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街头,冷冷清清。
皇上新丧,京城实行宵禁,故而黄昏之后,街上行人便迅速减少。因为到了天黑之后,便禁止通行了。
江斌率领数十名锦衣卫骑兵校尉走在通向西城门的长街上。鉴于杨廷和下达的死命令,要他务必尽可能的封锁外城城门,严查出城人员,以争取更多的时间完成皇位继承的大事。所以,江斌每天都抽出时间,在天黑之前往各处城门亲自巡查,询问有无异常,查勘出入记录。
虽然是全城封锁,但是城门还是有出入的。无论是保障京城基本生活的物资的进出,还是朝廷要害部门的一些要事出入,都是需要出入城门的。只不过需要有明确的理由,以及经受严格的身份核对和盘查罢了。
黄昏的余晖照在街头,街道旁一片空地上,几名孩童在那里玩耍着,一名四五岁的孩童手里握着一根柳条在地上抽打,烟尘飞舞着蔓延到街上。江斌皱眉捂住了嘴巴,催动马匹快速通过。
那孩童一边抽打着地面,口中一边数来宝似的唱着歌谣。
“七月十五中元节,大鬼小鬼都出来。出来一个无头鬼,出来一个长舌鬼,出来一个吊死鬼,出来一个溺死鬼。最后出来两小鬼,一个黑心鬼,断肠鬼,两个小鬼一见面,互相一见泪汪汪,原来两个是同乡,一个姓江,一个姓杨。哎呦呦,一个姓江,一个姓杨。”
江斌本来都已经走过去了,但听到那孩童咿咿呀呀的说到最后,说什么两个小鬼一个姓江一个姓杨的时候,他脸都白了,浑身冒了一层汗。
他迅速勒马停了下来,纵身跳下马折返回来,冲到那孩童面前,一把将他抓起来恶狠狠的吼道:“谁教你唱这个的?谁教你这歌谣的?说!”
那孩童先是一愣,旋即吓得张口哇哇大哭,声音尖利而刺耳。跟随江斌的一群锦衣卫校尉也都懵了。众人心中均想:江大人可真不是人,咱们锦衣卫虽然确实什么人都欺负,但这四五岁的孩童唱个歌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江大人连个小娃娃都欺负,真不是个东西。
不远处一座宅院里,一名衣着普通的身材肥硕的妇人听到孩童的哭喊声冲了出来,见到自己孩儿被人抓在手里哇哇大哭,登时大叫起来。
“有人抢小孩儿,有人抢小孩儿了。快抓住他们,快抓住他们。小虎,莫怕,娘来救你。”
那妇人嗓门甚大,登时路旁几乎人家都被惊动,他们的孩儿都在空地上玩耍,一听说有人抢孩儿,便都提着铁叉木棒冲了出来。
众锦衣卫校尉一见情形不妙,忙都冲了过来,抽出兵刃大声呵斥。
江斌此时也有些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反应过激,放下那孩儿大声喝道:“都不要乱来,我等乃锦衣卫校尉。什么抢孩儿?疯了么?”
那名叫小虎的孩童哭喊着扑向那名妇人怀里,哇哇大哭。那妇人一边安慰,一边问道:“小虎莫哭,你不是淘气了?是不是又乱扔石头砸到人了?”
“王大娘,小虎弟弟没有砸人,小虎弟弟只是唱了中元节的歌子,那个坏人就跑来要打人,还问歌子是谁教的。很凶的,我们都吓哭了。”一名七八岁的女孩儿口齿伶俐的叫道。
众百姓再问几句,便都明白了缘由。那胖妇人叫道:“锦衣卫的军爷,我家小虎唱几句儿歌碍着您们什么事了?莫非我们老百姓说话都不许了么?我虎儿中元节才学会的这首歌谣,京城家家户户的孩儿都唱这歌谣,干什么?小孩儿唱这歌谣犯法么?”
江斌也听明白了,确实是自己反应过激了。这不过是关于中元节的一首民间儿歌罢了。前几天是中元节,京城普通百姓之家的孩童之间流传这些歌谣而已。什么大鬼小鬼的,编着唱着有趣罢了。那最后什么一个姓江一个姓杨的词完全是为了合辙押韵,并非是针对什么。
自己也是心理上的压力太大了,两天来,江斌都没敢合眼。一闭上眼,就看到朱厚照站在面前,七窍流血的指着自己怒骂,简直令人魂飞魄散。白天里又是各种要做的事情,疲惫不堪。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压力让他几乎要崩溃。
这种时候,确实是听风便是雨,一点风吹草动都如惊弓之鸟了。
“瞎叫唤什么?你这孩儿,口中唱什么鬼不鬼的不好的歌谣,甚为不妥。明日皇上大丧,全城宵禁严查,所有百姓都要在家中守孝。你们这些人,不穿孝服,还放孩儿出来唱歌,这是大不敬。信不信老子把你们全部抓进衙门里,蹲大狱去。”江斌瞪着充血的眼睛恐吓道。
众百姓闻言吓得不敢再多嘴。确实,皇上没了,贴出告示要全城缟素,要所有人都披麻戴孝,全城的酒馆歌肆青楼勾栏等场合全部关闭,不准饮酒唱歌。别的不说,小孩儿在街上唱歌便是罪过了,何况这几名百姓没有一个披麻戴孝的。
“军爷恕罪,军爷恕罪,我们不是对皇上不敬,我们一整天都穿着的,只是这时候脱了下来,因为要烧火做饭,怕弄脏了。”
“对对对。小孩儿不懂事,怎知道忌讳,他们连路面上的狗屎也捡了吃的,军爷莫跟孩儿一般见识,也莫跟我们这些穷百姓一般见识。军爷长命百岁,官运亨通。”
几名百姓作揖求告道。
江斌也没心情纠缠这些事,摆摆手道:“滚吧,都小心些,再被爷们逮到,必惩办你们。”
一帮百姓帮忙拖着孩儿回家,关门闭户,心里将江斌祖宗十八代都骂开了遍。
江斌啐了一口,带着人上马前往西外城城门广宁门。抵达广宁门的时候,正好是宵禁的警笛声吹响,天色刚刚擦黑。
广宁门守军是宣南坊锦衣卫千户童有志,江斌带着人上了城楼的时候,这厮正在城楼里,叫了几名百户摆了一桌子酒菜正在喝五吆六的喝酒。见到江斌带着人进来,几人顿时惊得起身跪地磕头,连声告罪。
江斌手持马鞭站在城楼里,看着桌上香味扑鼻的酒菜,冷笑一声,坐了下来。
“一群狗东西,老子累死累活的忙的浑身疼,你们倒是逍遥,躲在这里喝酒。童有志,李大千,黄百寿,赵品,可以啊。你们真是狗胆白天啊。其一,军中不得饮酒,特别是当值之时。饮酒者违反军纪,降职罚俸,责打二十军棍。其二,皇上大葬期间严禁饮酒,违者以大不敬论处,要砍脑袋的。你们说,你们选哪一个?”
