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大营四周望不见尽头的火光,在场的南疆兵判断,对方至少在十万人上下。这些火把在黑夜中蜿蜒曲折,犹如一条红色巨蟒,将漆黑的夜色映得通红。火光跃动,散发热浪滚滚,仿佛正从地狱深处升腾而来的业火。
而他们只有七万兵马,还处在重重包围之中,形成一个小小的围城,静静等待着最终命运的宣判。许多新兵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有些甚至直接跪倒在地。他们面色苍白,瞳孔紧缩,神色恍惚,仿佛已经在死亡的阴影中迷失了自我。
呼啸的秋风之中,他们甚至感觉到了大疆兵刀锋上的寒气,那种感觉让他们不寒而栗。那是冰冷的死神在向他们招手,用无形的镰刀划过每一个人的后颈。一时间,整个军营鸦雀无声,只剩下刺骨的寒风呼啸;这让一向喧闹的南疆军看起来前所未有的肃穆,却也意味着绝望与死亡。
最要命的是此时的贾通,还在他的都督府中沉睡,全然不知外面如此险境。无论所有高级将领还是普通士兵,都不约而同地咬紧牙关,近乎绝望地等待着命运审判。重重包围加群龙无首,大疆兵嗜血的眼神,更是时时压迫着七万南疆兵已濒临崩塌的脆弱神经。许多大多数是新兵的士军,早已面无血色,双唇发白,无助地在原地打颤,瘫坐在地上,如同丧家之犬。
“活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个事实让他们心生绝望。别无他法的无助感吞没了他们,愈演愈烈。有些士兵已经陷入崩溃,哭喊着向长官讨饶;更多人则是面如死灰,等待着归来的死神划下最后一刀。这绝望与恐惧快要将整个军营吞没。
这漫漫长夜,寒风呼啸,将七万南疆士兵冻得瑟瑟发抖。他们或坐或蹲,肩并肩抱团取暖,却依然寒气逼人,嘴角流下的冻涎在月色下泛着莹莹的光。
新兵李小龙跪坐在地,泪眼婆娑,他抬头望向幽幽的月亮和漫天繁星,似在祈求神明能托他一臂之力。李小龙抱头痛哭起来,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只听见呜咽和抽泣的声音。他的衣服被泪水濡湿了一大片,在寒风中剧烈地颤抖着。
另一名年轻士兵马七贤也强忍着泪水,抓起一把黄土撒在头顶,他动作急切而毫无章法,星点黄土从指缝间溜走。马七贤紧咬着嘴唇,似乎在极力抑制内心的恐慌,眼角还是溢出两行清泪。“活着回家看妈,活着回家看妈......”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而痛苦。
士兵李天河脸色惨白得像张纸,他死死握着手中的长剑,指关节泛白,青筋暴起。手心冷汗混着泪水流进了眼睛,令他眉头紧皱,睁不开眼。李天河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牙关紧咬,似乎在和痛苦做最后的抗争。
少年士兵赵小明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上,他双手合十狂乱地朝天祈祷,神情忐忑而恐惧。突然,他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震耳欲聋、痛苦无比。“放过我吧......我还不到十八岁......”他语无伦次地哀求道,声音哽咽、嘶哑得让人心碎。
这些士兵们都是家中独子,来到军营不过才一个月。他们本是朝气蓬勃的少年人,此刻却被死神的阴影吓得魂不附体。
这声音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连锁反应。原本面无表情站立的士兵们纷纷丢开兵器,“啪啪”倒在地上,有的跪地向神明祈求,有的痛哭出声,还有的面色苍白,瘫软在地上。顷刻间,七万南疆兵几乎悉数丢盔弃甲,跪伏一地,发出“哐啷”“砰咚”的巨大声响。
四面合围的大疆兵露出了然的冷笑,偶尔发出一两声鄙夷的嘘声。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野心和贪婪,还有渴望报复的快感。一名大疆兵饶有兴味地欣赏着这荒诞而悲痛的一幕,轻蔑地朝瘫坐在地的南疆兵吐了一口唾沫。
江茗禹站在高处俯瞰,神色淡漠地点了点头,缓缓抚摸着马鞍,似乎在整理已经成型的计划。他的目光扫过四面八方瘫倒的将士,眼中透着寒光,却没有丝毫怜悯之意。
江茗禹转过头,并不直接看向任何一人,只是漫不经心地问:“贾通现在在哪?”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没有一丝波澜。
一个降兵抬头答道,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都、都督府......他已经......睡下了。”说完又低下了头,浑身发抖,双手紧握,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其他士兵也都噤若寒蝉,紧张地竖起耳朵倾听,许多人甚至屏住了呼吸,生怕引起江茗禹的注意。
江茗禹冷笑一声,嘴角上扬,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他向图克斯洛吩咐:“你去一趟,把他带过来,但不要杀他。”图克斯洛毫不犹豫,立即带人前往都督府。他神情冷酷,步伐坚定,丝毫没有迟疑。手中的长刀映着月光,泛着冷冽的寒芒。几名心腹跟在他身后,也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架势。
见图克斯洛点头而去,李狗蛋等人则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接管大营,和占据城门之类的工作。他们神采奕奕,双眼放光,嘴角上扬,步伐轻快地来到城门口。几个士兵已经拎起了大疆的军旗,准备插上城头,象征着塔港已然易主。
