。现如今,京外百姓真正自己拥有土地的已经很少了,相当一部分百姓其实都已经沦为佃农,成为为这些人积累财富过着醉生梦死生活的工具。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隐忧。
纵观历史,每个朝代的衰落其实都离不开土地兼并百姓流离的原因。大明朝的主要财政税收都是来自于自耕农,而朝廷毫无截止的允许王公勋贵大臣们兼并土地,让自耕农被迫变成佃农,这已然对大明的财政税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只可惜这其中的道理懂得人不多,或者即便是懂,也不愿改变。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奔波,张延龄一行十余人的车马在晌午时分抵达了位于京西三十里外的西山庄园。说是西山庄园,但其实这片庄园距离西山还有十余里,所辖的是方圆一千多顷的土地,其中包括了一座叫野狗岭的小山岭和一大片荒草纠结的荒草滩。
沿着尘土飞扬的泥石道路,一行车马抵达了位于野狗岭东侧的一座名叫赵家庄的村庄。赵家庄有百余户人家,原本都有自己的土地,但现在他们已经全部成为建昌候张延龄的西山庄园中的佃农。种的土地原本属于他们自己,但因为种种原因他们不得不交出土地沦为彻底的一无所有的无产者。
除了赵家庄,左近还有三座村庄中的百姓也都是如此,都是西山庄园的佃户。只是那几处村庄的住户人数少一些,赵家庄是最大的一处村庄。
黄四已经派人提前通知了在赵家庄中的西山庄园的孙管事,众人抵达村口的时候,身材胖硕的孙管事带着几名手下已经在村口大槐树下等候多时了。
简单的寒暄之后,众人下了车马往村中走去,村里的道路尘土飞扬,满地坑洼,旁边的房舍低矮破败,基本上都是土墙上盖着茅草。衣衫不整的孩童目光呆滞的站在路旁看着这一群衣着光鲜之人,杵着拐杖的老人站在院子里木然的呆立着。天气炎热,村舍之中散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腐败的臭味,令人难以忍受。
张延龄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他见识过贫困,但他没见过这么贫困的村落。由赵家庄可窥全貌一斑,整个大明朝的百姓生活的水准也不过如此。史书上说弘治一朝乃是中兴盛世,然而现在看来那中兴之光显然没有照到这些百姓身上,所谓的中兴怕也只是史学家的想象罢了。京畿百姓尚且如此,何况其他地方。这些人为自己种地,却如此贫困,张延龄心中很是有些内疚。虽然这一切并不是自己造成的,但似乎已然脱不开干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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