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龄本想着告个假偷偷出京,不惊动任何人。但是想了想还是觉得以公务的形式去广东为好。免得被人说嘴。虽然自己并不在乎他人说自己自由散漫,但是少些麻烦自然最好。起码也得跟朱厚照打个招呼,让朱厚照点头同意。
这日上午,风和日丽,秋高气爽。张延龄进宫求见皇上,顺便也想去探望探望自己的太后姐姐。
朱厚照在太液池中新建的水上楼阁之中接见了张延龄。
要说这太液池中的水中街市,确实精美无比。刘瑾为了让朱厚照有一个新奇的玩耍之处,硬生生字啊琼华岛北侧太液池水面上建起了一座水上街市。
每天晚上,水面街市上彩灯流彩,歌舞升平。各种杂耍的,玩乐的,赏玩的,吃喝的东西应有尽有。朱厚照出入歌舞酒肆之中,徜徉青楼妓馆之内,乐此不疲。每天这水中街市上灯火辉映,通宵达旦热闹无比。
朱厚照在这座叫做‘蓬莱阁’的水上彩楼上接见了张延龄。此刻正是晌午时分,楼阁四周的雕花长窗打开着,秋阳照耀进来,下方水面金光闪闪,南侧琼华岛上的树木一片金黄,景色当真是美不胜收。
“臣参见皇上。”张延龄大声行礼。
“舅舅来啦,快请起。不必多礼。”朱厚照见到张延龄,眼中露出亲切的神色来。
“多谢皇上。赫赫,皇上这住处可真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呢。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张延龄起身看着四周景色赞道。
朱厚照得意的笑道:“舅舅也觉得不错是么?刘瑾确实有心。生造了三座水中楼阁,称为蓬莱三山。你可不知道,造的时候朕来瞧过,下边水深三四丈,要将整个地基打入水底之中数丈固定,可是很不容易呢。”
张延龄当然知道这不容易,往水下打桩固定地基,光是这一件事便是劳民伤财了。不用说,用的材料一定是又粗又长的整体原木,竖起来之后用人力往下打入水中,还要在水中用原木撑住固定。其难度可想而知。其耗费的材料和人力定然也是极大的。
更不要说,水面之上这些雕梁画栋的楼阁,精美无比,更是耗费巨大。为了讨朱厚照欢心,刘瑾可是费尽心力。
“容易岂能造出这般好去处?这样的水中楼阁,花些银子和功夫也是值得的。”张延龄笑道。
朱厚照笑道:“我本以为舅舅会说朕奢靡呢。确实花了不少银子。刘瑾说花了二十万两,朕觉得都不止。起码得二十五万或者三十万两。刘瑾是怕朕责怪他,故意说少了些。”
张延龄心中暗自叹息,心想:你怕是不知道物价,这岂是二三十万两银子能够造出来的。没有五六十万两,怎有这水中长街和诸多楼阁?
“皇上住的开心,别说二三十万两银子,再多也算得了什么?皇上心情愉悦,天下人便都高兴。这便值了。”张延龄轻拍了一下马屁。
朱厚照高兴道:“还是舅舅说话合朕心意,朕花些银子怎么了?朕又不是大造殿宇,大兴土木的,偏偏有人不高兴,上折子烦朕。朕也习惯了,不搭理他们便是了。”
张延龄笑道:“这些人也是好意,皇上不用计较这些。”
朱厚照点头,看着张延龄道:“舅舅怎么今日来见朕啊?中秋那日请你来赏月,你都推辞了,今日怎地主动来了?”
张延龄笑道:“皇上还计较呢?这不是郡主生了孩儿,中秋想一家子团聚一回,所以便没来。皇上那晚请了许多人进宫,也不多臣一个陪伴。”
朱厚照摇头道:“那可不同,别人是别人,舅舅却不可替代。舅舅没来,那晚少了些乐趣。朕本想让臣下们开心些,让他们来陪朕一起赏月,结果一个个板着脸,着实让朕难堪。”
张延龄哈哈笑道:“皇上,下回你自己开心便得了,何必自找没趣?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人的脾气。皇上想和臣下同乐的心思我是明白的,但其实大可不必。”
朱厚照叹道:“舅舅有所不知,朕是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朝野上下都很压抑。朕觉得和他们也要多亲近些,所以才这么做的。”
张延龄点头道:“皇上是想拉近和臣下的距离,想法是对的,但是大可不必。说句皇上不爱听的话,皇上越是这么做,反而越发显得心虚。皇上也不必在意那些流言蜚语。皇上乃先皇独子,得位正统,无可非议。即位后发生的一些事情都和皇上的没太大的关系。安化王造反那是谋逆之举,洪涝干旱那是正常的天象。别人就是想要将这些事联系到皇上头上,不过是蛊惑人心罢了。皇上若是在意这些,便是上了别有用心之人的当了。”
朱厚照闻言缓缓点头。张延龄说话倒是直率,他心里正是有些心虚。他即位三年来出了这么多事情,外边又出了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心里确实有些慌张。他想讨好一下臣下们,跟他们改善一下关系。不久前中秋之夜,他召集群臣进宫赏月赐宴便是出于这种心理。
张延龄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这一点,倒是让朱厚照轻松了不少。跟张延龄说话,倒也不用藏着掖着,他明白自己的心思,自己也能够信任他。
“舅舅,朕心里很有些迷茫。有些事情难以索解。舅舅可否给朕一些解答?”朱厚照缓步走到长窗之前,皱着眉头看着外边的秋色湖景低声说道。
张延龄沉声道:“皇上请说,臣尽力回答皇上。”
朱厚照点点头,沉吟片刻道:“舅舅认为朕是一个好皇帝么?”