城门口站岗的南疆士兵面色惊慌,望着大疆旗帜的身影,已经惊魂未定。他们面色苍白,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却也不敢妄动。因为城门口已经站了十几名手持长刀的大疆武士,正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们,生怕有任何反抗的举动。
江茗禹并没有忘记之前的承诺。他抚着花白的胡须,目光温和地望向窗外,已经吩咐随军的医官们前去为向导的老妈妈看病。
几个医官提着药箱,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向导破旧的瓦屋。只见老妇人正躺在硬板床上,枯黄的面色虚弱不堪,满脸沟壑,双眼深陷,神色憔悴。她用尽全力抬起头,看到医官的一瞬间,眼中闪过欣喜的光芒,原本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虚弱地喃喃自语“来了,大夫来了”。为首的医官恭恭敬敬向老妇人鞠了个躬,出声细心地询问她的病症。其他医官则迅速打开药箱,取出银针、汤药、石灸等治疗工具,为诊断治疗做准备。
一个年轻医官掀开盖在老妇人腿部的破绒被,只见两条腿赘肿不堪,腿肚上布满了暗紫的淤血,皮肤松弛,甚至有些溃烂的痕迹。
“这是长期缺乏运动,血液循环不畅造成的。”医官皱着眉头喃喃自语,心中不免为老人这般境况感到同情。
另一个医官正仔细诊断老妇人的脉象,他凝神握住她干枯的手腕,时不时点点头,然后测量她的脉搏、呼吸,在纸上记录着什么。这位医官头发花白,神情娴熟,看得出经验丰富。“您可能还患有心肺脾肝肾等多种疾病,我们这就为您全面治疗。”医官温和地说,向老人露出安抚的笑容。
老妇人的儿子跪在床前,激动得浑身发抖,眼眶早已红了。他轻声询问母亲还有哪里不舒服,握着她枯槁的手轻轻摩挲,眼中满是心疼。老妇人用力回握儿子的手,眼中噙满热泪,虚弱地反复说着“谢谢......谢谢......”声音中的感激溢于言表。
“您老人家身体本就虚弱,这段时间承受了太大刺激,现在需要静养调理。”为首的医官将几包中药交给老妇人的儿子,耐心地嘱咐道,“这些药按时煎服,并适当搀些羊肉汤饮用,可以补血活血,恢复体力。我还给您开了些健脾化痰的方子,以防心脏病发作......另外,我会定期派人来为您再诊疗,您尽管放心。”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老妇人的儿子接过药包,泪眼婆娑地毕恭毕敬道。他小心翼翼扶着母亲躺好,盖上薄被,脸上尽是感激的笑容。老妇人虚弱地对医官们点点头致谢,眼中透着一丝安慰和希望。
江茗禹心中明白,之前用老太太来威胁村夫向导,也是当时的环境所迫,没有办法的事。他叹了口气,望向城外,眼中透着歉意和不忍。江茗禹决心要尽全力医治老妇人,以补偿她所受的伤害。
大营还在忙乱之时,图克斯洛就已经将只穿了件睡衣的贾通,带到了江茗禹面前。
贾通步履蹒跚,原本打理整齐的头发此刻蓬乱着,几绺白发垂落在额前。他那双铁青的眼眶深陷,眼中尽是绝望与哀痛。身为塔港的最高将领,他昔日的威风不再,整个人显得颓唐而落魄。曾经精心梳理的发髻此时散乱开来,常年不见天日的额头外露,沟壑般的皱纹清晰可见。曾几何时,他在疆场上骁勇喝采,如今沦为阶下囚,命运多舛令他难以承受。
“本官......愿意投降......”他的声音低哑干涩,这几个字对他而言,无异于噩梦。在生死边缘挣扎,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活命,抛开骄傲,向敌人低头。作为城池的最高统领,此时此刻,他已一无所有。
江茗禹淡淡颔首,没有流露出得意的神情。他了解贾通此时内心的挣扎与痛苦,于是语气中带着几分怜悯与安抚:“既然如此,朕便接受您的投降。”
“朕相信,贾都督明智通达,应当知道眼下的局势已成定局。”江茗禹稍稍提高了声音,言语间透出不容违抗的坚定气场。
听到这句话,贾通只觉五内如焚,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席卷全身。他千锤百炼的威名,在一夕间土崩瓦解。沦为降将,在自己曾经管辖的城池中当众宣读降书,这种耻辱简直比死还难以承受。
贾通紧咬着嘴唇,额头青筋毕露。他强忍着喉头的哽咽,脸上尽是自暴自弃的神色。此时此刻,他只想寻一处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见人。
江茗禹看出贾通的不快,语气又柔和了几分:“朕没有羞辱您的意思。您在塔港颇有声望,大家见您主动归降,就不会生出异心。”
贾通终究还是屈服了。他用力咬着牙关,强忍着喉咙深处的痛苦呻吟。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又隐忍着没有流下,只是虚弱地点了点头,表示答应。他精心构建的一切在这一刻灰飞烟灭,没能留下半点尊严。
至此,塔港的局势终于渐渐平复。贾通在街市大会面带痛楚地宣读了降书,百姓们闻讯后也接受了现实,没有更多的反抗。江茗禹暗自松了一口气,最大的后顾之忧终于解决。
眼看贾通顶着众人异样眼光宣读降书时,身心受辱的模样,江茗禹不禁为他感到几分怜悯。
江茗禹揉了揉太阳穴,转向贾通,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开口:“还有最后一件事,朕想拜托您办。您若答应帮助朕,朕就还您自由,保您平安离开塔港。”
贾通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喜悦,像一只被困笼中的鸟终于看到了天空。他瞪大了铁青的眼眶,声音颤抖着追问道:“陛、陛下,您说的真的吗?”这是他唯一的希望,抓住就可能重获新生。
然而还没等江茗禹回答,图克斯洛的脸上已经写满了焦虑。他紧锁着眉头,担忧地伸出手,想要劝阻江茗禹这般莽撞的决定。“大哥,这太冒险,我不同意......”