童有志等人魂飞魄散,连连磕头求饶。童有志道:“江大人饶命,我等也是忙碌了一天身子乏累,想着吃几杯酒松松筋骨,晚间还要当值。我等该死,求江大人开恩。我们再也不敢了。”
其余几人也是连声哀求,磕头如捣蒜。
江斌一鞭子抽在童有志身上,骂道:“松松筋骨?老子替你松松筋骨,用鞭子,受用不受用?”
童有志叫道:“大人倘若能饶恕我等,便打我们鞭子就是。只求大人开恩。”
江斌冷笑一声,将鞭子一丢,骂道:“狗娘养的,算你们运气,老子饶了你们。但你们几个记着,你们的狗命是我饶的,今后若是不听我差遣,我便收回来。”
童有志等人大喜过望,连连磕头道谢。江斌往椅子上一靠,骂道:“还不给老子斟酒?他娘的,这一天,累的跟狗一样。又渴又饿。”
童有志等人连忙起身侍奉,又是倒酒又是捶腿,又是帮着夹菜。江斌确实累的够呛,精神和身体都疲惫不堪。两杯酒下肚,又吃了几块肉,童有志等人在旁捶腿揉肩的,精神松弛了下来。又喝了几杯酒,竟然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童有志等人不敢叫醒他,只得轻轻收拾了酒菜,童有志自己守在一旁,其余人下到城墙和城门广场下去巡逻值夜。
江斌睡得很香,鼾声如雷。不知过了多久,江斌突然间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口中大叫道:“饶命,饶命。不是我,不是我。”
童有志在旁吓了一跳,看江斌站在那里,满头大汗,神情惊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斌清醒过来,看着周围片刻,一屁股坐了下来。只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全是冷汗。朱厚照七孔流血的模样又在梦中出现,斥责他弑君之罪,要将他诛十族,凌迟处死。这该死的梦还是出现了。江斌心中懊恼不已,但也庆幸那是个梦。
“大人,喝杯茶吧,做了噩梦是么?”童有志上前道。
江斌反手给了他一巴掌,骂道:“什么噩梦?老子做什么噩梦?你听到了什么?”
童有志捂着脸,心里咒骂,嘴上却连连道:“卑职什么都没听到。卑职多嘴。”
江斌哼了一声,端起桌上的温茶咕咚咕咚喝了,听到初更的更漏声响,于是站起身来。本来他也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他得去巡城。之后三更之前要去见杨廷和,商议明日大葬的仪仗和护卫安排事宜。要不是这噩梦,便差点睡过头了。
此刻,他听到了城门打开,有车马出城的声音。他走到城楼外侧,刚好看到一辆马车从吊桥驶出,过了吊桥没入城外黑暗。
江斌皱眉道:“晚上还允许人出城?什么人?”
童有志忙命人叫来城门口当值的黄百寿前来询问,那黄百寿道:“哦,那是皇后娘娘的许可,派车马去接皇后娘家什么人明日来参加皇上出殡大葬之礼的宫中内侍。拿着皇后娘娘亲手批的手谕。所以我们才给他开了城门。”
江斌哦了一声,放了心。转身往城楼下走。童有志等人忙躬身相送。
突然间,江斌停住了身形,若有所思的道:“不对啊,这里是外城广宁门,皇宫之中车辆怎么会从这里出宫?当从西直门出宫啊。皇后娘娘的父母兄弟不是昨日便到了么?这是去接谁?不对不对,别关城门,我们得追上那马车再验一回。”
听江斌这么一说,童有志也觉得蹊跷了,于是乎众人匆匆下了城楼,上马冲出城外,外边一片漆黑黯淡。众人点着火把往前追,听到前方马蹄声响,于是疾驰追去。发现一辆马车歪在路旁,拉车的马儿已经被解开,车上空无一人,定是骑着马儿逃了。
江斌知道有蹊跷,带着众人往前追,马蹄声越来越远,对方显然骑着一批好马,越追越远,追出数里地,却终于失去了踪迹。
江斌怒骂不已,却不能再继续追下去,只得拨马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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