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个甚么?你四十几人了,”
正在中堂抱厦晒眼窝子的老爷子不由瞪了次子,这些年来很少见他如此失态。
他都半灰白的眉毛也不由蹙了一下。
刘氏老爷子也就才七十左右,脸孔狭长,身形削瘦,但精神很是饱满。
老太太也陪他坐在炕上,嗔怪了儿子一眼。
刘靖忙给老太太见礼,“见过母亲,”
“何事,你如此惊慌?”
老太太也问。
抱厦里南炕下锦墩子上还坐着二房太太,也就是刘靖的夫人。
她此时也起身给自家老爷见礼,“老爷回来了,”
这起身也是让位置给他,还有其它人,两个孙字辈的儿女,都是刘靖跟前的,今儿在中堂陪着祖父祖母二老说说话,聊些家里的事。
倒不想一早出门去分号的靖二老爷匆匆返来,出口说什么‘祸事了’……
有些事,还不能叫小一辈的听到了,刘靖看了眼自己夫人,道:“夫人,你带孩子们先下去吧……”
二太太便知要议大事,忙应了一声,招呼两三个儿女匆匆去了。
刘靖这才把刚刚在分号遇上的事讲了一番,更把‘青天司镇抚使’这趟出京路过青州时做的事细讲了一番。
末了他补道:“……父亲大人,您看,他进孟州几日未见动静,今儿却一大早就上了咱们鼎源分号,这出300万银票要兑银……哎,这岂非祸事?儿好说歹说,讲午前必往州衙投入拜帖,他那手下才给脸子离去……”
老太太都傻眼了,“这个钦差使臣果真这般厉害?你们平日里提到青州三匪之一的豹突涧寨,不是说靠着京城罗氏?背后还有罗太兵吗?”
“是啊,可就是这般,也被这个钦使陈道玄给灭了个干净,听闻他出京前,把罗氏拾掇惨了,原‘青天司’镇抚使是罗柄忠,结果被革职待了罪,原‘五城都军府’都军使罗柄义,更被他抄了家,阖府拿下,只待秋决问斩,这就是冲着太后罗氏啊,估计是皇帝发作了,怕是要对付唐州的唐王……父亲,您说呢?”
“……”
刘老爷子不由微微颔首,他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呢。
“然,如今的唐王又岂是谁能轻易对付的?唐州早被他经营的和铁桶一般,早在唐王就藩唐州前,‘鼎源’与‘天师道’就在唐州为他铺垫底基了,皇帝啊,身子越来越不成了,才想到这个关键,真不知早是个做甚么的?难道说,‘太子’也靠不住?所以才废了太子?现在又忌惮‘唐王’?”
老爷子这番话把皇帝的心态倒是摸的很准。
皇帝当时怎么想的?或许认为太子八成是野种,倒不如便宜了自家弟弟?所以当时把太子当成第一目标,才向罗太后低头,准了‘唐王’就藩一事?
当然,真相如何,还真得去问皇帝本人才知。
总之眼下的局面,令皇帝左支右拙,很是狼狈不堪,加上他病恹恹的无心理政,朝政皆操于‘枢政院’宰执们手中,宰执们又以庞太师马首是瞻,皇帝能不狼狈?
“这个青天司新镇抚使陈道玄又有何背景?”
“父亲,此人本是京中一纨绔混赖子,不知为何被皇帝相中重用,短时日内便升到了正四品的‘镇抚使’,其它的不讲,只是他路过青州剿灭‘豹突涧寨’的手段也能看出些厉害来,要说陈氏最大的靠山,便是外家‘武陵侯’杨宗瀚了,其它的没有。”
“武陵侯杨宗瀚、字茂祖……”
刘老爷子眼神亮了几许,缓缓继续道:“茂翁,的确是当世人杰,他少年成名时,为父还碌碌无为呢,他是‘四公’最忌惮的人物,‘四公一侯’,一侯虽排末,但其实一侯最为强悍,皇帝正是看出‘四公’对其的忌惮,才一力保其坐镇东山大营。”
“父亲,虽那陈道玄真要对付‘唐王’陈世言,那我们又当如何?”
“看戏喽!”
刘老爷子淡淡言,“我刘氏虽也算地域豪族,但远不比上那些‘当世豪门’,毕竟也才百年底蕴,那些大豪门哪氏没有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积累?不能比,不能比啊,所以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不偏不倚不站队,不然事后拉清单算后帐,便是夷九族的祸事,你明白了吗?”
“可是,父亲,陈道玄拿300万来兑银,我们兑是不兑?在别人眼中,兑就是站了他那一队,不兑,陈道玄必拿我刘氏做伐啊。”
“你先送30万‘孝敬’过去,现银,看他如何反应?他收,便是来刮地皮的。”
“他若不收呢?”
