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一天,谷大用一行人的尸首在汾水下游被发现。
谷大用他们失踪了不少日子了。据说是从宁夏回京城的路上赶上山洪暴发,汾水河上翻了船,随行人等全部落水。现在终于找到了尸体。
朱厚照得知消息叹息了半天,命刘瑾派人将谷大用他们的尸骨入殓运回京城安葬,下旨给予了些褒奖追赠便也作罢。毕竟那只是个奴才,死了便也死了。
朝野上下被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折腾的有些疲惫,都想着清净清净的,这件事倒是让人震惊了几日,却也没人有心思怀疑。毕竟大伙儿都想清净清净。
确实,过去的这半年出了几件大事,每一件都是地动山摇的事情,着实令人心神俱疲。
年初开始,宁夏镇的大乱便折腾了两个月。朝廷上下惶惶不安。好不容易张延龄和杨一清平叛成功,结果江淮又发洪涝大灾。内阁首辅李东阳前往赈济救灾,又积劳成疾猝然而逝。那件事不是地动山摇,令人焦头烂额的事情。
半年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让人应接不暇,疲惫不堪。
现如今终于消停了下来,似乎谁也愿意再听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甚至在内阁首辅的人选上吃了瘪的刘瑾等人,也没有任何反击的行动,安静的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其实,这也不奇怪。刘瑾是感受到了来自于朱厚照的压力,他需要时间去确认朱厚照真实的心意。这种时候,他需要察言观色,蛰伏一段时间。而不是再次去闹事。他还没有那么不明智。
刘瑾也警告了愤怒之极的焦芳张彩刘宇等一干党羽,严厉的告诫他们必须忍耐。这种时候谁都不许搞事,否则刘瑾自己便要亲自诊治他。
焦芳张彩等人只能将怒火压在心里。言行上反而更加的谨慎和谦逊起来。和外廷杨廷和和新任内阁大学士粱储等人反而相处的融洽了起来。朝政事务上也积极的配合起来,有商有量。
杨廷和也似乎收敛了些锋芒,被任命为内阁首辅也是他自己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不知道为何皇上会如此信任自己。他能做的便是要暂时谨慎一些行事,尽量保持谦逊一些,暂时不要做错了事情,得罪了人,以免被人当靶子攻击。
以前有李东阳像是一堵墙在前面遮风挡雨,现在这堵墙没了,他便暴露在风雨之中。他需要适应这种身份,积累自己的威望,团结外廷官员,让自己成为适合自己这个位置的人。
私下里,杨廷和也想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认为,自己能够成为首辅,恐怕还是恩师临终前向皇上祈求的结果。否则他找不到任何的原因。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场意外的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虽不能坦然受之,但却也是意外之喜。内阁没有被阉党攫取,这说明天理昭然,自有公道。这让杨廷和对未来更加有信心了。
相较于朝廷的平静,民间却是丝毫也不平静。半年来发生的一切让大明朝的百姓们议论纷纷。京城内外街头巷尾暗地里有谣言悄悄的流传。
有人说,大明朝自从新皇即位之后便年年出事,这不免让人觉得是当今皇上嬉闹胡闹的行为得罪了老天爷和神明。有说朝中有奸佞,则上天降下征兆,惩罚大明朝。奸佞不除,社稷难安。
流言像瘟疫一样的传播着,百姓们对这些怪力乱神之言大多都是极为相信的。因为他们改变不了现状,便只能通过这些谣言和胡乱的猜想来表达他们的意见。
一开始,朝廷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接连遭遇大事,百姓们心中有不满和困惑,暗地里说些混账话也没什么大不了。刘瑾命石文义派锦衣卫抓了一些传谣的百姓狠狠的整治了一番,京城中的流言蜚语倒也被压制了下去。
然而,一个从京外传来的消息,让朝廷上下都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洪涝之后,在凤阳府境内整修淮河河道堤坝的时候,有人从河道淤泥里挖到了一头石头雕刻的鹿,身上还刻着字。
那石鹿身上刻的是上古的篆文。有当地的读书人辨认了出来那些字,写的居然是什么‘日月无光,将失其鹿,天下共逐,德者获之’。
这一下可一下子炸了锅了。明白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挖出的石鹿,以及鹿身上刻着的文字的意思很明显,这是在挑动百姓造反之意。
当年白莲教首领韩山童刘福通造反的时候,便是利用黄河水患之际,埋下独眼石人,让民夫挖出来。石人背后刻有‘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字样,用来蛊惑人心,让百姓跟着他们造反。