张延龄一愣,这个问题可真难以回答。张延龄想了想笑道:“皇上。你认为什么才是好皇帝?”
朱厚照皱眉道:“这还用问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些不都是好皇帝么?还有我太祖高皇帝,不都是好皇帝么?”
张延龄笑道:“皇上原来是要跟这些人相比,这标准未免高了些。”
朱厚照怔怔的看着张延龄道:“舅舅是在取笑朕么?”
张延龄摇头道:“臣岂敢,臣的意思是,皇上不必跟这些帝王相比。好皇帝的标准其实很简单,朝政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令天下太平,这便很好了。皇上不必给自己压力过大,非要跟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去比较。”
朱厚照皱眉道:“舅舅的意思是说,朕还算不得是个好皇帝是不是?朕登基三年,朝廷里便乱哄哄的。还有人造朕的反。天灾频发,朕却嬉戏荒废政务,天下人定以为朕是个昏君是不是?”
张延龄忙道:“皇上万万不要这么想,臣说了,有些事不是皇上的错。皇上不必往自己身上揽。有些事乃是积弊,皇上只是赶上了罢了。就拿宁夏逆藩之乱而言,那可不是皇上登基之后安化王才有了谋反之心的。”
朱厚照道:“朕明白。可是朕也有责任不是么?朕登基的时候,心里想着的可是要好好的治理天下的。想要做一番丰功伟业的。可是朕越来越觉得有心无力,觉得无法实现了。舅舅,朕真的很迷茫,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张延龄静静的看着朱厚照,这个少年皇帝看起来真的有些苦闷,他确实曾经雄心万丈,可是现实却让他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是怎样的人。这种落差才是他迷茫郁闷的原因。
这种情形下其实是很危险的,一个皇帝的迷茫和普通人的迷茫是不同的。皇帝的一举一动,干系天下万民,干系无数人的生死。那是需要得到极大的重视的。
“皇上,在臣看来,皇上能够反思自己,这已经是个好皇帝了举动了。皇上还年轻,万斤重担压在肩头,不免心中压力巨大。皇上也才登基三年而已,将来会越发的成熟,更有担当了。臣认为皇上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皇上所迷茫的无非便是一些现实性的问题罢了。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一件一件的做,一件一件的做成,大明朝便也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兴旺。百姓们自然会认为皇上是个好皇帝了。”张延龄轻声安慰道。
朱厚照叹息道:“舅舅,你是安慰朕,朕知道。可是比如那清屯之事,本来是件好事。结果却引来大乱。朕不明白。比如刘瑾正在河北试行的田亩改革,让百姓归于土地上。清退田亩,还耕于民。这难道不是好事么?怎地杨廷和他们却上折子说,河北之地民不聊生。你那次也跟朕说了,河北响马盗匪之事严重。朕就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延龄沉吟片刻,轻声道:“皇上的心思是好的,想法是好的,但或许有些事是需要得到正确的执行,需要了解民生现状才能推行的。不能想当然耳。有些政策需要从根子上治,而非为了眼前之利而随意推行一些政策。”
朱厚照皱眉道:“你觉得田亩改革的政策不对?”
张延龄其实并不想讨论这些事情,这次来也根本没有想着去和皇上探讨这些事情。但是话说到这里,自然不能不回答。
“皇上,政策对不对,要看实际的效果。要用事实来检验。如果因此而生乱了,便要果断停止,或者起码要去了解到底哪里出了错。”张延龄沉声道。
朱厚照皱眉道:“你说哪里出了错?”
张延龄沉声道:“要解决财政亏空的事情,要么下定决心从根子上解决问题。比如我大明财税,大部分取之于田亩,但是我大明土地多少是在百姓手中?户部统计,每年破产自耕农数目庞大,财税自然年年锐减亏空。皇上若是真想改善财政,改善民生,何不下重手勒令藩王勋戚之家将田亩交出来,统统收归国有,再分给百姓耕种收税呢?不能从根子上根治兼并顽疾,只靠着小敲小打,是不成的。更别说下边的执行敷衍了事,借机敛财,反而坑了百姓的那些事了。”
朱厚照惊愕的看着张延龄,呆呆道:“你疯了么?将所有土地收回来?那不得反了天么?舅舅,你这是要朕成为众矢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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