三十万现银?刘靖吓了一跳。
“不收,麻烦就大了,再议吧,你先去……”
“是,父亲。”
麻烦大了吗?刘靖觉得也是。
……
三十万两现银,整整30大车。
每车基本都是一万两,每千两装一箱,每大车放十箱,重700余斤。
近午时分,30大马车的‘货’被运抵州衙门前,衙役放行,直入二门,具体拉的什么也没人看,但一时之间轰去了孟州城。
“是老刘家的车队,”
“大财主刘靖刘安和?果然豪气,不会是银子吧?”
“快滚你个旦吧,哪有送30大车银子的,你算算那是多少银钱?”
“就是,刘氏虽豪,也舍不得送30车银子吧?难怪是‘炭’?”
“你死远点,炭?怎么不送石头呢?”
“哈哈哈……”
“……”
满街人在瞎议论。
刘靖跟着车队后面进了‘州衙’,没人知道他此时心情十分的忐忑不安。
须臾,有‘獬卫’出来验货,看拉的什么?
然后中进大院开启,放三十大车入内,收不收是大人的事,先放进来没毛病呢。
刘靖也在中进左院的衙堂上见到了钦使陈道玄。
好年轻一个权贵,玉树临风之绝世之姿,堪称风标盖代,举世无二。
反正阅人数十年的刘靖就没见过这么有型的美男子。
关键这位还十足的威严气派,静气巍然,安坐如岳,沉凝的令人心肝儿直颤。
他双目炯炯盯着入来的刘靖。
刘靖虽是孟州豪绅,可毕竟只是一介草民,不敢不行参叩之礼,这位不仅是正四品镇抚使,更是锉差使臣,当官的见了他都要跪拜磕头,别说是普通老百姓了。
“草民孟州刘靖刘安和叩见钦使陈大人。”
“起来吧,”
陈道玄也没太摆官架子,痛快的叫他起了身,“你拉来多少银子?”
“回大人的话,现银三十万两。”
“哦……光才,”
“大人,卑职在。”刘三坤应声躬身施礼。
“数三十万鼎源的银票宝钞给刘掌柜的。”
“遵命。”
刘三才应诺,一摆手,有两个獬卫就开始取出银票来数了,一张千两,十张万两,三十万两是三百张银票呢。
然而,下首的刘靖却真的冒了汗,怕什么来什么啊,大人你收下不香吗?
你这非要给数银票?
就在刘靖冒汗,不知该说什么时,陈道玄开了口。
“我要兑银300万,不是30万,不够,你再去拉来……”
“呃,大人,陈大人,那个,这些只是,刘某的小小孝敬,不成敬意,并非是大人要的兑银,大人误会了……”
“是吗?”
陈道玄眼睛微眯,“孝敬我三十万两银子?”
“是、是的,大人。”
刘靖咬着牙认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满朝上下哪有个不贪财的?
“无功不受禄,这个,不大妥吧?还是说,你有什么事要本使帮你一二?”
上座中的陈道玄说话还拿捏着腔调呢。
“大人一路代天巡州,甚是辛劳,孟州刘氏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为大人献上一些路资损耗人吃马嚼的费用罢了,不当甚么事,万望大人不要挂在心上才好。”
你别说,经常做这种事的人就是会说话啊。
“你有心了,”
陈道玄微微点头,却又道:“不过……本使还是那句话,无功不受禄,本使添为朝廷命官,本当为国朝尽忠尽职,又岂能效贪官污吏收受不义之财?你欲陷本使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焉?”
“呃,大人,草民……”
噗嗵,刘靖给跪了又,吓的冒了一身冷汗。
看看堂内那些獬卫,一个个怒目金刚一般,尤其宝座下那条猛汉,手执一杆龙虎暴天戟,近九尺身高如同凶神恶煞一样,双目之中尽是骇人的杀气在外溢。
“看你是个聪明人,实则,并不聪明,要不要本使点拔你一二?”
“啊……还请大人明示,草民感激不尽。”
“黄白之物,天下间无人不喜,但君子爱才,取之有道,本使虽非君子,却亦能谨守君子之礼,三十万两银在你刘氏来说也许不算甚么,但于太多穷苦百姓而言,定是能叫他们看到生的希望,你刘氏虽有聚财之能,却无施善之心,其罪一,与鼎源商号勾结一起,坑害穷苦百姓,放高利贷又害了多少人家?你心里可有数?其罪二,如此大胆直贿钦差使臣,其罪三,助鼎源便是助唐王心怀异志,其罪四,还有些本使就不讲了,就这四条足以夷你刘氏三族,你以为呢?”
“……”
刘靖只剩下了砰砰磕头,吓的面如土色,半声不敢再吭。
“回去想想吧,本使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孟州刘氏不给本使一个交代,本使就给你刘氏一个交代,光才,30万银票宝钞给他拿走……”
“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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