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其他3人全是伤员,别说做出给周文忠喂水的动作,就连下地走路都不可能完成。
钟锦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俯身对周文忠说道:“我往下倒的时候慢一点,你可干万别咽下去,不然的话等会儿受罪的还是你自己。你想吐的时候就侧侧脸。”
“嗯。”周文忠觉得浑身上下不疼了,说话也有劲了。
钟锦宁在这一刻脑子里想的全是白求恩,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手腕放在周文忠面前10厘米的上方,随着手腕倾斜,茶缸里的凉开水成线一般流在周文忠口中。
“护士劳烦您给瞅瞅,刚才我朋友他说肚子里有股气。窜来窜去就是放不出来,而且他刚才脸都被憋的发青。”
一旁的护士听完赵有金的问题,没有立刻给病人检查。而是看着钟锦宁手上动作问道:“钟大夫您今天下了夜班还没走啊?”
“噗…咳咳…”周文忠嘴里的水直接喷了出来,然后赶紧解释道:“护士你别多想,我和钟锦宁大夫就是普通的医患关系。我们俩压根就不认识!一点也不认识!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
“我就是…那个…他们家没家属,我就是帮着他喂口水漱漱嘴。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年轻小护士笑的露出2颗虎牙,意味深长的拖着长音应道。
钟锦宁的脸上瞬间红了起来,从她瞪周文忠的眼神,可以看出她这是气的。
赵有金趁着没人注意自己,对着周文忠偷偷眨眨眼示意。
“你哪儿不舒服啊?”
隔壁床铺的吕大头听见护士问自己,赶紧皱着眉头答道:“肚子疼!有气放不出来。”
“嗯,等会儿我问问大夫吧,看看能不能给你开点四磨汤喝喝,现在还能坚持住吗?”
“能吧,我尽量坚持。”
“你们俩有哪里不得劲吗?”
“没有。”
“我还行。”
小护士做完记录,冲着钟锦宁点点头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你!”
“我怎么了?我刚才都向她解释了一遍,人家自己不信你怨我干什么?咱们俩不说这个,你到底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紫色的金鱼?”
“不信。”
“那你信不信我能把你的工作证变回来?”
“不信。”
“激将法!小嫚小嫚你别急,急出病来无人替。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咱才相聚。昨天聚今天聚,弄不好明天还得聚。铛哩个铛,铛哩个铛,一回生二回…”
“你叫我什么?”
“小嫚。你不是山东人吗?我这么喊你显得是不是特亲切。你要是现在走了,你的工作证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钟锦宁握着门上拉手转过头答道:“我不要了。”
“赌气可不是1个好习惯,特别是和我这样一个让你觉得讨厌的人赌气。只要你诚实回答我1个问题,我现在就把你的工作证变回来。”
“你说得对,你不值得我生气。问吧。”
周文忠勾了勾手指,钟锦宁走回病床前看到他嘴唇微动就是不出声。
“你到底要问什么?”
周文忠闻着她身上香雪海牌的香皂味,小声问道:“我长的俊不俊?”
钟锦宁倒吸一口冷气,看着周文忠的眼睛郑重答道:“你是我见过长的最丑的,最难看的,最恶心的,最无赖的,最丰龊的…”
“嘿嘿…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嫌男人丑。但是你得从心里承认,我已经被你记住了对吧?你的东西就在病房门口地上放着呢,赶紧去瞅瞅吧。”
钟锦宁刚才跑出病房时就觉得兜里不对劲,关上门往兜里一摸。
“嘶…烫烫…”
1个已经渗出油渍的报纸包,正在散发着热量,里面装着的20个金黄色羊肉丸子,表皮酥脆就像是刚刚才出锅一样。特别是上面还撒了一些胡椒盐,散发着阵阵香味。
“这得用多少肉票、粮票才能做出这么多的丸子?”
钟锦宁再往兜里摸去,翻开自己工作证检查,见工作证里夹着1张大黑拾和1枚钥匙。转过身就准备把这些东西还回去,又想起刚才在病房里周文忠说的话,让自己出门再瞅。很明显周文忠是不想被屋里人知道这些东西。
“吱…”
周文忠看着进屋后一言不发的钟锦宁,又一次勾动手指头,示意她靠近床边说话。
“你又想问什么?”
“我已经给了你工钱,你把笔和纸递给我,我把家里的地址写给你。可怜我二弟呦!它才刚会走路就没了我这个哥哥照顾。”
“你别嚎了!”钟锦宁跑出门,拿过来1支钢笔和记录本问道:“我来写吧。”
“不!我非得自己写。你把笔塞到我手里。”
周文忠感受完她掌心的温度,捏着笔在本子上无视线的写下句诗词:“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
看着本子上龙飞凤舞的15个字,钟锦宁再一次感觉无语。字写的虽然挺好看,可就是人不怎么样。
“你家住长安啊!”
“别着急,我这不是想多看看你嘛。我马上就写,你先把本子翻翻页。”
周文忠提起笔写下南锣鼓巷95号的地址。
“倒座房,最西边。”
“这种房子冬天肯定很冷吧?”
“我自己一个人住,不管在哪里都觉得一样冷。”
“咦…”
钟锦宁恶心的浑身一颤,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走出病房。
“啪啪啪啪…好好好!”赵有金鼓着掌感慨道。
“厉害厉害。真有招啊!”
“好手段!”
“承让承让,有金兄弟来根烟顺顺气儿。”
赵有金看看3人床边架子上的吊瓶,里面的药水还有一大堆。打开窗户后嘴里叼着4根烟一起点燃,然后就像坟头插香似的,往每位病人的嘴里插下。
“呼…”
周文忠闭眼享受着,弯起左手把嘴里的烟取下。
“你胳膊能动弹啊?”
“还行吧,大臂不能动。还有就是非常疼。有金兄弟你家住哪儿啊?”
赵有金没有丝毫隐瞒,毕竟屋里所有人都是过命的情分,直接答道:“官园。”
“东城北边那个官园吗?”
“对。”
“你家附近那里是不是有个牙雕厂?雕刻象牙的。”
“嗯,1959年才建立的小厂子。树根他们也会雕,里头的好些位大师傅都是宫里造办处出身,我经常从他们厂店铺门口经过。”
周文忠夹烟的手心里出现2张大黑拾,放在床边说道:“那就拜托有金兄弟了,改明儿个再路过的时候,让他们用象牙给咱们雕刻些烟嘴,前面是带铜箍的那种。这是钱。”
“不用,根本费不了几个钱。雕烟嘴用的都是些下脚料,我兜里有。”
“拿着吧,刚才我还没谢谢你呢。”
“你看出来了?”
“我要是连这个都瞧不出来,那我不就成真傻子了嘛,拿着拿着。”
“真不用,明后天的吧。我给你们每人带根象牙烟嘴。你们几个等会儿别忘了对对词,我听马哥说下午傍黑会有公家人来问话,你们都是与歹徒搏斗的英雄。其实也没啥词可对,不管你们说什么,他们的稿子早就写好了。就这么着吧。”
赵有金拿起地上的藤条暖瓶,走出门前去打水。
周文忠几人等了2个小时也没见公家人来询问,只有轧钢厂厂工会为代表,向周文忠送来了2个搪瓷茶缸,2瓶墨水作为物质奖励,还有1张手写的奖状。
最后轧钢厂工会人员再三保证,周文忠下个月1号绝对能转正。赵有金这才愿意打开病房门放他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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