但是江茗禹丝毫不为所动,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已经决定了,不用再说什么。”他目光如炬,语气不容置疑。
贾通只感到浑身一阵颤栗,所有的绝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顾不得委屈和耻辱,连连点头道:“陛下,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辜负您的嘱托!”
随后他立刻策马飞奔而出,在风中狂奔向个保的方向。他死死握住缰绳,指节泛白,牙根几乎咬出血来。多年积怨在这一刻喷薄欲出,心中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憋屈与愤恨。
姓江的,你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的。我必会带兵回来,一雪前耻,羞辱了你一次。他在心中暗暗发誓。既然有机会重整旗鼓,他定不会轻易放过。
他猛地甩动缰绳,马鞭抽打着马身,发出清脆的响声。庞大的蹄声踏着坚实的黄土地面,马匹奔腾的景象充满了力与美。它越奔越快,仿佛在响应骑手心中的激动与仇恨。
江茗禹凝视着贾通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他料定贾通必会卷土重来,届时他也要有所准备,不能掉以轻心。“冯玺维,”他回头对一旁的谋士吩咐道,“留意他的动向,必要时可派人前往个保。切记不可让卫氏得逞。”
冯玺维恭敬应承,暗自琢磨这其中缘由。他沉吟片刻,开口问道:“大王,您这么做,是不是考虑到了卫氏的势力过于强大,有必要拉拢塔港残余势力,以攻为守?”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显然已经洞悉了江茗禹的深意。
江茗禹闻言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对冯玺维的通敏颇为满意。此时此刻,棋局已经展开,他要让敌人看到自己足智多谋的一面。
江茗禹立即吩咐图克斯洛,要他马上派飞马返回锦城,向诸葛郁传话。让诸葛郁再调派四名文官赶来塔港,以便接管这里和未来攻下的三州。
图克斯洛连忙应了一声,正欲转身离去,却被江茗禹伸手一拦,叫住了。
"等等,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江茗禹抚着花白的胡须,神色严肃,眉头微皱。他伸出手指轻点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
"既然西夏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大疆九州也必定已经太平。"他说话缓慢而清晰,字字咬得极重,"让诸葛郁立即调五万精兵马赶来。这事关接下来的战局,千万不能延误。"
图克斯洛再次应下,后背挺得笔直。他大步流星地走出营帐,很快消失在外边夕阳的余晖中。
江茗禹转过头,唤来了冯玺维。只见冯玺维神色从容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冯玺维,立即派斥候向陵泰方向侦察。"江茗禹缓步踱到冯玺维面前,双手抱在胸前,"我考虑再三,决定先取下陵泰,然后再南下攻取景响。"
他顿了顿,睿智的目光盯着冯玺维,"你也说过,卫氏家族势力巨大,必须先除掉它的羽翼,才能一举将其击败。这步棋,我们必须下好。"
冯玺维闻言,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他轻轻颔首,告知江茗禹,斥候早在江茗禹开口前就已经派出去了。显然,他也早已猜到了江茗禹的战略考量。
江茗禹听后,不禁暗暗赞叹。他了然地"哼"了一声,望向冯玺维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欣赏和钦佩。
接下来,江茗禹问起了那位向导老妇的情况。冯玺维毕恭毕敬地回禀,告诉他医官已经看过,老妪只是年纪大了,没有大病。现在老人已经清醒过来,正被安顿在都督府的后堂,有专人向导和几个仆人正在细心照料她。
江茗禹闻言,眉头微微一蹙,然后缓缓点头。他抚着胡须,神色严肃而富有兴味:"既然如此,我还是亲自去看看的好。毕竟,攻下塔港,那老妪也可说立下了功劳。"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府内,身后冯玺维恭敬跟随。经过长廊时,冯玺维微微一笑,目送江茗禹坚定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了然江茗禹对老人家的关切,更加钦佩起他威严中带着的温情脉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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