正是他们的那次造反点起了遍地反元起义的烽火。大明高皇帝洪武皇帝便是随后伺机崛起,得了大明江山的。
同样是挖河道,同样是挖出了东西。这一次更加的赤裸裸。什么日月无光?日月不就是‘明’字么?这是影射大明江河日下。将失其鹿的意思不就是说大明朝要丢了江山么?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便是鼓吹天下群雄纷起,夺了大明江山之意。
这是赤裸裸的反动煽动,赤裸裸的叛乱鼓吹。更加可恶的是,居然是在凤阳府境内的河道挖出来的。
凤阳府可是大明朝的龙兴之地,太祖高皇帝的故乡啊。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何等的嚣张跋扈。
凤阳府知府李瑜得知此事之后惊骇不已,他也不敢隐瞒,立刻上奏此事。这一下,朝中震动,朝臣们纷纷表示此事绝不可姑息,必须严厉追查。
朱厚照也是极为震怒,当即责令南京中军都督府都督成国公朱辅率兵马前往,将凤阳府挖掘河道筑坝的两千余民夫抓起来拷问。刘瑾更是命石文义率锦衣卫人手前往追查始作俑者。
这么一搞,弄得本来平静下来的朝廷里又是一片乱糟糟起来。
张延龄这一个月来日子舒坦。朝廷里平静下来,他也乐的享受天伦之乐。
团营里的事情,张延龄除了振威营的事务,其他的事情他是一点也不插手的。他打定主意,自己这个团营副总督的职务虽然有实权,但自己绝对是不管事的。
当初张仑曾经代表英国公张懋跟张延龄提过,要张延龄分管几营军务。说这是他团营副总督的职责。张延龄一口回绝。
“我自己都管不好振威营的事,还管其他营的事情?你可饶了我吧。我可管不好。这事儿能者多劳,还是你小公爷去管吧。”
张仑过了几天又来和张延龄谈,要张延龄管团营后勤事务,管粮饷装备之事。张延龄再一次一口回绝。
“我可管不来,我最怕琐碎之事,你当我是兄弟,便不要叫我做事。这些事还是你管的好,教我消闲消闲。”
张仑笑道:“你也是团营副总督,总得管些什么吧。总不能甩手吧。”
张延龄想了想道:“那我管一管内务吧。每月一次巡视各营内务,我还是可以的。”
张仑无语。内务算什么事?叠被子穿衣服盔甲破没破刀枪擦没擦这种事也算事?张延龄要管这些事,这岂是一个团营副总督要管的事情。这件事他便是想管,那也不能让他管,否则别人岂非要说闲话。
张仑回去和张懋说了此事,张懋微微点头,告诉张仑道:“建昌候是聪明人,他是在告诉咱们,他无意染指团营事务,无意和我们争夺团营权力呢。这小子,精明之极。”
张仑自然也明白这一点,问道:“那咱们怎么办?任他甩手?传出去岂非说咱们欺负他?定国公那里也不好看。”
张懋笑道:“让他管重要军务他定是不肯的,管后勤的话,他是怕占了咱们的财路。这样吧,让他督查军纪,也算是实权。”
张仑愕然道:“督查军务?那不是得罪人的事情么?”
张懋斥道:“难不成老夫这总督让他做?你督查军务得罪了不少人,对你不好。张延龄有手段,让他来便是。这样咱们既安排了他,又让你不必得罪人。爷爷老了,很快你便要独当一面了,可不要得罪侯爷们,你得跟他们搞好关系才成。”
张仑知道祖父说的是对的,于是又去和张延龄商议。本以为张延龄会不高兴,不肯接受这个职务。却没想到,张延龄一口答应了下来,还说张仑三顾茅庐,自己实在是不好意思袖手了,便也管些事情。
张延龄何等样人,他知道英国公祖孙二人的忌讳,当然不会引起他们的猜忌。
自己虽然在勋贵之中地位已经非同小可,已经有参与决策之权。但是,这种权力未必要用,只需有这个资格便可。他可不想和英国公祖孙之间因为这些寻常的军务之权而生出嫌隙。勋贵集团上层是决不允许有猜疑和分裂的。
对于外边搞出的什么挖出石鹿的事情,张延龄是当笑话看的。
这明显更像是一出闹剧,或者是有人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而已。以张延龄的看法,根本不必理会,更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若是搞得满城风雨,对那些挖河清淤筑坝的百姓太过严厉的询问甚至是拷打冤枉的话,反倒会激出事情来。
所以张延龄特意进宫跟朱厚照说了自己的意见,但是朱厚照不肯罢休。这件事显然戳中了他的敏感神经,他认为必须严肃对待。张延龄劝了两句,朱厚照不肯听,便也只得作罢。张延龄可不想因为这种事而让朱厚照对自己有看法。
八月二十七,张延龄的儿子满月,摆了数十座酒席好好的热闹了一番。当天,张太后亲自出宫前来喝酒道贺。朱厚照也命人下旨,封了还在襁褓之中的大名叫张翼的孩儿云骑尉的官儿,赏赐了金锁玉镯等物。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满月酒一喝,张延龄在家里待不住了,有件事他一直想去做却没有做。那便是去广东一趟,搞回来一门佛郎机炮回来。
西山野狗岭北侧的火炮作坊这两个月已经建设的七七八八了,自己答应徐杲要去搞一门佛郎机回来的承诺也该兑现了。秋天也到了,此刻不动身,难道等到天寒地冻大雪封路不成?
张延龄决定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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